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託·西卡留斯困惑地看着那個站在他對面的凡人。
儘管他其實不是很想這麼做,但他已經在長久的偵察兵生涯中鍛煉出了一種近乎本能的觀察力。這種能力會讓他永遠對眼前的任何事物產生分析的慾望,並加以實踐。
現在,當然也不例外。
西卡留斯很快便從此人鬆垮的站姿與毫無老繭的雙手上得到了一個結論:他恐怕根本就不是一個戰士,之所以站在這裡,可能只是周圍的老兵在對他開玩笑
至於他臉上的那種平靜,西卡留斯更願意將其解讀爲一種極度不知所措後的面無表情,他在很多見到阿斯塔特的凡人身上發現過這種情況,這人想來也並不例外。
念及至此,他不由得嘆了口氣。然而,就在此刻,決鬥籠的大門卻忽然被人從外面關上了。
西卡留斯錯愕地回頭,看見自己的連長伊代奧斯正從籠子大門上收回右手。
“要懷着十二萬分的小心,卡託·西卡留斯。”他如此告誡道,並伸手搖動了一旁的一口鐵鐘。
就算只是偵察兵,西卡留斯也知道,這就意味着戰鬥已經開始了。圍攏在鐵籠周圍的老兵們悄無聲息地將視線投射了過來,讓西卡留斯感到了一種異樣的熾熱。
現在,哪怕他確實對當前的情況一無所知,他也能從其他人的反應中察覺到一些東西.
況且,就算這真的只是個惡劣的玩笑,也不至於開到如此地步。再者,無論是連長還是老兵們,他們的態度都很嚴肅。
也就是說,他們真的認爲那個凡人可以和一名阿斯塔特在決鬥籠這樣的狹窄環境內匹敵。
西卡留斯轉過頭去,皺着眉,謹慎地提起了手中的劍。他現在仍然覺得這件事不太真實,一個明顯沒有經過任何改造的凡人要怎麼才能和帝皇的死亡天使相匹敵?
一秒鐘後,他得到了答案,那答案是兩抹交叉閃過的銀光。
它們實在是太快了,西卡留斯甚至認爲它們比爆彈還要快。他可以捕捉到爆彈在空氣中的軌跡,甚至是預判到它的落點,這兩次揮擊卻不行。
它們在他眼裡只是光芒而已,就連聲音似乎都並不存在。如果不是他提起了劍,下意識地橫轉劍刃格擋了一下,恐怕現在已經被捅穿了喉嚨.
他的兩顆心臟開始以極速跳動,腎上腺素開始快速分泌,只在瞬間,西卡留斯便進入了專心致志的戰鬥狀態。
他雙眼緊盯那個已經後退的凡人,視線着重觀察着他的肩膀。有關他到底是誰,或者說,是什麼,這種事可以之後再說。
現在的當務之急是贏得這場勝利。
他決定主動出擊。
西卡留斯大步踏前,試探性地打出了一記刺擊,重量與平衡都十分完美的訓練鈍劍就這樣朝着那凡人的身體直刺而去。
西卡留斯留了手,控制了力量。在剛剛那短暫的格擋過程中,他已經對此人的力量有了個大概的估算。他不想傷害到他,但真實情況卻讓他大跌眼鏡。
因爲他的刺擊竟然被一把短刀輕描淡寫地破壞了。
那是一次精妙的截擊,他的對手用短刀提前預判到了訓練劍的去路,然後提前揮刀,恰到好處地打在了長劍的劍身上,施加了一個偏轉的力量
西卡留斯猛地握緊雙手,這纔將劍撈回。他震驚地看着他的對手,面容上竟然出現了一點不知所措。
“那麼,給你正式介紹一下吧,西卡留斯。”他的連長在決鬥籠外低笑着開口。“這位是第八軍團的教官,卡里爾·洛哈爾斯。”
“軍團?!”
“是的,軍團。”伊代奧斯說。“好了,現在抓緊時間打贏他,不然你加入連隊的第一天就得接受懲罰了。”
西卡留斯用塔拉薩當地方言吐出一句短語,其意爲不敢相信。他繃緊肌肉,表情混合了震驚與難以置信,而他那沉默寡言的對手也終於在此刻開口說話。
他仍然只是站在原地,雙手低垂,將兩把刀明晃晃地提在手裡。
“伊代奧斯連長在和你開玩笑,西卡留斯士官。這場戰鬥中並沒有什麼懲罰之類的東西,實際上,你原本甚至都不必參與這場戰鬥。”
他舉起左手,以劍刃代替手指點了點臺下,將一個穿着訓練衫,抱着雙手的老兵指了出來。
“下一個要和我戰鬥的人本該是這位埃維多兄弟,是伊代奧斯連長將你放了進來。”
“你都聽見了。”被點出的埃維多不鹹不淡地朝着西卡留斯點點頭。“所以儘量打得漂亮一點,新兵,否則我真的會給你一點懲罰。”
西卡留斯看看他,又看看他的對手,深吸一口氣,終於將自己的問題拋了出來。
“這場戰鬥有什麼規則嗎?”
“很敏銳,士官,你抓住了自己現在最需要關心的重點。不過,規則其實很簡單,在五分鐘內,只要能擊中我一次,就算伱贏。”
他的對手微笑着答道,並輕輕地提起了雙手。
“那麼——戰鬥就正式開始了。從現在開始,我只會使用和你同等的力量。”
他所言非虛,當他再次主動出擊,朝着西卡留斯衝過來的時候,他的動作便不再那樣快了。西卡留斯卻仍然不敢掉以輕心,甚至沒把那獲勝的條件視作侮辱。
他暫時性地將一系列疑問扔在一旁,開始專心致志地打這場戰鬥——他就是有這種本領,這份專注力正是他能在偵察兵訓練中屢屢得到嘉獎的原因。
在幾乎不能被稱作時間的時間內,西卡留斯的頭腦開始分析局勢。
他意識到,從剛剛的兩次交鋒上來看,他的對手顯然擁有比他更加豐富的戰鬥經驗。而他自己則擁有一個無法被抹去的優勢——即武器的長度。
他的對手所持有的武器是兩把短刀,這意味着如果他想傷害到西卡留斯,就必須想辦法近身。
實際上,他現在正在這樣做。
他正繞着西卡留斯輕巧地跳動着,短刀被提在胸前,不時會試探着刺出或揮出一下,像是在引誘西卡留斯出劍,年輕的士官則再三告誡自己不要上當。
他謹慎且理智地在決鬥籠內慢慢地移動着腳步,始終保持自己用劍尖對準對手。
這種謹慎讓臺下的老兵們發出了輕微的議論聲,也讓伊代奧斯的臉上露出了一抹笑容。
但是,這笑容很快便從他臉上隱去了。他伸出雙手,抓緊籠子的鐵欄,開始搖晃並催促。“進攻,西卡留斯!我命令你進攻!”
“做不到,長官!”西卡留斯看也不看他,大喊着回答。“我的對手很強,我必須採取防守反擊的策略!”
他的對手笑了。
“把自己的策略貿然說出口可不是什麼好事情,士官兄弟。”他溫和地說。
下一刻,一把短刀被他投擲而出。
這一記投擲毫無任何徵兆可言,可以說是突兀到了極點。儘管速度並不是太快,卻還是讓西卡留斯寒毛直豎。
他下意識地就要收劍格擋,卻又在最後關頭打消了這種衝動,轉而以一個簡單的移動躲開了這記危險的投擲。
短刀撞在鐵籠的欄杆上,發出了清脆的金屬碰撞聲。就在此刻,他的對手也悄然而至,以近乎貼地般的奔跑姿態握着刀朝着西卡留斯直衝而來。
兩人的距離已經在剛剛的連續試探中被縮小到了幾步之遙,現在則更無需多言。只在瞬間,一抹銀光便穿透了長劍的防守,抵達了西卡留斯的咽喉,帶來一陣疼痛。
年輕的士官沮喪地後退一步,抿起了嘴——他已經算到那計投擲是虛招,早已做好了準備,想要用劍迎擊之後的衝擊,卻還是棋差一着。
他的劍在最後關頭還是下意識地進行了防守,而沒有順着原本的角度斬出去。如果他能將這一劍斬出去,那麼,現在最起碼也是一個相殺的局面.
他放下劍,鐘聲再度響起,籠門也被打開。西卡留斯默不作聲地走了出來,剛纔幾乎沸騰的血液現在已經徹底冷卻。
他把這次失敗的原因牢牢地記在了心底,卻還是免不了好奇心的催促,向着近在咫尺,親手爲他打開籠門的連長問出了一個問題。
“長官,你剛剛提到軍團?”
伊代奧斯露出了一種模棱兩可的微笑:“嗯?有嗎?”
“我確信我沒聽錯”
“你確實沒聽錯。”另一個聲音如是說道,那是他的對手的聲音。
西卡留斯回頭看去,恰好看見他變戲法般讓雙刀消失在袖子內的情景。此時此刻,他看上去又不再具備任何威脅了。
西卡留斯確信,自己就算是戴着頭盔,讓戰術目鏡來分析這個人,多半也只會得到一個‘無害’的提示。
“但是——”西卡留斯皺起眉。“——你只是個,凡人?”
他越說越覺得自己的結論可笑,什麼凡人才能以近乎碾壓的姿態在籠子這種方寸之地擊敗一名阿斯塔特?
更不要提之前那三言兩語之間透露出的事情了。西卡留斯知道,早在自己沒來之前,恐怕就已經發生了許多場類似的戰鬥。
也就是說,這個所謂的凡人已經在籠子內打了很多場,而且面對的對手並不是他這樣纔剛剛被選拔進入連隊的新兵。他所面對的,是第四連內貨真價實的老兵們。
“你能這麼說,我很高興。”卡里爾趴在籠子的邊緣,微笑着如是說道。“不過,說實話,伊代奧斯連長,你不該將一個重傷初愈的新兵推到我面前來的。”
“是啊.”老兵埃多維在一旁發出一聲咕噥。“說得真沒錯”
他得到一記來自伊代奧斯的瞪視。
“重傷初愈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卡里爾教官。早在開始之前,我就知道卡託·西卡留斯做好了準備。而他剛剛在決鬥籠內的表現也證明了我的想法,不是嗎?”
卡里爾點點頭,第四連的老兵們則專注地聆聽着他們連長的話語。
“他雖然沒有獲得勝利,卻表現出了幾項難得的品質。在我看來,這些品質是一些戰鬥了十幾年的兄弟也沒學會的事情。”
“比如,他絕不輕敵,而且在戰鬥中接受到了頗具衝擊性的消息也能保持理智,繼續分析戰局。最關鍵的一點在於,他不像是其他人一樣盲從長官或上級的命令。”
“卡託·西卡留斯對戰鬥局勢有自己的一套看法。雖然防守反擊的策略最終被證明是錯誤的,然而,這些錯誤都是可以通過訓練來加以改正的。換句話說,我認爲——”
伊代奧斯轉過頭,看向不知所措且身體僵硬的西卡留斯,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完全有資格加入第四連。”
新兵漲紅了臉,勉強繃住了表情,努力地掩飾着自己此刻的情緒。他已經很努力了,但仍然免不了露出了一點再明顯不過的笑容。
伊代奧斯也笑着將他推進了老兵堆中,他們開始向他介紹自己,以及點評他剛剛的表現和戰術的錯誤接納就這樣輕而易舉地被完成,伊代奧斯卻沒參與進去。
他站在原地,回過頭看了一眼決鬥籠內的那人。後者的表情讓他根本看不透,那種平靜猶如大海般無窮無盡,但是,伊代奧斯仍然願意想象一些畫面。
百世以前,在戰團仍然只是軍團的年代,這位被羅伯特·基裡曼親口承認的教官會如何教導第八軍團的夜之子們?
他發揮着自己的想象力,一個伺服顱骨卻在此刻飄蕩着從天花板上的管道內飄了出來,那正是專屬於它們的便捷通道。
這個銀色,有着天鷹與桂冠標識的顱骨搖晃着飛到伊代奧斯面前,用冰冷的合成音發佈了一則命令,或者說,召集令。
“請速去原體行政院,伊代奧斯連長。”
“我知道了。”
它得到了迴應,卻沒有就這樣離去,而是又飄到了籠子邊緣,合成音再次響起。
“請速去原體行政院,卡里爾教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