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行,是人類的終極願望之一。
而且它已經被實現了很多年,無論是各類飛行載具,還是單兵所使用的飛行揹包,以及那些只供少數人使用的昂貴玩具無論技術成熟與否,天空實際上都已經被人類征服。
因此,他們將目標放在了更遙遠、更廣闊的地方。
天空之上的天空,羣星之海。
不過,儘管目標已經變得如此遠大,人類仍然沒有自主飛行的能力,他們沒有可以實現這一目的的生理結構。
那麼,我算什麼?
聖吉列斯捫心自問,最後卻也只換來一個苦笑。他其實有答案,只是不想說破。
他繼續飛翔。
昔日,他可以在此過程中低頭觀察戰場局勢。現在則不行,濃霧包裹了一切,簡直像是在刻意地遮蔽他的視野。只是濃霧便已經足夠糟糕,那麼,如果再加上一團極端寒冷的可怕黑暗呢?
聖吉列斯直視黑暗,並將它們撞碎。
死者們被倒吊在流膿的岩石或尖叫的黑曜石上,哪怕作爲原體,聖吉列斯也不能理解這種現象到底是因何而產生。
盧佩卡爾王庭的構造對他而言不算秘密,他甚至很熟悉這個地方,但它此刻已經變得很陌生了。
聖吉列斯不自覺地握緊畢功之矛。
由血肉鑄就的繩索在這些黑暗中牢牢地捆住了他們,在這種可怕的束縛中,就連那一陣一陣因風而起的搖晃都顯得僵硬。
短矛被舉起,被越過肩頭,然後在狂怒之下化作一道耀眼金光,瞬間便將數名懷言者腰斬。陶鋼的碎片飛濺,聖吉列斯繃緊肌肉,反身揮矛,以超乎想象的技藝單憑握柄將一些碎片抽打而出。
可是,他們的數量到底有多少?
盧佩卡爾的王庭從前就是一個廣闊的殿堂,現在更是大得令人恐懼,它可能被動地擴展了數百萬倍不止。聖吉列斯可以說服自己接受它的廣闊,卻不能真的去接受那些無處不在的死者。
破世者將天使的盔甲徹底擊潰。
不僅如此,他還注意到了另一件事——那掛起死者們的繩索其實正是他們自己的腸子。
叛徒表現得很謹慎,而這種謹慎是完全可以被理解的。哪怕他們面對的這個基因原體正孤身一人深陷敵陣之中,且並未穿戴甲冑,他們也寧願選擇最穩妥的方式來作戰。
有一些閃耀的金色電流在霧中嚴酷地跳動了起來,它們毫無保留,一經出現便將天使眼前的迷霧徹底蕩空,讓他非常順利地看見了下方的情景。
這些個遍體鱗傷的,流乾了血的人他們的皮膚繃得緊緊的,枯槁到令人懷疑,雙眼漆黑,瞪着天使,彷彿他們仍然活着。
聖吉列斯落進一片猩紅之中。
聖吉列斯放低手臂與重心,嚴肅地環視一圈,已經察覺到了他們的戰術意圖。
和卡班哈惡戰一場後,他的盔甲便已經接近報廢,萊昂·艾爾莊森爲此召集了他所能找到的最好的技術軍士與機械神甫。他們試着維修了天使的甲冑,最後的結果則是理所應當般的不盡人意。
就拿天花板來舉例子吧,天使本該一直和彩繪玻璃與黃金穹頂作伴。這些精巧宏偉的設計源於多名設計師的共同心血勞作,而現在,它們已經完完全全地被無數具倒吊着的屍體掩埋。
混亂的戰局居然開始變得亂中有序,人羣忽地開始移動,一大片一大片猩紅的影子影影綽綽地前後繞行,天使警惕地橫矛觀察,看見一大羣手持突擊盾走上前方的懷言者。
聖吉列斯立即垂頭凝望,他本以爲自己還會再看見另一片不散的迷霧,他錯了。
而這只是開始,不久前,他再次起飛時帶來的氣流擾動則是另一種等級的雪上加霜,甲冑的碎片正是在這飛行的過程中一點點地離開了他的身體,只剩下那層實際上毫無防禦能力的內襯軟甲。
這是可以預見到的,雄獅能找到的人是當下最好的,卻不代表他們真的是最好的。
他飛得歪歪斜斜,翅膀的羽毛之間滿是冰渣,肌骨之間像是卡住了一般難以活動。飛翔這件事對昔日的他來說完全就是如臂指使,可現在呢?
和盔甲相似,它同樣不復從前光彩。卡班哈摧毀了它的一部分握柄,使它從一把長矛變成了用於投擲的短矛。若染赤之刃還在,這種尷尬的局面或許可以得到結局,但這是不可能的。
那把好劍已經從另一種層面上被摧毀了。
細碎的冰霜掛在他的內襯軟甲上,卡在縫隙裡,每次振翼便嘎吱作響。它們因爲自然現象而凝結,卻又帶來了一種完全超自然的冷酷,天使甚至有種被凍傷的錯覺
但是,如果你問,是的,他的盔甲已經徹底損毀。
他們正在一點點地壓縮聖吉列斯的活動空間,到了最後,從盾牌的縫隙中將會探出無數把武器,將他刺穿,痛飲原體之血。
說來殘酷,但他們不過只是還活着而已。再加上卡班哈的蠻力作祟與物資短缺,到了最後,當聖吉列斯再度踏上戰場,他的動力甲也只是勉強地保持了基本的運作能力與防護能力。
天使知道,只要他起飛,那些已經被架好的爆彈槍就會立刻開火,將他從空中擊墜。或許他們的神經反應速度無法跟上一名基因原體的動作,可是,火力壓制卻並不需要瞄準.
此刻,他心裡已經明白,這些人恐怕正是懷言者的精銳,無論是他們的戰法,還是那明顯訓練有素的反應速度都能說明此事。
不,不能降落,不能和他們並肩作戰,你有更緊要的事情要去做。你必須如此。
他們開始步步逼近,將他一點點地包圍,那厚重的盾牌上再也看不見任何經文,只有作爲戰利品懸掛的顱骨或殘軀,有些人甚至還沒有死去,從口型上來看,他們要麼正在發出慘叫,要麼就是正在咒罵。
在難以言說的複雜心情中,天使忽然聽見了一聲雷鳴。或者說,咆哮,吶喊,激勵——怎樣都好,總之,那聲音確確實實地刺透了黑暗與濃霧,抵達了他的耳邊。
“爲了統一!爲了神聖泰拉!”
它們像是子彈一樣射進叛徒之中,製造出了更多、更大的血腥謀殺。在如此盛大的開場儀式下,懷言者們很快就發現了他的存在,並立即做出了應對。
聖吉列斯忍不住探出了獠牙,他改變姿勢,挑釁般地舉起了畢功之矛,實則已經開始準備振翼起飛,從天而降突破他們的包圍圈。
它已經足夠幸運,原體級別的動力甲並不像阿斯塔特們使用的那樣方便維修與更換,它還能保持這種狀態去保護聖吉列斯簡直是一種奇蹟.它的幸運一直持續到荷魯斯的那一錘。
聖吉列斯深呼吸,再次撞碎另一片黑暗。
來不及思考這件事背後可能蘊含的意義,聖吉列斯即刻調整平衡,直衝而下。
可懷言者卻像是早有準備,他們沒有貿然上前,反倒在原地架起了盾牌,將爆彈槍擱置於射擊孔上,開始有序且沉默地朝着天使進軍。
所以,你們終於來了?在派出瞭如此之多的所謂‘新兵’和野蠻的邪教徒輔助軍後,製造瞭如此多的罪孽以後,你們終於肯現身了?
聖吉列斯沉默地再次舉起短矛,他已經洞悉了敵人的意圖,因此,他沒有選擇飛翔。
這個結局是可以被預見到的,然而,這不過只是一個陷阱。
哪怕將時間撥回到他第一次嘗試着想要飛起來的節點,那個時候,他也從未這樣笨拙和狼狽.
不過這不要緊,很快,他就不必飛了。
古往今來,無數同樣擁有羽翼的鳥類飛行時都自有一番優美體態,天使從前也像它們一樣美,甚至超出許多,唯獨此刻不是。
它曾經潔白,如今則掛滿血跡,而它的主人正在努力地說服自己保持飛行。
他開始進行急促且短暫的呼吸,肩膀已經自然而然地垂下,一秒過去,兩秒過去,當盾陣已經快要走到他面前之時,畢功之矛卻突然化作一道閃電,離開了他的手掌。
投擲是人類最早學會的殺戮技巧。
在手腕、手肘與肩關節的三次加速之下,哪怕只是一塊小小的石頭,也能成爲殺死野獸的兇器。
而聖吉列斯是一名基因原體,他的戰爭技藝早在多年以前就已經攀至頂峰——因此,畢功之矛在僅僅飛行了五分之一秒都不到的時間後便殘酷地貫穿了一名懷言者的頭顱。
他本不該被擊中的,他已經做得很好了,可是,僅僅只是這樣是不夠的。
他正在面對聖吉列斯。
鮮血從他腦後濺出,並不多,卻足以讓這具軀體失去控制。首當其衝的,便是他掉落在地的盾牌與爆彈槍,然後,是他那正在抽搐痙攣的肢體。
懷言者們反應了過來,他們以真正意義上的極速理解了天使都做了什麼,於是他們迅速合攏陣型,另一些人也猛撲向前,試圖填補上這個缺口。
無奈之處在於,他們爲時已晚。他們的反應決不能算得上是緩慢,可是,天使早在投擲尚未結束的那一刻便同時開啓了衝鋒,並且扇動了羽翼。
狂風呼嘯而起,在已經很是狹窄的包圍圈內製造出了一場人爲的風暴,遍佈地面的黑色塵埃成了天使最好的幫手,它們遮蔽了視野,也讓聖吉列斯得以找到一秒鐘的機會。
他面沉如水地衝入那個缺口,右手探出,一把抓住了畢功之矛已經顯得殘缺的握柄尾部。
它沒什麼懸念地刺傷了他的右手,帶來一陣疼痛,然後便被更加高漲的怒火取代。
勝局已定了。
天使揮動短矛——連着那個被刺中的懷言者一起。
巨大的動能挑起了他,也讓他的頭顱在瞬間爆炸,變成一團逸散的血霧。然而軀體卻去勢不減,飛射而出,彷彿炮彈般將其他持盾者砸翻在地。
缺口開始越來越大,大成一個幾乎無法再被任何辦法遮掩的可怕豁口。
天使在塵埃中高高躍起,待到落地,畢功之矛已經刺起了另外一個懷言者。他流着血,痛苦地扣着扳機,卻被聖吉列斯完全無視。
爆彈沒有一發打得中他,那懷言者現在正被他串在短矛上當做武器使用,一個戰士怎麼可能被自己的武器傷害?
爆彈四處亂飛,命中更多懷言者。天使卻沒着急,而是以絕對的冷靜一直等到懷言者的子彈全部打光。
待到爆彈槍的槍口再也亮不起任何火光,他纔開始把這個叛徒當做一個後天加裝在畢功之矛上的錘頭來使用。
一圈、兩圈、三圈.叛徒們終於開始開火,爆彈在狂風捲起的塵埃裡四處飛舞,聖吉列斯完美地躲開了每一顆。
在這個瞬間,他並不是他自己,不是巴爾的天使聖吉列斯,不是第九軍團久負盛名的完美基因原體,而是帝皇對於他們最初的設想——工具、野獸、殺戮的機器,只依靠本能去行事的純粹之物
聖吉列斯短暫地拋卻了他的人性,以求得更多人的生存。暴風吹起他的鬢角,金髮飄揚,染着鮮血。卡在羽翼縫隙內的冰渣終於隨着劇烈的運動開始掉落,那雙璀璨如紅寶石的眼眸中滿是殺意。
他衝鋒,殘忍且早有預謀地開始攪亂懷言者們的陣型,大肆殺戮。他持續不斷地扇動羽翼,製造狂風,捲起塵埃遮蔽視線,維持戰術上的優勢,並藉助那股反衝力爲自己的衝鋒增加了更大的力量。
別看他沒有身穿甲冑,也沒有完整的武器。對於一名基因原體而言,哪怕對手是真正的百戰精銳,他們之間也隔了一道巨大的鴻溝。
有時候,他甚至只是將羽翼放在面前進行衝鋒,就能依靠巨大的動能硬生生地將一些叛徒震死在他們的盔甲內。當然,他也沒有忘記畢功之矛,它每一次揮被動或被刺出都必將染血而歸。
但是,更爲引人注意的反倒是天使抓在左手裡的一塊滿是碎肉的突擊盾牌。
這面足以完全掩蓋一名阿斯塔特的重盾在他手中被當成了一種特別的武器,他抓住了它的側面,五根手指攜帶着不可被違抗的巨力深深地嵌入了鋼鐵之中,然後,便是永無止境的揮、拍、砸
沒什麼章法可言,只是單純的蠻力罷了。野蠻,但絕對有效。血肉飛濺,沉重的悶響接連不斷地響起。懷言者一個接着一個地倒下,屍體連着盔甲一起被拍碎,砸爛,或硬生生地被盾牌的橫截面打成兩半
不過短短十一秒後,聖吉列斯便輕而易舉地撕碎了持盾者們的圍獵,徑直衝了出去。
令此刻的他也稍微有些意外的是,懷言者們竟然對此也做了預案。聖吉列斯看見了一羣嚴陣以待的重火力班組,然而,在因衝鋒而四散的煙塵中,天使終究比他們更快一步。
在無數場戰爭中培養出的非理性直覺開始運作,聖吉列斯遵從了他那嗜血本能的呼叫。
他屈膝彎腰,旋轉手臂,將手中盾牌猛地投擲而出。霎時間,猶如平地起驚雷,一聲爆炸的脆響輕描淡寫地炸碎了空氣,一塊已經變形的突擊盾旋轉着飛入他們之間。
至少有三個人在這一瞬間被砸成了鋼鐵與血肉的混合之物。
可這僅僅只是開始,聖吉列斯一躍而起,羽翼張開飛上高空,隨後立即猛衝而下。猛禽捕獵,天使降臨——與此同時,他開始咆哮。
“爲了帝皇!”他吼道。“引頸受戮吧!”殺戮再次降臨,不過,天使還未發現,他已經發出了屬於自己的聲音——實際上,不光是他,四周的一切事物都正在重獲聲音,好似得到了允許。
懷言者們試圖重組陣型的憤怒吼叫,爆彈槍的開火聲,刀刃入肉聲以及從更遠方傳來的,只能被原體敏銳的感知所捕捉到的戰旗揮舞聲。
他暫時還沒意識到這意味着什麼,他太專注了,聖吉列斯心急如焚地進行着殺戮,誓要將周圍的叛徒統統殺光。
他不允許自己被阻攔太久,必須儘早解決這一切,然後找到那個從散去的薄霧中出現的執旗手。
那個第一個發出聲音的凡人,那個他的父親不惜抽手給出啓示,也要讓他看見的人他代表了什麼?天使不清楚這個謎題的答案,他只知道,人類之主這麼做一定有他的用意。
當然,他不知道的是,他其實不需要去找。
執旗手已經來了。
執旗手貝爾洛斯·馮·夏普永遠身處戰爭的最前線。
“前進!”他咆哮,渾身鮮血。“衝鋒!”
沒有多餘的言語,僅有兩個單詞。與其說這是鼓舞,倒不如說這是命令。
沒人在乎這件事,貝爾洛斯目之所能及的所有人都正在拼死搏殺——不是爲了生存,不是爲了殺敵,亦不是爲了獲得勝利。只是單純地爲了推進陣線,爲了抵達一個人身邊,爲了成爲他的利劍與盾牌。
爲了戮他之敵,爲了保護他,他們決絕地前行。
執旗手的心臟跳動不休,在胸膛內激起一陣兇猛的鼓點。
他已經很多年很多年都沒有這樣興奮過了,回想過去,他好像過了至少三段人生。
第一段是在奴隸主的通知下苟延殘喘,第二段是站在人類之主身後揮舞旗幟,第三段,則是戴上金絲眼鏡,試圖去好好地扮演一個記述者.
他演的太好了,演的太像了,演到甚至他自己都真的相信自己只是一個單純的記述者了。
而現在,在鮮血狂奔,腎上腺素也永無止境地在身體內爆發的這個狂亂之刻,他方纔意識到事情的真相,真相是,他很早以前就該死了。
在統一戰爭結束以後,他苟延殘喘的每一天.其實都只是爲了今日,今時,今刻。爲了再當一會執旗手,爲了再喊出一次那句口號。
所以他咆哮,不斷地咆哮,呼吸熾烈如全功率運轉的引擎中正在沸騰的齒輪。
旗幟在他頭頂狂舞,滿是硝煙與死亡氣息的狂風將它捲起又抹平,四道閃電紋路熠熠生輝,好似活了過來,在那雄鷹的凝視下威光凜然。
邪祟不能近,叛徒不可擋,黑暗中的東西甚至不能直視它。
貝爾洛斯再次狂吼,統一!統一!統一!
由凡人所組成的洪流不畏生死地衝鋒而上,經過他這塊固執生鏽的礁石,將一個又一個擋在他們面前的敵人沉進海底。
他們用顫抖的雙手抓住他們的內臟,用牙齒咬開他們的咽喉,用孱弱且被一直嘲笑的武器打爛了雜種們的頭顱,讓他們腦漿飛濺,鮮血如海嘯般淹沒地面
“前進!”貝爾洛斯聲嘶力竭地喊道。“他正在等待,他需要我們!繼續前進!爲了統一!”
然後,忽然,有人迴應了他。
“爲了統一!”
那個聲音裡帶着低沉的笑意,帶着無法掩飾的欣喜與狂熱。貝爾洛斯回過頭,看見一個熟悉的金色身影。他流着血,那標誌性的巨劍卻仍然抗在肩膀上。
貝爾洛斯止住腳步,他們互相凝望,對視,然後在同一時刻展顏一笑。
一切盡在不言中。
“爲了泰拉!爲了帝皇!”雷霆轉身,陡然咆哮起來。再一次於那面旗幟下戰鬥。
他毫無阻礙地喊出了爲了帝皇。貝爾洛斯爲此哈哈大笑,他的鮮血順着手掌佈滿了旗杆。
他不會說出口,但是他驕傲至極。
——
看着眼前的這片戰場,康拉德·科茲微微地歪了歪頭。
科爾烏斯·科拉克斯蹲踞在他身側,爪刃交叉懸下,在腳下惡魔冒着熱氣的屍體上輕輕地搖晃。他們的盔甲上都滿是鮮血,這正是他們通力合作後留下的東西之一。
他們之間合作其實並不多,兩個殺手如無必要是不會一起工作的,儘管他們的風格其實並不衝突,甚至顯得有些互補.
之所以不這麼做,只是因爲顯得有些浪費。如果一個殺手就足夠解決問題,那麼爲什麼要請兩個?
爲了保險嗎?
科茲扭過頭,忽然微微一笑,他的聲音在風中搖曳:“你還記得我上次提到的那個有關保險的冷笑話嗎?”
科拉克斯點點頭。
不管是他,還是科茲,似乎都對聲音的迴歸顯得並不驚訝。
“那麼,我這裡有一個新的,你要聽嗎,兄弟?”夜之王溫和地問。
在他們身後,暗鴉守衛和午夜之刃正在通力合作,一同絞殺着一支龐大的魔軍。夜刃的殘忍和鴉衛們的靜謐世所罕見地在此刻結合在了一起,由此達成了超越任何軍團合作後的效率。
幾乎每一秒鐘,都有惡魔死去。被陰影中躍出的刺客以雙爪扯碎身體,被黑暗中潛伏的刀刃出其不意地斬下頭顱
說出來很幽默,但是,它們的死法從未像今日這樣種類繁多,且富有想象力。
“聽,但你要先等我一會。”科拉克斯安靜地說。
他咳嗽着站起身,有鮮血從緊抿的脣後溢出。荷魯斯所留下的傷勢仍然影響着他,但是,不管是他,還是科茲,都默契地沒有提這件事。
他關掉爪刃上的分解立場,走到了科茲身邊,從武裝帶上的一個腰包裡取出了一個被包裝得非常仔細的銀色小袋。
夜之王愣住了,他聞到了一股絕對不該出現在戰場上的氣味。羣鴉之主沒有管他的驚訝,只是自顧自地低下頭,用爪刃劃開了袋子的開口。霎時間,濃郁撲鼻的沙鰻肉乾香味瀰漫而出。
“伱的冷笑話應該配上沙鰻肉乾一起吃,這樣纔對。”科爾烏斯·科拉克斯平靜又冷淡地舉起那袋肉乾。“吃不吃,康拉德?”
夜之王盯着他的眼睛,止不住地笑了起來。他連連點頭,伸出手拿過袋子,仰頭便往嘴裡倒了一把。
他原本以爲自己的味蕾已經足夠疲憊,然而,他的舌尖仍然在接觸到沙鰻肉乾的那一個剎那爲他帶來了熟悉的鹹香味。
口腔開始生津,咬肌開始運作,牙齒輕輕地切割碾碎肉乾。更加濃郁的香味在味蕾上悄然盛放,數秒後,科茲停下咀嚼,喉頭開始滾動.
他難以忍受地將這口平凡的美味嚥下。他閉上眼,深深地、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你想挽留我,是嗎?”忽然,他如是詢問。
科爾烏斯·科拉克斯將肉乾放回腰包,點了點頭。
“到底是怎麼回事,兄弟?”科茲誠心誠意地問。“你是怎麼搞清楚我想做什麼的?”
“這不難猜.”科拉克斯平靜地回答。“你從來就不是個按捺的住性子的人,而且,我也看得出你的變化與疲憊。你簡直像是在鮮血里長途跋涉了一萬年,康拉德。”
科茲輕笑着睜開眼睛,聳了聳肩,沒有回答這句話。
“你打算怎麼做?”科拉克斯沒有追問,而是轉移了話題。他甚至都沒有再去看他的兄弟,只是站在他身側,漆黑的雙眼內倒映出一片血腥景象。
“如果是其他人來問——你知道的,就算是安格朗,羅伯特或福格瑞姆,我都會告訴他們,無可奉告。但你嘛”
科茲忽然伸出手,勾住他的肩膀。
“你太聰明瞭。”夜之王故意用一種滿懷惡意的聲音耳語道。“就算我不告訴你,你也已經猜到了,對不對?”
“我猜不到。”科拉克斯說。“而且,我也不想去猜。預言被太多人知道就會產生變化。”
“你從哪看來的這個說法?”
“一些古籍上。”
“少看那些王八蛋寫的東西。”科茲嚴肅地豎起一根尖銳的手指。“預言爲什麼是預言?因爲它要傳播,要被告知他人。從來就沒有這種說法,兄弟。你想知道嗎?”
“我不想。”在夜之王逐漸變得怪異的眼神裡,羣鴉之主緩慢地搖了搖頭。
“什麼?”
“你自己記住就好。”科拉克斯如是說道。“我沒興趣知道預言的具體細節,又或者是你到底要去做什麼。我們已經走到了這一步,而你偏偏又非常愚蠢,我實在想不出你除了那條路以外還有什麼其他的路可走。”
“嘿!”科茲忽然疾言厲色起來。“說話注意點,你這可是在連着他一起罵!”
科爾烏斯·科拉克斯終於不動聲色地勾了勾嘴角,他緩慢地回答:“我想,他大概不會在意.那麼,你什麼時候出發?”
沒有回答,只有一陣嘆息,與一個逐漸在怒焰中變得虛幻的身影。
康拉德·科茲站在火焰中,無言地凝視着他的兄弟,彷彿已經站在了世界的另一端。此刻,他所處的世界並不屬於生者,但也不屬於無生者,而是一片虛幻的交界之所,一個囚籠般的狹窄地界。
隨後,五千五百五十五隻蒼白的骨手從他身後的黑暗中悄然出現,一頂彷彿由月光鑄就的王冠開始在它們中不斷地傳遞,並最終悄無聲息地戴在了康拉德·科茲的頭頂。
在那一刻,來自拯救星的孩子留下了他的最後一滴眼淚。
永遠如此,永遠無能爲力,只能看着他們犧牲。
“答案是現在,兄弟。”夜之王朝他眨眨眼。“笑話就等我回來再說吧,如何?另外.你不要多想,只是爲了以防萬一。”
他擡起右手,光芒一閃,一張面具出現在了他手中。由慘白的骸骨做底,以超自然的方式被塑造成了一副足夠帶來絕對恐懼的骷髏面容。
它眼眶幽深,漆黑無比,好似諾斯特拉莫的永夜。有一些並不如何明顯的金色紋路在額頭頂部閃爍,彷彿王者的桂冠。
康拉德·科茲將他遞給他的兄弟。
“你知道要給誰的吧?”
他再次朝他眨眨眼,笑得很是輕鬆,彷彿卸下了萬斤重擔。可是,作爲最熟悉他的人之一,科爾烏斯·科拉克斯還看出了另一些東西。
比如悲傷,比如愧疚,比如自責與悔恨.當然了,還有一種非常巧妙的、用來開解他自己的幸災樂禍。
“亞戈·賽維塔里昂?”科拉克斯問。
科茲頷首,然後鞠躬,朝他告別。他站姿優雅,黑髮垂落,遮蔽了全部的表情。
科爾烏斯·科拉克斯閉上眼睛,慢慢地說道:“若是我們無法再活着看見彼此,我希望你明白,康拉德,我很榮幸與你成爲兄弟。另外.”
他拍拍那袋沙鰻肉乾。
半秒後,他再睜開眼睛,康拉德·科茲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彷彿從來就不曾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