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我會出發。”聖吉列斯重複。“是的,目的地是——該死的,阿博,不要再問了,好不好?”
“不。”一個全息影像如是說道。
他抱着雙手,顯得冷冰冰的,而且非常不耐煩。與他形成鮮明對比的是離他不遠的另一個全息投影,這個的表情很平靜,像是根本就不在意聖吉列斯是否離開。
他甚至沒有全神貫注在這場交談裡,反倒低着頭拿着一塊數據板在其上不停滑動。
“你已經問了我十二遍了。”大天使面無表情地說。“而我十分確定,我不會再對你重複一遍我要去哪,以及我要去做什麼了。”
鋼鐵之主冷冷地看着他,沒有說什麼。他看上去就像是一座雕像,而且是刻在棺材上的那種雕像。陰沉但富有威嚴,肅穆卻寒氣森森。
“一百個世紀可以改變很多事情,你的兒子們不是帝國之拳。他們有獨立的傳統和文化,就像每個分離出去的戰團一樣。這些人除去是你的兒子以外,還是另一些世界的保護者。”
但丁加入戰團已有五個世紀又六十年,擔任戰團長則是整四百年。他和原體相伴的時間在整個戰團內無人能比,就算是放眼至軍團時期,恐怕也沒有幾個人可以和他相比。
“是啊,戰爭——但不是你熟悉的那種保衛戰。我們沒有要塞可守,雖然敵人恐怕仍然和惡魔脫不開關係,但這一次有所不同了,我的兒子。”
他以一種不容置疑的語氣對他的兄弟說道:“去找我的星河鐵衛,他們會提供幫助。”
帝國在明面上與五百世界已經失聯很久了,現在正是一個機會,讓這片遼闊的疆域重新和帝國建立起完整的聯繫。
“我要重拾驕傲了,吾兒。”聖吉列斯平靜地說。“這一萬年來,人們在談起我時,已經沒有多少人記得我也曾手握利劍長矛,在泰拉上屠魔戮惡。”
每一個基因原體,無論他們外表如何,性格如何,或是被預設了怎樣的職責,有一件事始終是他們逃不脫的——戰爭。
“他們只知道你是我的戰團長但丁,卻不知道你曾經獨自一人面對恐虐的魔軍,守住了一個搖搖欲墜的要塞,保護了難以計數的人。”
全息投影臺就此陷入了黑暗,無論是佩圖拉博還是羅格·多恩,他們都在這個瞬間退出了全息投影臺。
“你需要支援。”頑石以肯定的語氣說道。
淡藍色的熒光就此消散,大天使卻露出了無法自制的愉快笑容,撐着王座的扶手緩緩站了起來。時隔萬年,紅淚號的主艦橋仍然與衆不同,從巴爾沙漠深處採集的深紅圓石構建而成的石柱撐起了一道巨大的潔白穹頂,羣星的光輝在其上閃耀。
“爲何?”
他揚起下巴,故作挑釁地看着他的戰團長,後者驚愕又無奈地看着他,已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了。
“您今日似乎有些特別。”戰團長但丁如是說道。
哪怕天使已經結束了擁抱,他也仍然顯得很不適應。這種情緒對於攝政王來說簡直是完全透明的存在。
但他必須承認,今日是他頭一次看見這樣的聖吉列斯。
說不定,這纔是原體的原本性格?但丁忍不住想。
天使的聲音開始在主艦橋上回蕩,廣播系統被啓動,將他的話語擴散至全艦,乃至周遭宙域。那話語非常簡單,卻蘊含着堪稱無窮無盡的力量。
他從未見過但丁這副模樣,自打他在與惡魔的戰爭中升任戰團長以來,但丁就一直將自己的真實情緒掩蓋在了那副金色的盔甲之下,從未有過如此情緒外露的時刻。
聖吉列斯緩緩地吸入一口空氣,久違地聽見了戰爭的前奏曲。他熟悉它,哪怕是那些堆積如山的公文也不能將這種可怕的熟悉磨滅。
他不着痕跡地將話題拉了回來,若是放在以前,頑石不會介意看見鋼鐵與天使互相吵上個十幾句,但現在不同,現在的每一秒鐘都很珍貴。
“他們生來就必須承擔某種責任。”多恩看向他,全息影像波動不已,語氣十分堅決。
“事情不該是這樣的,就像人們不該將你視作我的一個影子,把你當成我延伸出去的右手。”
它本該是一把無堅不摧的利刃,卻已經在聖吉列斯的私人武備庫中沉眠了無數歲月,直到今日,它方纔真正意義上的出鞘。
他的反駁衝動僅僅只是衝動罷了,這是一種不現實也不應該被當做現實看待的怒與怨的集合,它不是針對多恩,而是針對他自己。
過去那個熟悉的攝政王,總是帶着親和微笑的巨人消失了。取而代之是一個手按利劍的戰士就連那華貴盔甲上作爲點綴的猩紅寶石看上去都像是因殺敵而濺上去的鮮血一般猙獰。
在那穹頂之下所安置的,是大面積鋪設開來的戰爭設備。
後者眉頭一皺,問道:“你在笑什麼?”
他趕忙把這個念頭掐滅,卻又不可避免地升起了一點窺探的心思。於是他再度看向自己的原體,這一次,聖吉列斯以平靜的面貌歡迎了他最親近兒子的觀察,但丁則爲此悚然而驚。
“但我沒想到你們會對這件事這麼積極,甚至短暫地忘記了我們行政部門三令五申的常識——任何大型的軍事聯合行動都必須通過軍務部下達命令來執行,還記得嗎,兩位大人?”
但丁快速地看他一眼,然後再度低頭,回答:“只是戰爭而已,大人。”
聖吉列斯看向他的兄弟——平心而論,在這一刻,天使的確有些想要反駁回去的衝動,但他沒有將這付諸於實踐。
“你不也是一樣嗎,但丁?”聖吉列斯微笑着問。“難道,你就沒有覺得今天是個不同往常的日子嗎?”
百世以前,聖吉列斯便不曾在意過他兄弟這份天生的陰沉,現在更是無需多言,從他是如何稱呼佩圖拉博便可見一斑。
聖吉列斯嘆息一聲。
“伱非得讓他把話說明白嗎?”佩圖拉博略顯不耐煩地打斷。“二十五年一次的遠征,連續不斷的大小戰事若不是他們恰好擁有一些不錯的徵兵世界,恐怕連維持戰團人數都會變得很困難。”
“——是星界軍。”佩圖拉博說。“或者帝國衛隊。聖血天使又不是戰爭獵犬,上哪去找輔助軍?”
帝皇早在他們還只是實驗室裡漂浮在營養罐內的胚胎時,就爲他們選好了這條路。無論天性如何,他們都是殺戮機器。不管喜愛與否,暴力永遠流淌在他們的血液之中.
哪怕是聖吉列斯也同樣如此。
“所以,就像羅格所說的那樣,這是一場遠征,但你們其實不必爭吵的,你們的兒子都在名單上。”
“那兩個名詞有差別嗎?”聖吉列斯瞪着他問。
大天使本該威嚴且富有王者氣概,背後的羽翼更是讓他聖如天神,可現在,但丁沒看見什麼半神,只看見一個懷揣着巨大戰意與熱忱的戰士。
“我就要。”聖吉列斯說。
“這種傳統很可能已經在他們和當地人民之間延續了長達數千年,就算在最黑暗的時代,他們也沒讓這份傳統消失。而你最好別讓他們的苦功就這樣白白浪費。”
“我無意評價這兩種保護帝國的方式之間孰優孰劣,但我的確有個人的喜好,對我來說”
將軍團分裂成戰團的確算是順應了時代的召喚,卻也讓他現在陷入了一種不可明說的窘境:聖血天使如今滿打滿算也只有一千五百人,而這已經超過了聖典的標準
當然,他其實不必真的嚴格遵守聖典,它只是一本參考書,可是,正是因爲有他這樣的‘權威’背書,這本參考書纔會有所作用。
多恩沉默半響,問道:“那麼,你是打算?”
聖吉列斯頗感有趣地看着他。
那隻惡魔對他的評價沒有錯,如果拋開一切,他的確是個嗜血的戰士。但是,也正因有了這一切,他纔沒有被對鮮血的渴望壓垮。他纔可以做聖吉列斯,而非一個蠻荒星球上的食屍鬼。
“這一次,我們是主動出擊。如果我未曾束縛你,能讓你和你的其他兄弟一樣在銀河各處戰鬥,那麼你就能明白,主動與被動在戰爭中到底有多大的區別”
大天使點點頭,以一種略顯遺憾的笑容看向鋼鐵之主。
“是的。”佩圖拉博緩緩點頭,重新看向聖吉列斯。
“其實,阿博軍務部早就在馬卡多的授意下列了一份名單,併發送了召集令。就在我們說話的時候,大概已經有好幾個接到命令的戰團動身前往會和地點等候我了。”
一如他的子嗣們
“原體。”
“是的。”他承認。“我需要支援,而且需要很多支援。我要輔助軍——”
聖吉列斯說着說着,不可避免地嘆息了一聲:“歸根結底,是我束縛了你們。”
“還請千萬不要這麼說,吾主!”
“而且,你還需要更多的阿斯塔特。”多恩嚴肅地說。
“我會發布命令,讓沿途的帝國之拳子團給你提供支援。你可以用攝政王的身份組織起一支遠征軍,聖吉列斯,所有的鑄造世界都會非常樂意爲此提供任何你需要的東西。”
他得到兩張面無表情的臉。
天使微笑着走下自己的王座,長長的階梯也無法掩蓋他此刻的熱情。他伸開雙手,重重地擁抱了一下自己的戰團長,也讓後者短暫地感到了一點不知所措。
大天使回敬了同等力度的冰冷凝視,兩名基因原體隔着星海,在各自的全息投影臺上折磨着機械元件以及各自儀器的機魂.
他們的對視一直持續到羅格·多恩開口發言,方纔結束。
“對他們來說,這不過只是我光環中的一個故事,他們更想知道我明日會不會造訪他們的世界,這纔是他們最主要的追求。真奇怪,每個人似乎都將和我見面視作畢生目標.”
密集粗大的線纜從能源中心延伸開來,鏈接上了四周的每一臺沉思者。來來往往,身穿海軍制服的男男女女們正忙碌地在這些儀器間走動,進行着複雜的工作,好完全喚醒這架沉眠已久的戰爭機器。
“聽好了,羅格·多恩,因爲接下來的話我只會說一遍。你這個固執的榆木腦袋最好把我的每一個字都聽清楚,否則我會親自找到你的要塞裡去,當着你戰團長的面讓你下不來臺,你明白嗎?”
“我來找你們其實只是做通知。”聖吉列斯強迫自己以平靜的語氣如是說道。
他猛地拔出腰間利劍,染赤之刃閃閃發光。它早已損毀,是伏爾甘親手將它撿了回來,並重新鍛打。重塑它的鋼鐵來自諾斯特拉莫,取代原本分解力場科技則來自火星。
光是這道穹頂就足以讓主艦橋成爲一件巧奪天工的藝術品,但是,這僅僅只是一種外在的僞裝。只有最愚蠢的人才會真的認爲聖吉列斯將他旗艦的主艦橋變成了藝術品。
若是有人可以在真空中觀察這艘美麗的艦船,便會發現它的副炮陣地乃至各個機庫都正在活動,猶如一頭古老的野獸正在甦醒。
一個純粹的,想要爲了保護而戰的戰士。
“他們明白職責的重量,而——”
“這世界上不止一種職責,需要保護的人也遠不止五百世界內的平民。”
一旦準備工作完成,那麼,包括新星炮在內的各類武器便將徹底醒來。
聞言,天使卻稍微皺了皺眉,他斟酌着語句,開口道:“我不覺得讓你的兒子們參與進來是好事,羅格。”
他無需擁有表情,只是單純地運用眼神便足以讓這個龐大帝國內的許多人不寒而慄。唯獨現在不行,現在,他面對的是巴爾的天使。
佩圖拉博再次冷笑起來:“——說得好像其他人就不懂似的。”
“忠誠者們——”
“履行職責的時刻到了,踐行諾言的時刻到了。拔劍殺敵,不負帝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