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1章 51.瘋人與餘燼(4k)
你聞到了背叛。
它的味道是如此清晰,如此明顯。它代表一種徹頭徹尾的不忠,你憑什麼能夠容忍?不,這不是一個可供選擇的選項。背叛者應死,你想,但你現在不能動手,因爲時候未到。
是的,時候未到。
加維爾·洛肯與塔裡克·託嘉頓是你的子嗣,他們理應配得上一個更爲璀璨的死亡,他們應當像戰士一樣死去。
你需給他們希望,因爲希望即將成爲這銀河間最爲恐怖之事。你需使他們恐懼,然後就使他們絕望,使他們心懷死志仇恨,這纔是你所需要的東西。
儘管讓子嗣恨你是一件難以接受的事,但是,爲了全人類的未來,沒有任何事是你無法接受的。
你笑了,爲自己的想法而苦笑。你站起身,然後想到其他人。
你第一個想到的是聖吉列斯,以及他的羽翼。你懷念他曾用羽翼爲你遮蔽陽光的日子,你等待着他,但這樣的等待不會太久了。
他和他的軍團已被你調往西格納斯,在那裡,他們將面見真相。聖吉列斯可能會同意,也可能不會,但你會採取自己的方式說服他的。
第二個是羅格·多恩。你總是很喜歡羅格的,你喜歡他的誠實與正直,你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喜歡他的頑固,這些難得的品質與令人無法忍受的缺點構成了羅格·多恩。
毫無疑問,他是你們中最爲出色的之一。可惜,他不會站在你這邊。
羅格身上有個缺點,你想,他的缺點就是愚忠。
他將追隨帝皇這種事變成了一種本能,他幾乎像是一個木偶。不要緊,你會找到辦法使他擺脫這種束縛。
你笑了,你暫時中斷思考,走出了你的房間。凡人們在你身後的影子中喝彩,他們面色蒼白,喝彩聲也聽上去細如蚊蠅,幾乎不存在。
這很奇怪,他們爲什麼顯得如此慘白?
你將這個問題略過,它不要緊,甚至不是一個值得思考的問題。
你繼續行走,直至抵達法比烏斯·拜耳的醫療室。你的兄弟就躺在裡面,和他唯一的一個理智子嗣待在一起。這很好,想到這件事令你倍感欣慰。
你走進門,看見殘疾的法比烏斯·拜耳正在爲自己的膝蓋處動手術。他因你的到來吃了一驚,你卻擡手示意他繼續。
你在微笑,以安撫他。你看了看他的傷口,用悲傷且隱含同情的語調開口了。
“是誰你對下如此毒手,法比烏斯?”
“這不礙事,戰帥。”藥劑師對你說道,他恭敬地低下了自己的頭。
他在疼痛,因爲他沒有給自己打麻醉劑。你通過空氣中遺留下來的殘影看見了這一幕,同時你還看見了兇手。但你沒有把這兩件事說出口,這不是你需要處理的事。
戰帥應當溫和,但不應太過溫和。帝子內部的矛盾就讓他們自己處理吧,他們遲早會明白你的良苦用心。
你讚許地看着法比烏斯·拜耳,認爲他是一個真正的帝皇之子。你走上前去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繼續。你則待在一旁爲他遞上手術需要的各項器具。
此等殊榮讓藥劑師的臉漲紅了,一如既往,你用一些小小的手段就使人徹底地信任了你。這不是欺騙,畢竟你確實想幫助他,只是你和其他人不同,你將這種幫助化作了外在顯露。
你保持着沉默,一直等到藥劑師完成他的手術纔再次開口:“我的兄弟情況如何?”
你不必問這個問題的,完全不必。
你比任何人都瞭解福格瑞姆的情況,你問這個問題只是因爲你站在這裡而已。
你還沒有完全信任法比烏斯·拜耳,儘管你看見過他的未來,你明白他到底有多麼重要,但你依然不會就這樣輕易地信任一個人。
你看着他,他也用他繼承自鳳凰的紫羅蘭色雙眼看着你,他沉默了一會纔回答這個問題。在此期間,你品味着這陣沉默,非常滿足。
你明白,法比烏斯·拜耳已經對你低下了他的頭。
“吾主正在恢復,戰帥。”你聽見他說。“我們的犧牲是值得的。”
是的。的確如此。你再次對他露出一個微笑,並嘆息了一聲:“可惜這還不夠,法比烏斯。”
“什麼.什麼意思,戰帥?”那藥劑師立刻不安地看向你,他的表情幾乎被恐懼充滿了。
你知道,你接下來聽見的每一句話都會帶着結巴。你再次嘆息一聲,刻意地表現出了悲傷。你抿起雙脣,憂傷地看向你的兄弟。
你的行爲讓藥劑師的不安徹底化作恐懼,他惶恐地向後仰倒,竟然從手術檯上滾了下去。你立刻走上前去將他扶起,你沒有讓他感謝你,而是迅速地開始瞭解釋。
有些事過猶不及,目前這個程度剛剛好。
“我很遺憾,法比烏斯,但我恐怕要加快你兄弟們互相戰鬥的頻率了。福格瑞姆正在他的睡夢中遭受某些東西的侵襲,唯有你們的靈魂與鮮血才能幫助他從中得到解脫。”
你熟練地扯着謊,這真奇怪,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得如此擅長此事的?你困惑了起來,你的話語停止了。
荷魯斯·盧佩卡爾恍惚地看着法比烏斯·拜耳。
不,你沒必要思考此事。
真的嗎?
當然,你是戰帥,你對任何事都很擅長。
可我不能說這種謊,他沒有被侵襲,他是在獲得幫助.
誰的幫助?
卡里爾·洛哈爾斯。
是的,答對了。你已經知道他是什麼東西了,不是嗎?
他是個怪物,他存在的意義就是爲了讓人類與異形互相殘殺。他是個被火焰包裹的殘暴神祇,一旦他褪下那身搶來的皮囊,他就會徹底暴露出真面目。
但是,這是多麼可恨啊。哪怕遠在泰拉,他也要對你的事指手畫腳,就好像他奪走了你在你兄弟們中的地位還不夠似的不過,這一次他註定無法成功,畢竟諸神在阻攔你的父親。
隔着如此遙遠的距離,他一個人能做到什麼呢?
可是,這真的是我的想法嗎?我沒有如此狹隘我也不認爲他是個怪物,我看見的真的是他嗎?
沒有可是。你看着法比烏斯·拜耳,後者等待着你的下文。你從他眼中看見了恐懼、痛苦、懷疑——你對前兩者甘之如飴,對最後一種情緒卻也並不意外。
你擡起手,幫助他回到手術檯上。你將雙手放到他的肩膀上,誠懇地看着他,並緩緩開口。
“這是真的,法比烏斯。”你沉痛地說。“他已經開始痊癒了,我們不能在這裡停下。”
“.好吧,戰帥。”藥劑師屈服了,你看見他心中在流血淚。你同樣也對這個決定感到痛苦,但你必須這麼做。這是必要的犧牲。你握緊他的肩膀,迫使他再次看向你。
這一次,你嚴肅地給了他信心:“我們會成功的,我們一定會讓鳳凰浴火重生。和我站在一起,拜耳,我們共同治癒他。”
數分鐘後,你離開醫療室。你在笑,儘管你不知道原因。
不要緊,你會知道的。
——
“你殺了我,福格瑞姆。”費魯斯·馬努斯說。“你殘忍地殺了我,你甚至沒有爲此感到悲傷。恰恰相反,你爲此骯髒的高潮了。你是個怪物,福格瑞姆,我憎恨你。”
福格瑞姆沒有理會這陣聲音,寒冷的海風從他身邊吹拂而過。他持續向前,他決不停留。海水淹沒了他的胸膛,冰冷無比。
一種冰冷的喜悅從四面八方壓迫而來,他明白那是什麼——原始的渴望,極端的愉悅,感官刺激的極限.這種喜悅試圖將他納入其中,使他成爲其中的一份子。
它首先便用了從此處脫困的希望來誘惑他,然後是費魯斯·馬努斯的屍體。它一刻不停,這些海水便是它的化身之一。它還給他看了另外一些東西,比如他謀殺戈爾貢的情景。
但這不是真的。
福格瑞姆停住腳步,擡起手,抹了一把臉。海水打溼了他的頭髮,細微的波濤從遠方緩緩而來,溫和地勸說,想讓他潛進海中。
他低着頭,俯瞰自己在水中的倒影。那是個妖豔的美麗生物,世間萬物恐怕都不能與他做任何對比,那雙鮮紅嬌嫩的嘴脣看上去是如此可口.
福格瑞姆笑了,他舉起手,重重砸下,使水幕破碎。他仍然恐懼,但他心中還有另外一股憤怒正在洶涌的咆哮。
“你怎敢如此詆譭我?”他問那漆黑的海水。“你怎敢將我視作如此低賤之生物?你聽好了,我是徹莫斯的福格瑞姆。我或許並不完美,也並不高貴,但絕不會從我兄弟的血液中汲取快感。”
海水並不回答,只是回以一陣溫和的波濤。
“住嘴!”鳳凰咆哮道,他的臉上有一種瘋狂的仇恨正在涌動。
他已經在這裡待了一百七十二年,他計時的方式是聆聽自己的心跳。
前四十年,他懵懂無知,爲這裡所展示給他的畫面而崩潰。第五十年時,他突然想起了從前。他仍然不明白自己爲什麼會抵達這裡,但他記得之前的事。
他記得荷魯斯·盧佩卡爾,也記得那場戰鬥。所以他一下就明白了,他不需要知道這裡到底是哪裡,他只需要離開。
第八十二年,他開始不斷地行走。海水正在逐漸變高,有那麼幾次甚至沒過了他的口鼻,卻始終無法將他淹沒。
海水中沒有礁石或其他任何可供依靠的東西存在,天空也依然晦暗,這裡是一片絕境,就連地平線都不存在,他卻始終行走着。
第一百零五年,他明白了,這是一場絕望的前進。這裡想淹沒他,想將他帶至海底。
但他不屈服。
沒有理由,他就是不屈服。你可以隨便命名一個理由,例如他對費魯斯·馬努斯的愛,例如他對荷魯斯·盧佩卡爾的恨,例如他對自己子嗣的擔心
他不屈服的原因可以多種多樣,也可以簡單至極,甚至可以簡單到只需四個字。
我不相信。
是的。他不相信。
他不相信他會如此低賤,他不相信他如此輕易地背棄他與費魯斯共同鑄就的這一條完美之路,他不相信他會就這樣扔下他好不容易撿起的謙遜之心。他不是這種人,從來不是。
“你聽好。”他對海水說。“我是徹莫斯的福格瑞姆,我是帝皇的第三子,我是第三軍團的基因原體我不相信,我不屈服,我棄絕你。”
海水沒有回答,它怎麼會回答呢?真正回答他的是另外一個人,一個聲音,一個他非常熟悉的聲音。
“原體。”那聲音在他身後呼喚。
福格瑞姆猛地轉過身。
塔西佗,第六連的塔西佗就站在那裡。頑固的中士,永遠有話要講的中士,面對任何人都決不卑躬屈膝的中士他的身上纏繞着火焰。
漆黑的,比夜更黑。
“你怎麼會在這裡?”福格瑞姆問。他已經明白了一些事,他的悲傷如海水般不停涌動。
“我死了,原體。”塔西佗說。“我們正在自相殘殺。”
“爲什麼?”
“荷魯斯要求的。”塔西佗站在原地安靜地說道。
海水開始沸騰,爲他的到來而咆哮。霎時間,平靜的夜晚就開始變換。原本寂靜的海洋開始洶涌怒號,狂風大作,雷霆終於不只是再做做樣子,而是貨真價實地伴隨着閃電一起出現。
福格瑞姆幾乎被掀翻了,如果不是塔西佗抓住他,他一定會掉入海洋中。但就算他們已經如此接近,他也無法再聽見任何屬於塔西佗的聲音。
後者的身影巨浪的拍擊打斷了,被狂風的呼嚎淹沒了,被電閃雷鳴摧毀了.他聽不見任何聲音,只能真切地感知到一股痛苦。
那疼痛貨真價實,不像是這片海洋這般虛幻迷亂,它在他的手上燃燒着。
塔西佗看着他,嘴脣顫動,變形。福格瑞姆開始讀他的脣語。
“他們會來找你,但他們不是真的,原體。”
誰?誰會來找我?
塔西佗沒有回答,他消失在原地,如蒸發般無影無蹤。而風暴不見半點停息,鳳凰站在原地,緩緩握緊他的右手。
“來啊。”他低聲呢喃。“來,來找我”
他的銀髮飄散在水面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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