“讓他們停火!”一個聲音在紅淚號艦隊的聯合通訊網絡內咆哮。“這其中必定是有某種誤會!”
誤會?加百列·賽斯幾乎發笑。
沒有誤會,絕對沒有。而且,也沒有任何人會將一發直插艦隊中央的光矛稱之爲誤會。
爲何?
因爲這種武器不是手持槍械或重型載具內由炮手控制的機械,它是一種精密、巨大且危險的武器,從一開始,走火就不存在於它的設計語言裡。
船長下令,機器傳遞,光矛預熱——整個過程甚至需要花上好幾分鐘乃至十幾分鍾。退一萬步來說,如果真的有光矛在沒有得到命令的情況下開始預熱,警報也會立刻在艦橋上響徹。
所有人都會知道這個意料之外的情況,並做出相應的反應。所以,沒有誤會,這發光矛就是衝着他們來的。
由極限戰士的戰艦射往聖血天使,血騎士,慟哭者與撕肉者的聯合艦隊。
羅伯特·基裡曼的兒子攻擊了聖吉列斯的兒子。
這可能嗎?
加百列·賽斯的臉孔驟然扭曲,狂怒在其上蔓延,可他竟然奇蹟般地忍下了咆哮的衝動。
不遠處,惡魔們製造出的褻瀆聲響在主艦橋那已經合攏的堅實鋼鐵大門後接亂不斷地響起,近似於一種恐怖的交響樂。
被臨時搶救出來的幾臺通訊儀器正在閃爍紅光,滿頭大汗的維修人員與機僕正在對它們進行調試,以期得到進行實時通訊的能力——至少,也要將命令傳遞至最近的幾艘戰艦。
天使的子嗣們將這裡牢牢佔據,重兵把守,從各層甲板趕來的戰士們把這裡圍得水泄不通,機槍陣地也已經建立,英勇無畏的海軍們甚至先於聖吉列斯的兒子們一步重組了編制,從突襲中恢復,從艦船末尾一路打到了這裡。
賽斯環顧四周,將這些訊息統統納入腦中,那股狂怒卻未有半分減少。
他扔下自己的槍,把它丟進一名聖血天使的戰鬥兄弟手中,示意他代替他瞄準正處於儀式中的卡利斯塔留斯,隨後便大步奔向了慟哭者的戰團長馬拉金·福羅斯。
後者臉上的怒火不比他少,只是沒有那般野蠻,也沒有賽斯藏起來暫時還未顯露的瘋狂。慟哭者仍然保有理智,而且是絕大部分的理智——這一切和他提在手裡的那把刀恐怕脫不了關係。
賽斯瞥它一眼,開口說道:“我們得想辦法把命令傳遞出去——還有,但丁呢?”
“在船尾。”馬拉金簡潔明瞭地說。“據說那裡爆發了一次新的魔潮,森托爾也已經趕了過去,他們想嘗試在魔潮形成氣候以前關閉傳送門。”
賽斯冷冷地頷首,轉身指向那幾臺僅有的龐大儀器:“按照這個效率來看,我們最起碼還需要四十分鐘以上才能恢復艦船對艦船之間的通訊能力。我們等不起,馬拉金。”
“你想做什麼?”
“紅淚號還有八個火炮陣地保持着戰鬥力。”
撕肉者殘酷地咧開嘴脣,張嘴便是一套讓馬拉金越聽越心驚的完備作戰策略。
“而且,它們有一套手動操縱系統,熟練的炮手與裝卸手能在三分鐘以內就讓他們負責的火力進入發射預熱狀態。至於失去鳥卜儀和測距儀器後該如何瞄準.我想我們不必瞄得太過精確,只需要傳遞一個訊號即可。”
他舉起右手,猛地握拳。
馬拉金已經完全理解了他沒說出口的話到底意味着什麼,但他依舊擔心另一些事情。他沉默數秒,提出一個賽斯甚至懶得去思考的猜想。
“可是,如果——”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
賽斯說,他的下巴又繃緊了,尖牙探出薄脣,帶來一種顯而易見的威脅感。
“但我們不能賭,馬拉金,而且我也絕不相信羅伯特·基裡曼的極限戰士們的戰艦會走火。血與王座在上,這他媽根本就是個笑話。”
“你信嗎?你相信那羣精神分裂的戰爭狂與書記員會讓他們的戰艦疏於維護,儀器失靈,甚至達到讓光矛走火的地步?”
馬拉金不答,只是深呼吸。
賽斯陡然咆哮起來:“反擊!全艦隊,立刻!不然就等死吧!”
兩分鐘後,他的命令得到了執行。紅淚號以齊射還以顏色,通訊頻道內的聲音迅速陷入寂靜,緊接着,艦隊開始以進攻陣型分散移動。
驅逐艦和艦載機們急速駛向前方,巡洋艦緊隨其後,從輕型到重型,編織出了密集的火力網。戰列艦與戰鬥駁船開始預熱各自的武器,穿梭機和登艦魚雷一併射出,奔向那支屬於極限戰士的艦隊.
的確,還有人處於猶豫不決當中,沒有下令開火。但更多的人已經意識到了紅淚號的反擊背後到底意味着什麼。和馬拉金一樣,他們亦不認爲極限戰士們會不分青紅皁白地對他們發起進攻。
戰爭開始十一分鐘後,這件事被再次驗證,因爲極限戰士的那支艦隊沒有迴應任何通訊請求,並且開始了反擊。
於是戰爭正式打響。
這一次,再沒有任何辯駁的餘地。
——
“你都做了什麼!”極限戰士第117後備連的中士艾西斯·‘典範’·塔查爾咆哮着說。
他少了一隻左手,從肩部開始徹底消失。傷口處早已止血,但沒有做任何醫療處理,那留下了明顯齒痕的傷口就這樣赤條條地暴露在外。
暗紅的血跡在他的盔甲上蔓延,這套光榮的MK4早已不是第一次遍染鮮血,但這是頭一回被他自己的鮮血所染紅。
他手無寸鐵,就連最基本的一把戰鬥短刀都不見影蹤。和他一樣陷入此等可怕境地的極限戰士還有三百二十九個。
在半個自然月以前,這個數字是一千二百九十四人。在一個星期以前,還未被俘虜時,這個數字是五百四十四人。
而在一天以前,這個數字是四百一十七人。
僅僅一天時間,他們就少了八十八人。並非戰鬥減員,並非死在虛空海戰或應對惡魔的戰爭中,而是被當做食物吃掉。
毫無榮譽,毫無尊嚴,被人提上餐桌,被人撕開盔甲,然後摁在其上殘酷地活吃。此過程極端血腥,且往往伴隨着慘叫。
這是令人難以相信的,因爲那些慘叫聲中滿懷恐懼。阿斯塔特們沒有恐懼這種情緒,至少人稱典範的中士是這樣想的。
他從軍二十九年,自改造手術結束以後,便從未再感受過這種情緒。他明白這是爲什麼,這是一種生理與精神上的雙重改造。 手術抑制了他們的情緒,而後天的訓練與戰團內部的風氣則讓他們真正意義上的無所畏懼
直到他們遇見那個怪物。
羅伯特·基裡曼無聲地微笑,脣邊染血,面容英俊,金髮因微風而輕輕飄動。
“看來我只享用你的一條左手是正確的,艾西斯。”他輕聲說道。“我欣賞你的勇敢,因此我會回答你的問題。”
他移開長椅,漫步在遍地屍骸之中,忽地彎腰,輕輕撿起一隻腿骨,用它敲了敲早已被鮮血徹底染紅的桌面。
“我做了什麼?這是個複雜的問題,自我真正誕生以來,我做了許多事。最開始是逃跑,後來是休養生息,找尋合適的食物來源”
“彆着急,我的兒子,我知道伱最想知道什麼。你想知道,剛剛那陣異樣的震顫到底是因爲什麼,是嗎?答案其實很簡單。”
他微笑着扔下那隻腿骨,搖了搖頭,用右手點了點自己的太陽穴,靈能的光輝一閃即逝。
“我下令讓戰艦開火了。”
他低語,聲音卻迴盪在整個宴會廳之內。所有的極限戰士都聽見了他的話,每一個人都爲此而出現了不同程度的顫抖。
早在八個小時以前,他們便通過舷窗以及這個怪物的敘述得知了聖吉列斯子嗣們的存在
“向誰開火呢?”羅伯特·基裡曼又問。
開始繞着長桌行走,像是一位正在授課的教師,語氣平靜且理性。他的衣襬在血液與屍骸中拖行,早已被染紅,一如他的雙手,可他的臉上卻仍然帶着一種孩子般的天真。
艾西斯感到一陣難以抑制的作嘔,有某種東西正在突破他喉嚨內部肌肉的束縛——最終,它響徹於這片地獄。
“你會死,你一定會死。不管你到底是什麼東西,羅伯特·基裡曼會殺了你,我們會殺了你!”中士滿懷仇恨地咆哮。
那東西微笑起來,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我就是羅伯特·基裡曼。”他撐着左臉,如此說道。
“你不過只是個怪物!”
“是的,但那註定被我吞食的蠢貨難道就不是了嗎?”他如此反問,眼中閃爍着理性的光輝。
意識到這一點讓中士愈發難以控制自己的情緒,他不能理解,完全無法理解。
如果他看上去只是一個單純的怪物,如果此時那雙眼睛裡閃爍着的是純粹的惡意,那麼中士可能還不會如此情緒化
可是,在這個瞬間,這個邪惡的,擁有原體面容與體格的東西,看上去真的與羅伯特·基裡曼一模一樣。
完全一致。
怎麼可以?怎麼可能?
“他也是一頭怪物,莫說你沒有感覺到過,中士。你見過他,不是嗎?我從你兄弟的記憶中看見了,你的綽號正是從他口中得來。”
“他表彰了你在戰爭中的貢獻,與你握手,親切地拍着你的肩膀,將你過往的生平一一道出,表現得完美無缺,正是你想象中的父親、將軍與領袖。”
“但是,事實真的如此嗎?真的會有一個人如此符合你的想象?你其實察覺到了,艾西斯,你知道你的原體藏在那和藹可親的面容下的東西到底是什麼。”
“與他握手時,你短暫地體會到了他的力量。與他交談時,你察覺到了他那龐大思緒的冰山一角。還有他的記憶力,他的應變能力,甚至是他行走時的儀態——”
羅伯特·基裡曼嘆息着再次站起身,揹着手來到一扇舷窗前,聲音低沉。
“——都在告訴你,他並非人類,而是怪物。”
他回過頭來,半張側臉在舷窗外燃燒的火光中顯得恐怖又自然,英俊依舊。
“就像我一樣。”他如此說道。“只不過是我選擇面對自我,而他選擇自縛手腳,沉溺於謊言之中,僅此而已。”
“你不是他。”艾西斯咬着牙回答,聲音卻非常輕微。“你絕不是他。”
“是啊,我不是。”
羅伯特·基裡曼轉過頭來,向他走去,然後將毫無反抗的中士按上餐桌。所有試圖解救他的人都被一股強大的靈能力量束縛住了,中士自己是唯一沒有陷入這囚牢中的人。
然而,面對他兄弟們的吶喊,他卻一言不發,彷彿已經死去。
羅伯特·基裡曼伸手抹去他的血淚,輕輕搖頭。
“別擔心。”他竟安慰道。“很快你便將理解一切。”
他張開嘴,咬斷左手食指,隨後將它一把插入中士的眼眶之中。鮮血飛濺,斷裂的食指緩緩沒入其中,中士再無聲息,只有顫抖與痙攣。
在令人牙酸的某種怪異聲響中,他的身體開始發生形變。基裡曼耐心地站在一邊,以靈能幫助他平靜,甚至還悄然改變了動力甲的形制,讓它能夠符合中士改變後的體型
數分鐘後,在不知不覺間,中士那條空蕩的左手回來了,但他卻像是沒有察覺到此事一般從餐桌上站起身,走到了宴會廳之外。
那裡站着許多個如他一樣的東西。
羅伯特·基裡曼微笑着看向其他極限戰士,他們一言不發,陷入了死寂般的沉默,卻無一人表情動搖。
“現在,艾西斯中士已經理解了我此舉的必要性.至於你們,如果我們還有時間的話,我會一一讓你們轉變想法,奈何我們正身處一場戰爭裡,因此——”
他朝他們走去,口舌生津,鮮紅的舌頭開始不斷舔舐嘴脣。
“——我需要力量。”他溫柔地開口。
“不然,我要如何去面對聖吉列斯的兒子們呢?我不能功虧一簣,我的兒子們。我費了很大精力才走到今日,掌握這些戰艦和世界.而你們,我相信你們已經準備好爲我而死了。”
“爲了帝皇。”有人說,聲音堅定無比。
基裡曼遺憾地嘆息,隨後食指大動地衝入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