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分鐘後,索爾·塔維茨終於離開了那冰冷刺骨的泉水。他超凡的體質和生理機能在此事上幫了大忙,讓他一直挺到了現在。
但他無法免除這種寒冷,它彷彿已經深深地進入了他的心臟與血液,讓他呼吸間都帶着濃重的寒意。
此時,這裡已經再次陷入了黑暗,唯一的光亮又只剩下了掌印者手中的權杖。塔維茨默不作聲地站在原地,等待他走到自己面前。
期間他試着後退了兩步,而泉水已經變回了岩石。他身上的衣服也乾燥無比,制服夾克不帶半點溼意。彷彿剛纔所發生的一切只是臆想或夢境。
“你成功地加入了我們,塔維茨連長。”掌印者緩緩說道。“但我不會恭喜你,此事並不代表幸運。”
“我還是不理解。”塔維茨說。“而且,我從未被通知我來此是爲了加入某個組織。你們的投票對我來說是無效的。”
“當伱瞭解一切後,你會加入我們的。”掌印者如是說道,他兜帽下的臉被火光照亮了,眼中藍光四溢。
他提起權杖,再次使用沉重的尾部敲擊了地面一次。迷霧立刻從虛空中蔓延而來,將塔維茨遮蔽。當他眼前的世界再次清晰之時,巖洞已經不見了。
是幻術,還是貨真價實的傳送?
帝皇之子嚴肅地觀察起了四周,他發現自己正身處一條走廊之內,這裡最早大概不是給他們這樣身高的人準備的,牆壁上方有明顯的擴建痕跡。
它們由古老的磚石組成,牆壁上點着火把,一股發黴的氣味隨着微風從走廊深處噴涌而來。
於是他得出答案。
是傳送。
馬卡多有能力輕描淡寫地做到這種事?
他還沒來得及思考更多,便被一個呼吸聲打斷了思緒。塔維茨一手握住短刀,一邊回頭望去,看見了一個略顯熟悉的人。
此人比他要高大一些,雙手抱胸,站在不遠處打量着他,那枚閃電勳章仍然在胸前熠熠生輝。
“你是誰?”塔維茨問。
“你的前輩。”那人用如雷鳴般的聲響低沉地回答。
他的聲音、話語和姿態都能表露出一種極其明顯的不信任。塔維茨發現,這個人很明顯地將他自己放在了高位,從任何角度來說都是如此,並不只是簡單地用一個隱秘組織裡的前輩身份在說話。
帝皇之子皺起眉,那人則邁步走過。這裡能容納他們這兩個巨人簡直是一種奇蹟,他大步向前,毫不擔心塔維茨會趁機偷襲。
“我相信掌印者還沒告訴你我到底是誰,但我的身份並不重要。你不需要尊重我或信賴我,我的目的只有一個,即爲你解惑。”
那人一邊走,一邊說道。步伐堅定,在磚石上發出沉重的悶響,如正踏步行軍。
出於某種原因,塔維茨跟上了他,而他的講述並未結束。“你加入的組織有很多個名字,多數都是他人按在我們頭上的誤解。唯一的、也是真正被認可的名字只有一個。”
他頓了頓,沒有再繼續往下說。塔維茨明白他是什麼意思。
“是什麼?”他問。
“審判庭。”那人說。“我們負責對抗帝國內部滋生的黑暗,說得再準確一點,我們滅絕它們。爲了達成這個目的,我們被賦予了諸多權力或力量。”
他停住腳步,右側的磚石牆壁忽然開始涌動,自發地打開了。一個類似於酒館構造的房間顯露了出來,陳設古舊,地板上滿是灰塵,顯然已經很久沒人來過了。
那人爲此不滿地發出了一聲冷哼,但還是大步走進。他來到長長的吧檯後方,選出了一瓶瓶身上沒有任何標註的酒,並用手指敲飛了瓶口,就那樣一口灌下了半瓶。
“比如你。”他放下酒瓶。“還記得你曾在冰泉中聽到的那些聲音嗎?”
“我不記得我有聽到過什麼聲音。”塔維茨冷冷地回答。他仍然站在走廊上,根本沒有進入。
“說謊是沒有用的,你當然能聽見他們的聲音,否則那冰泉根本不會出現。”
那人仰起頭,一口氣喝完了酒,然後纔再次開口。
“讓我猜猜,你死了很多兄弟和戰友。你最少目睹過一場大屠殺,而他們則是被屠殺的對象。所以,你纔會聽見他們的聲音他們對你說了什麼?”
塔維茨臉色難看地握緊腰間短刀,咬緊了牙齒,並不回答。
“不想說?倒也正常,畢竟人人都有難以啓齒的過去。”那人不置可否地點點頭。“但你已經被選中了。”
“我不在乎。”帝皇之子低聲答道。“我要和我的軍團、我的原體待在一起。他們需要我。”
“是你的原體點名讓你來到這裡的,索爾·塔維茨。”那人平淡地喊出他的名字。“否則你根本不會有機會見到我們,更不要提知道這些事。是他向掌印者推薦了你,你知道他是怎樣說的嗎?”
帝皇之子繃緊肌肉與神經,不自覺地做好了等待下一句話的準備。“復仇者無窮無盡,伸冤人卻世上罕有。”
他從懷中掏出一個銀灰色的方盒,將它放在了那滿是灰塵的吧檯上。
“他給你留了一段話。”那人說。“你可以選擇聽或不聽,我是無所謂的,隨便你。但如果你選擇聆聽,那就代表你同意加入我們。慎重考慮一下吧,索爾·塔維茨。”
他邁步走向門口,一個轉身便經過了帝皇之子,毫無留戀地大步離去。塔維茨看他一眼,問出了一個問題。
“你是誰?”
“雷霆。”那人低聲回答,匆匆離去。
站在門前,僵持了足足數分鐘後,索爾·塔維茨方纔下定決心走入其中。他徑直走到吧檯前方,伸手拿起了那個銀灰色的盒子,不過是剛剛接觸到他的手指,它便開始發聲。
一個熟悉的聲音從中傳出,塔維茨閉上眼睛,像是認命般低下了頭。
“我知道這對你來說很不公平。”福格瑞姆安靜而又低沉地說。“但是,我已經做出了我的選擇,索爾。”
“我拋棄了我的過去,轉而走上了一條黑暗的路。這條路上什麼都沒有,唯有鮮血與復仇。”
“我知道,你們會毫無怨言地跟在我身後,和我一同爲復仇而戰,但我不能就這樣眼睜睜地看着你們和我一起成爲一無所有的瘋人”
“現在,在我的軍團裡,只有少數人還能對世界保持清醒的認知,以理智去面對世間萬物。你是其中之一,而且,你天生就具備一種令人羨慕的正直。”
“沒有人比你更適合這個地方了,我個人當然是希望你加入的,但如果你不想,我也不會強迫你.只是,在你拒絕以前,我想先告訴你一件事。”
“有關這一切,有關這場摧毀了我們的災難,它未來還可能在其他任何人身上發生。”
“你能明白嗎?我希望你能明白。我已經預見到了它的到來,因爲我意識到,不是荷魯斯·盧佩卡爾摧毀了我們,而是那寄生在他身上的東西做下了此等惡行。”
“它們是寄生蟲,索爾,它們以我們的靈魂爲食糧。它們絕不會滿足,因爲這就是它們的本性。除非最後一個人類也死去,否則它們絕不會停下。”
“你能想象到那種場面嗎?發生在我們身上的災難也發生在其他人身上?徹莫斯啊”
索爾·塔維茨聽見他的原體正在顫抖的嘆息。
“所以,這纔是我希望你做的事。我希望你深入黑暗,抽絲剝繭。就像總結戰術那樣,總結出對它們有效的東西,總結出能預防它們的理論。”
“我想讓你豎起一道高牆,索爾,這道牆可以牢牢地把它們擋在人類的理智之外。”
“歸根結底,復仇當然爽快,是你我心中都渴望的事。我們都想爲死者復仇,可誰來爲他們伸冤?誰來讓他們的死亡變得有意義?”
“我可以殺死那個寄生蟲,我可以殺死那些助紂爲虐的叛徒,但這不會有任何意義,因爲死者們仍然只是白白死去。”
鳳凰輕聲慘笑起來。
“這就是我們的未來。”他說。“一羣爲虛無而戰的人,一羣被狂怒與悲傷裹挾的人,這就是我們。而你還有希望,就像是維斯帕先一樣,你們可以讓我們的死亡變得有意義,塔維茨。”
“我請求你,去做這個孤獨的英雄。”索爾·塔維茨聽見他的原體如是說道。“我請求你以勇氣和決心直面黑暗,我請求你,將帝皇之子真正的精神留給世人。”
錄音播放就此結束,那銀灰色的盒子開始解體、消散,徒留一灘灰燼。索爾·塔維茨站在原地,沉默不語。一個腳步聲從門口響起,馬卡多緩緩走近,手中權杖觸地輕柔。
“暴風雪即將來臨,塔維茨。”掌印者嚴肅地說。“亞空間的力量很快就將毫無保留地出現在銀河的每一個角落。正如我此前所言,這是一場永恆的寒冬”
塔維茨看他一眼,忽然問了個問題。
“我們能拯救多少人?”
“哪怕一個。”掌印者微微一笑。“也全然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