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破世者的猙獰錘面朝着他落下時,費魯斯·馬努斯什麼也沒有想。
他只是揮錘。
兩股巨力迎面互撞,呼嘯而起的狂風與衝擊波伴隨着狂躁的火星猛然降臨,原先佈滿地面的漆黑塵埃被清掃一空,它原本的模樣終於顯露,閃着銀光,刻有浮雕,蘊含着工匠的心血與巧思,卻已經被一片混沌的晦暗徹底污濁。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有某種力量在背後推動,亦或者這真的只是一個可怕的巧合在那塊銀磚之上,費魯斯的名字正安靜地停留在最中央。
他沒有發覺此事。
他要如何才能發覺?難不成要移開鋼靴,低頭觀看地磚?
不,他現在只能做一件事,即以雙手握錘抵抗荷魯斯·盧佩卡爾的力量。曾經是他們兄弟的東西僅憑一隻手便輕描淡寫在角力中壓制了他,令他無暇他顧,令他的筋骨發出沉悶的哀叫。
破世者殘忍地摧殘着破爐者,它那佈滿尖刺的表面纏繞着猩紅的光輝,形似跳動的閃電。但那絕非真正的‘閃電’,它不是自然界的力量,之所以呈現出這種形態,只不過是因爲握持它的那個東西想看見這種形態。
就像他想看見世界燃燒。
只要他想
費魯斯低沉地發出一聲喘息,一把巨劍從他頭頂斬落。
它劃過一道危險的弧度,卻又在中途變斬爲刺,以絕對且赤裸的殺意刺向了荷魯斯。
你還不來嗎?他問虛空。
那張總是很溫和的臉孔已經徹底扭曲,黏膩的鮮血從他黝黑的額頭上緩緩流落,那不是他的血,卻將他的臉變得更加冰冷且非人。
與此同時,火龍之主攜帶着無可比擬的狂怒大步奔行而來——在諸多被魑魅魍魎拖住腳步的原體之中,他是第一個趕到這處戰圈的人。
福格瑞姆顫抖着發出怒嚎。
他們曾經與他最爲交好,現在卻真心實意地想置他於死地——當然了,在這裡的人誰又不是呢?
除了他那些愚蠢的子嗣和混沌羣魔以外,又有誰不想殺了他?
他本可以直接殺了他
爲什麼不呢?有東西輕聲詢問。
他的臉上甚至有點困惑,不明白自己到底是被什麼擊中。他受了如此重傷,然而,荷魯斯其實根本就沒有碰到他的兄弟。
很好。那便看看你要等到何時吧。我不介意爲你單獨上演一幕戲劇,父親。
“你還是先從那火坑裡爬出來吧,兄弟。”荷魯斯微笑着回答。“另外,我原諒你的些許冒犯。”
他一邊說,一邊微笑着收回了破世者,同時用右手巨爪一把攥住了怒焰之劍。本該順着動力爪纏繞其上灼燒他肉體的怒焰此刻卻毫無動靜,甚至開始緩慢的熄滅。
荷魯斯轉過身,將福格瑞姆一把甩飛出去,鳳凰的鮮血在空氣中灑落,尚未落地,便有另一聲悶響忽然傳來。費魯斯·馬努斯同樣被擊飛了出去,胸甲處已經凹陷。
“你還記得第一個死者是誰嗎?”忽然,他如此問道。
還是做不到。
然而,這似乎就是他能做到的極限了——他要怎麼應對正處於狂怒中,且已經朝着他發起了無法阻擋的衝鋒的伏爾甘呢?
那麼,下一個是誰?
他擡起頭。
“你有決心,也有不惜一切代價的覺悟,但他終究不想讓你真正變成他的奴僕。多麼可笑啊,福根?他的善良毫無用處。而我想知道,他的善良——”
他像是失去了所有的興致,將剩下的話全都吞嚥了回去。巧高里斯人卻不做任何迴應,只顧揮刀。他沒有任何話要講,甚至懶得給出一個不屑的眼神。
“啊”
在錐心刺骨的疼痛中,鳳凰聽見他說:“——是否在此刻成了壓垮伱的最後一根稻草?”
“我們會殺了你。”夜曲星的鐵匠如是宣告,瘋癲般的殺意沸騰燃燒。“我們會把你剝皮抽筋,摧肉斷骨。”
答案是什麼也不做。
“我太想念你了,親愛的福根。”
他朝前踏出一步,將怒焰之劍一把捏碎,巨爪揮出,將福格瑞姆穿胸而過,再次刺起。
陣陣黑暗從空氣中涌出,粘稠如活物之血,或異界之水。伏爾甘的衝鋒就此止步,他腳下的地面化作了一片火獄,將他吞沒。血肉飛濺,火龍之主的表情沒有波動,彷彿早有預料。
低聲嘆息着,荷魯斯側頭躲過了畢功之矛的刺擊,然後立刻後退兩步,又躲過了白虎大刀的斬擊。沒有多餘的言語或溝通,聖吉列斯與察合臺兩人一左一右,朝着荷魯斯猛攻而來。
遺憾之處在於,他做不到。
“你獻祭的還不夠多。”
福格瑞姆直視着他的眼睛,在拉爾赫的尖叫聲中緩慢地露出了一個微笑。
虛空沒有回答,替代它回答此事的是一把由怒焰構型而成的駭人巨劍。
一隻巨爪將它攔下,甚至打至脫手。雄獅瞳孔一縮,立即咆哮着揮出黎曼·魯斯的長矛,金色的光點在矛尖似慢時快的凝聚。
費魯斯·馬努斯以醜陋的姿勢從荷魯斯身後揮下破爐者。
荷魯斯·盧佩卡爾在這陣低語聲中發出了不屑的冷哼,並給予了一次警告。
“察合臺。”荷魯斯微微搖頭。“我曾經以爲你能懂.算了。”
他回過頭,開始繼續控制力量折磨費魯斯·馬努斯,用指尖的力量下壓,好讓費魯斯·馬努斯和他的破爐者發出不堪重負的低沉喘息。
只是一個眼神而已,僅僅只是一個眼神。
怪物開始溫和地爲他解釋,口氣親暱地像是從前並肩而立時。
它斬碎空氣的聲音彷彿萬千冤魂齊聲哀鳴,荷魯斯扭頭看向他那曾經光彩照人,如今卻飽受折磨的兄弟。那張慘白且瀰漫着紅色輝光的臉上忽然露出了一個笑容。
他試圖反抗,試圖用這份摧魂蝕骨的黑暗之力讓巨劍再次燃燒,他想讓它們燒死它,燒死正以荷魯斯·盧佩卡爾的臉站在他面前的這個怪物。
這本該是必殺的一擊,可荷魯斯只需瞥它一眼,雄獅便人帶矛倒飛了出去,猶如被某種巨獸迎面重擊,鮮血從盔甲的縫隙中噴涌而出,雄獅落地,顫抖着嘔出了一大口鮮血。
終究免不了失望。
他當然記得,他怎麼會不記得?他記得每一個人,他們的名字,他們的臉,他們的性格
以及,他們是如何爲他而死。
可汗早已明白,所有的言語或行動不過都只是白費力氣,此人並非荷魯斯·盧佩卡爾。除了殺意以外,他什麼也給不了它。
這份極端的專注使他揮刀的速度開始越變越快,白虎的刀光連綿不絕,彷彿一條正在流淌的溪流
然後,他擊中了他。
察合臺深吸一口氣,緩緩後退兩步,鮮血自腹部噴濺而出。
“一道傷疤。”荷魯斯揮爪擋住畢功之矛,看向察合臺。“換取另一道傷疤,很公平吧,兄弟?”
“.還不夠。”可汗低沉地回答。“僅僅只是在你的肩甲上留下一道斬擊還不夠,我要讓它出現在你的脖頸上。”
荷魯斯不作回答,只是扭頭看向天使。聖吉列斯正以全力握持長矛,和他進行着對抗角力。黑與白的對立從未有一刻如此純粹,當然,聖吉列斯眼中的憤怒也從未如此明顯。
透過爪刃的鋒銳,荷魯斯凝視着他兄弟的眼睛,心中忽然生出了一陣暴虐的渴望——他想將他的羽翼徹底摧毀,拔下,讓他四肢盡斷,在塵埃中渴求血神的
荷魯斯的表情驟然陰沉了下來。
他揮爪逼退聖吉列斯,身影卻忽地消失在了原地,沒有任何徵兆。下一秒,他從天而降,狠狠地擊中了聖吉列斯。
破世者摧毀了天使的盔甲,卻奇蹟般地沒有傷及半分血肉,那遠比卡班哈要強大的力量盡數貫入地面,製造出了一個深達數米的巨坑,天使躺在其內,滿臉驚愕,甚至隱有恐懼。
不是對死亡的恐懼,而是針對另一件事。
荷魯斯鬆開手,將破世者留在他的盔甲上。他瞥它一眼,破世者的重量便陡然增加,煙塵四散,天使被迫再次深入地面。他仍然沒有受傷,所有的力量都不曾真正意義上的傷害到他,哪怕它已經讓這坑洞擴大如好似被導彈正面轟擊。
爲什麼.?
聖吉列斯望着他,既恐懼,又憤怒。
荷魯斯聽見了這聲疑問,卻並不回答,只是轉頭。費魯斯·馬努斯和察合臺再次朝他撲來,福格瑞姆緊隨其後,怒焰之劍已經再度燃起,伏爾甘也咆哮着試圖掙脫火獄的束縛,想來幫助他們的兄弟。
他笑了。
他緩慢地舉起右爪,猩紅的閃電開始在五根利爪之間跳動。
時間立即停止,遵從了號令,本該被揮出的刀刃停在半空,本該死去的人得以僥倖苟活片刻。黑暗滌盪,他的咆哮聲在下一秒響徹整個泰拉,然後是整座銀河,最後,是那正在亞空間中奔流不息的混沌浪潮。
“滾開我不會再說第三次。”他陰沉地說。“不要再妄圖染指這場戰鬥,汝等只是觀衆。若再敢逾越,後果便是死亡。”
古老之四對這件意外中的意外給出了不同的迴應。
歡愉之王巧笑嫣兮,興致盎然。
腐朽之主古井無波,只顧着低頭攪動大鍋,彷彿這件事比一切都重要。
血紅的那一位憤怒無比,卻暫時抽不出手去處理此事。
祂的劍已經深深地刺入了一團跳動的銀光,它變化不休,一會變成一匹潔白的駿馬,一會又變成一隻龐大的飛鳥。藍色的光輝好似星光般跳動,在這場無人得以窺見的戰鬥中流淌無數,猶如鮮血。
而祂是笑得最爲開心的那一位。
“你做了什麼?”血紅咆哮着問。
“變數。”萬變之主如是說道。“就算只是一具皮囊,他也仍是荷魯斯·盧佩卡爾。”
“你做了什麼?!”血紅繼續咆哮。
祂揮劍,繼續屠宰祂。
萬變之主沒有回答,笑聲卻無有中斷,對痛楚與自己的損失毫不在意。祂明白,祂會痊癒。因爲命運的絲線正在被根根斬斷,既定的醜陋結局也即將被徹底更改。
變化,無窮無盡的變化。
祂原想讓這具皮囊真的作爲傀儡代替祂們在凡世中行走,可就在不久前,祂忽然有了一個更好的想法。
比起一具只會呼喚父親的傀儡,一個真正意義上擁有野心,妄圖篡位的君主,是否才更符合他的身份?
比起一個用完即丟的小小木偶,一個能在物質宇宙中持久作亂的怪物是不是更有意思一些?
祂的心思無人知曉,荷魯斯的憤怒卻顯露無疑。
他彷彿受到了極大的侮辱,那怒火讓王庭中倒吊起來的無數死者在這一刻齊齊合上了眼睛,不敢再看。羣魔收斂起動作,一股源自本能的畏懼從它們的血肉深處冉冉升起,迫使這些怪物與魔噩齊聲尖叫了起來。
王庭開始顫抖,黑暗彌散,褪去,消弭於無形之中。火光燃起,猩紅似眼眸。荷魯斯轉過身,將天使棄置於身後,大步走向了另一個方向。
一把利刃從黑暗中刺出,康拉德·科茲蒼白的臉一閃即逝,眼瞳漆黑似死者空洞的眼眶。荷魯斯看也不看他,甚至沒有停住步伐或進行格擋,刀刃停在空氣之中,詭異地不得寸進。
科茲眯起眼睛,忽然後撤,另一個與他相似的影子則從天而降,雙爪一前一後地砍向了荷魯斯的脖頸。
他得到了一個相似的結果——爪刃停在半空中,再也無法深入。
與對待康拉德·科茲不同,荷魯斯舉起左手,握拳,將科爾烏斯·科拉克斯打落在地。但也僅僅只是一拳而已。
在這之後,他便拎起了他,把他一把甩給了康拉德·科茲,便繼續大步行走,連一個多餘的眼神也欠奉。
夜之王立在原地,緩慢地吐出一口濁氣。他低頭看向自己懷中的兄弟,拯救星之主掙扎着吐出一口混雜着內臟碎塊的鮮血,滿面冰冷。
“還不是時候。”夜之王輕柔地說。“我們還要等。”
“要等到什麼時候?”
“等到他來。”科茲說。“等到.兩塊寶石匯聚成一。但是,這個怪物又要去做什麼呢?”
他的疑問在數秒後得到了解答。
盧佩卡爾的王庭在此刻忽然陷入了寂靜,再無任何聲音可以留存,或以任何方式傳播,唯餘可怕的寂靜。
荷魯斯·盧佩卡爾仰着頭,凝視着王庭中被倒吊而起的萬千死者,目光悠遠又冷冽,似乎正在透過它凝視天空。
短暫的觀察後,他舉起右爪,猩紅的閃電再次開始跳動。在這已經被擴寬了數萬倍的王庭之中,泰拉上的所有生者或無生者都注視着這一幕,無論他們到底想不想看。
他們明白,他正在積蓄力量。
但是,爲什麼?爲什麼要這樣極致的坦誠,他到底想做什麼?
只有少數人能夠提前得知答案,其中一人名爲阿澤克·阿里曼,一個純粹的目盲之人。按理來說,他根本看不見現在正在發生的事,但他能‘感覺’得到。
他已經跪倒在地,雙手顫抖——無論他到底有多久沒有使用過靈能,他都仍然是一名強大的靈能者。
知識存在於他的腦海之中,就像靈能沉睡於他的骨髓深處。此時此刻,這二者互相疊加帶來的極致敏銳正在向阿里曼昭示一件事。
一件非常恐怖的事。
他試圖警告,但他無法發出任何聲音,這裡彷彿已經變成了真空。他的話語只能在心底說出,而阿里曼知道,無論他要說什麼,它聽上去都一定很像是一聲尖叫。 “你無法一直逃避。”
荷魯斯·盧佩卡爾在他的王庭中如是說道,此時此刻,他是這裡唯一的聲音。
他握緊右爪,紅光散落,地面開始沸騰。有人開始無聲的尖叫,很多人。他們曾經是士兵、平民或阿斯塔特,但他們很快就將不是了。
在蔓延的紅光中,有千百萬把座椅從人們身下悄然浮現。他們被迫坐了上去,隨後,他們的身體開始產生改變。不,不僅僅只是身體——還有靈魂,與一切。
屬於人類的形體開始蛻變,變得異質、扭曲。靈魂在光輝中被痛苦地改變,黑暗之力源源不斷地灌注其內,將記憶扯碎,將他們所珍視的一切事物都盡數化爲灰燼。
但這不是結束,因爲這些灰燼正在被一種力量以絕對強硬的姿態塑形。
一個新生的種族,一個與人類完全對立、徹底相反的側面它們一經出現便在亞空間中留下了自己的倒影,在這以前,它們從未出現。而在這以後,它們將永遠存在。
這是何等的偉力?
一具被傾注了力量的皮囊憑什麼做到這件事?就連古老之四中的三位也爲此感到不解,祂們爲此發出的質問,始作俑者卻只是狂笑。
祂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祂只是推動了一些發展,模糊掉了一些原本的界限
從復仇之魂這個名字開始,那條界限就開始被徹底模糊。祂不知道自己的行爲會帶來什麼樣的後果,但就是這樣纔有趣。
就是要這樣。祂狂熱地看着那具逐漸充盈起來,甚至已經擁有了自己眷屬的皮囊,在混沌的風暴中發出了一句宣告。
“我承認你的誕生!”
荷魯斯·盧佩卡爾漠然且無情地凝望着祂,一言不發。
四神灌注在他身體內的力量開始逐漸被吞食。歡愉、腐朽與血紅試圖收回,卻爲時已晚,祂們不計代價地爲他賜福,終於在今日品嚐到了苦果。
只有萬變之主心甘情願,甚至開始短暫地俯首稱臣,敬拜這名即將誕生的新神——一個神造之神,一個擁有古老之四力量,且能在永恆的仇恨螺旋中分得一杯羹的尊貴新神。
一個正在等待他父親的神。
“我就在這裡等你。”荷魯斯·盧佩卡爾平靜地宣告。“前來見我,父親。”
有聲音出現。
第二種聲音,在這超越了王庭的神殿中——但是,那是什麼聲音?有人能將它具體的形容出來嗎?
如果其他人尚且可以言語,或許有人會說,這聲音聽上去像是雷鳴,但一定會有其他人立刻反駁,怎麼會是雷鳴?明明就是利劍出鞘的聲音。
又或者,是馬蹄聲,是戰鼓聲,是盾牌被敲響的聲音,是一個國王正在吟誦長詩,是一個智者正在痛罵命運,是一個戰士憤怒至極的咆哮
是一個父親痛徹心扉的嘆息。
金光乍起,如流星般劃過王庭上方濃厚的黑暗。劃破長夜,帶來一點微光,然後是狂暴的雷電,千百萬道,共同刺破黑暗。
戰帥看向他的父親。
шωш★тт kΛn★℃o
帝皇看向他的死敵。
“你應該慶幸我尚有仁慈之心。”荷魯斯冷冷地說。“我本可殺光你的兒子和你的人民,但我不願這麼做。我對他們仍然寬容。不像你,父親。你滿嘴謊言,將他們派來送死。”
帝皇沒有回答,空氣忽然開始震顫——有什麼東西將要降臨了嗎?是什麼?
無數人翹首以待,期盼着、渴望着、尖叫着希望他們唯一的王者能將人類於此拯救,能將那頭號叛逆的頭顱徹底斬落。然而,他們並不知道,戰鬥其實早已發生。
震顫的空氣是結束的餘韻,而非開始的號角。
帝皇輕輕地後退了一步。
羣魔喝彩。
“噤聲。”荷魯斯說。
它們立即沉默。
“你還在拖延時間,父親。”荷魯斯平靜異常地說。“我知道你想做什麼,你想拖到他來,但來的只能是祂,而非卡里爾·洛哈爾斯。”
“那個神明對我不會有半點敵意,縱使我在一定程度上分享了祂的權柄.祂是復仇之神,憎恨之神,也是公平之神。復仇天平的兩端永遠等重,一個皇帝的恨是恨,一個平民的恨就不是了嗎?祂不會幫助任何一方,你的計劃已經失敗。”
“那不是我的計劃。”帝皇說。
他擡起左手,金光從指縫間悄然綻放。時間的結構開始破碎,空間亦是如此。它們被摺疊,被人類之主的意志催化,並化作囚牢,將他和他的敵人牢牢地包裹其中
在暫時無人注意的角落,萊昂·艾爾莊森依靠自己緩慢地站起了身。
他傷得極重,體內至少有一半的骨頭已經碎裂。他無言地握緊長矛,感到極大的恥辱——然後,便聽見了魯斯那沒有聲音的話語。
我告訴過你的,萊昂。魯斯嘆息着說。我說過,你不是他的對手,我們中沒有人能和他抗衡。他已經是另一個物種了,難道你要指望一羣螞蟻去戰勝一個皮膚刀槍不入且力大無窮的巨人?
我會試試看。雄獅冷冷地說。蟻多咬死象。
他邁動步伐,將長矛當做柺杖,朝着那個囚牢走去。
隨便你,儘管嘗試吧,兄弟,嘗試也無用。芬里斯人冷靜地發出諷刺。
莫說參加戰鬥,你甚至無法理解他們現在到底是在以什麼形式互相爭鬥。你看得見囚牢內的事情嗎?你聽得見他們戰鬥時發出的聲音嗎?難道你以爲這場戰鬥還停留在物質宇宙的層面?
不,萊昂,你要明白,現在的泰拉已經半隻腳踏入了亞空間。而我們現在就正身處那黑暗的另一半,在這裡,你所熟悉的所有事物都只是表象與幻覺,真正的爭鬥,是你無法涉足的層次。
雄獅止住腳步。
你爲何知道的這麼多?他發問。
因爲我死了。魯斯平靜地回答。死者能看見生者看不見的事物。
讓我也看見。雄獅說。
他翻轉長矛,將它的矛尖插入了自己的胸膛。他沒有流血,也沒有受傷,只是耳邊傳來了魯斯那無奈的嘆息——貨真價實的嘆息。
一隻手揉了揉他的頭頂,傳來真實的觸感。
“你不該這麼做的,兄弟。”芬里斯人哀傷地說。“現在你要看見了,但你無法理解,你會瘋掉的。”
——真的嗎?
雄獅堅定地看向那片囚牢,然後,他終於看見。誠如魯斯所說,那不是他想象中的戰鬥,沒有劍刃碰撞,沒有傷口、血液、咆哮或互相比拼力量與戰鬥技巧的爭鬥
所以,這是什麼呢?
要用什麼語言來形容這樣的一場戰鬥?不,不對,這真的能被稱之爲戰鬥嗎?
萊昂·艾爾莊森的手指開始顫抖,理智迅速地蒸發。他的想象力正在取代他的理智,唯有如此,才能讓他繼續凝望。
魯斯還在他耳邊喋喋不休,試圖喚起他的神智,然而他已經聽不見了,就算他能聽見,他也沒有辦法再做出任何迴應。
他的心神已經全部沉沒了進去,彷彿一個心甘情願的溺水者,違抗了生命求生的本能,歡欣雀躍地歡迎着即將沒過頭頂的海水.
他看見一個東西。
一個難以去形容它真實面貌的東西,一個黑暗的、高大的、腫脹腐爛歡笑呻吟咆哮憤怒思考變幻不休的——
“噓,噓我知道,我知道。”魯斯輕撫他的頭頂,金燦燦的雙眸流出眼淚。“荷魯斯。”
——是的。
它有荷魯斯的臉。
它正在啃食帝皇。
萊昂·艾爾莊森尖叫着回到現實世界。
一把長矛被人拔出,扔在他腳下。盧瑟強硬地伸手將他拉起,開始檢查他的傷勢。雄獅瞪大眼睛,思維已經渙散。
他根本無力繼續思考,他目睹了超越他承受能力的東西——這難道是因爲他的意志不夠堅定?不,事實絕非如此,這件事無關意志是否堅定,精神是否穩固.
而盧瑟知道,隨着他們之間的爭鬥繼續進行下去,遲早會有更多人被迫目睹萊昂剛剛看見的一切。這件事既可怕,又殘酷,而且它必將到來。已經沒有人可以離開盧佩卡爾的王庭了,此處即是泰拉。
復仇之魂就是泰拉。
一座祭壇。
他深吸一口氣,將雄獅拉起,又用義肢握住了那根長矛。黎曼·魯斯的聲音在這一刻也於他耳邊響起:“我還以爲你知道的很少,盧瑟。”
我倒是希望我不必知道那麼多。盧瑟苦笑着迴應。
“他會沒事的。”魯斯說。“他能挺過去,我相信他.”
可現在的問題不在於他是否清醒,魯斯大人。盧瑟在心底如是說道。
他嘆息着將長矛放入雄獅手中,他本能地握緊,身軀驟然繃直了一剎那。盧瑟知道,他會安然無恙。就像是黎曼·魯斯所說的那樣,他也相信雄獅可以挺過去——但是,又有多少人相信帝皇?
或者說,在知道真相,以及能夠窺見真相的那些人裡,又有多少人真的相信帝皇可以獲勝?
盧瑟不知道答案,他希望他贏,但他的理智告訴他,帝皇贏不了。
人類之主的精力已經被太多的事情牽扯住了,他的力量是有限的,他仍然自認爲人,而非神明,因此他絕無可能在這場戰鬥中獲勝。
但他也不需要贏。
卡利班人沉默地放下萊昂·艾爾莊森,讓他拄着長矛站立。他最後深深地看了一眼他的主君與兒子,便決絕地轉身,走向了另一端。
王庭之內並非只有一場戰爭正在進行,此處只允許神明發聲,其他人卻仍然可以互相戰鬥,於是,魔潮開始與忠誠者們迎面相撞。
盧瑟在他的生命中經歷過很多場戰爭,但他從未見過這樣的一場戰爭。它過於龐大,過於厚重,它是一個種族在生死存亡之際所能迸發出的最爲璀璨的光輝。
盧瑟被激勵了,可他也要面對一個殘酷的現實——他要怎麼在這已經被無限拉長的戰線中找到他要找的那個人?
正當他猶豫的時候,一個熟悉的聲音闖入了他的腦海,毫無禮貌可言,且十分急切。
+往前走。+
+馬卡多?+
+往前走,盧瑟,你只管往前走+
卡利班人依言照做,同時本能地轉過頭,在一處由惡魔屍骸堆積而成的小山上看見了掌印者那矮小的黑袍身影。
他站在其上,以雙手緊緊地抓着手中權杖,站姿非常虛弱。兜帽下亮着兩點靈能之光,並不如何明亮,卻足以刺死任何污穢之物。
盧瑟明白,他受傷了——就連掌印者也傷成了這幅模樣,就連帝皇也正在被那怪物逐漸擊敗
我們真的能夠獲勝嗎?
或者說,我們真的可以拖到他來嗎?而且,就算他來了
盧瑟深吸一口氣,將這些事統統拋於腦後。
第四百二十三個任務,找到歐爾·佩鬆。他默唸着這句話,大步前行,撞入了死亡的漩渦中,義無反顧,恐懼着未來,卻又堅定到無法理喻。
——
聖吉列斯用雙手握住破世者,它的尖刺將他的雙手變得鮮血淋漓。他不管,只是繼續推這把戰錘如今沉重如山嶽,壓在他身上,雖沒有傷及他分毫,卻叫他難以移動。
天使無法容忍這件事,他必須離開這個深坑——好在,他從來就不是孤身一人。
人類永遠是團結的。
一個身影從深坑的邊緣出現,然後一躍而下。一雙閃着銀光的手臂握住了破世者的握柄,費魯斯·馬努斯滿面鮮血地開始發力。
第二個趕來的人是福格瑞姆,他站在他的戈爾貢身邊,和他一起努力,試圖讓這把錘子離開聖吉列斯的身體。
這不是什麼簡單輕鬆的活計,以過去的情況來說,一個原體可以輕而易舉地揮動推動十倍於破世者重量的東西,不費吹灰之力。此刻卻不同,別說推開或舉起它,他們甚至難以讓它移動分毫。
於是,彷彿巧合,或真的有人聽見了這個從未發出的召喚,在深坑的邊緣,羅伯特·基裡曼的臉悄然出現。
他觀察數秒,隨即一躍而下。那藍色的盔甲上滿是坑窪、孔洞與傷痕。與之相對的是那蒼白碎髮下的一雙熾白眼眸——但他並未開始嘗試,而是嚴肅且認真地對他的兄弟講起了沒有聲音的話。
聖吉列斯盯着他的嘴脣,從不斷變化的口型上理解了他想說的話。超出巴爾人預料的是,基裡曼並未說什麼戰術分析,那句話實際上非常簡單,僅有六個字。
“鬆開手,讓我來。”
費魯斯·馬努斯與福格瑞姆對視一眼,鬆開手,讓他們已經變了個模樣的兄弟將雙手搭在了破世者的握柄之上。
緊接着,一陣微弱卻又貨真價實的聲音傳入了他們的耳中,這是第三種聲音,儘管微弱,卻的確存在。
隨着聲音的出現,一幅畫面也出現在了他們眼前——那是一座鑄爐,燃燒着火焰,千百點光輝涌動不休。似有怒火,也有悲傷,無數情緒都融入其中,化作一片赤誠而簡單的純粹之力。
一種燃燒的力量。
羅伯特·基裡曼的手甲開始焚滅,劇烈的高溫摧毀了空氣,扭曲了光線。破世者開始顫動,黑暗的力量和猩紅的閃電忽地再次出現,從那些尖刺向上攀登。
馬庫拉格之主站在原地,額頭上青筋暴起,臉孔被眼眸中的輝光照得透亮,骨骼、血管和神經在皮膚下盡數顯現。
他發出了無聲的吶喊,胸膛內傳來的沉悶巨響變得愈發真實
破世者突然橫飛出去。
基裡曼跪倒在地,鮮血如瀑布般從七竅中順流而下。
福格瑞姆立即將他扶起,費魯斯·馬努斯則拉起天使。聖吉列斯看着他們,已經無話可講。他握緊雙拳,低頭從深坑中撿起畢功之矛,便閉上了雙眼。
他還可以運用他的天賦。
而這一次,他看見的畫面仍然和過去一樣。他渾身鮮血地躺在王庭之中,他在流血,卡里爾·洛哈爾斯站在他身側。
這之間有什麼必然的聯繫?聖吉列斯不知道答案,但他會竭盡一切促成此事成真。他對他們點頭示意,振翼飛向黑暗之中。
在王庭的頂端,死者們空洞的雙眼正凝視着這一切,他們是死者不假,但也是觀衆,更是祭品。他們將一直在此處存在,直到祭壇的火焰徹底熄滅
歐爾·佩鬆握緊他的槍,收回凝視它們的視線,走向了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