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M31,諾斯特拉莫,近地軌道,夜幕號。
“我們要去找懷言者。”安格爾·泰說。
他表情堅定,因某種創傷而留下的金色印記在他的額頭中央閃閃發光,那是一道狹長的傷疤,看上去近似一把利劍。只有少數人才知道,這只是一滴鮮血撞碎其上殘留下的痕跡。
“去幹什麼,去送死嗎?”康拉德·科茲問。
他單手握着一把劍,這把劍的尺寸對他個人來說有些偏短了。很明顯,這不是一把爲了原體而準備的武器,但它現在正被夜之主握在手中,姿態曼妙地跟隨手指與手腕一同旋轉了起來。
“不,大人,我們要去找尋證據。”安格爾·泰收回他凝視那劍的目光,以右手做了個手勢。很堅決,也很具說服力。
三年過去,他已將這個手勢變得爛熟於心,每當他僅剩下的兄弟們對某些事產生懷疑時,安格爾·泰便會用這個手勢安慰他們。而現在,這手勢被他用在了自己身上。
沒有辦法,在目光冷淡的康拉德·科茲面前,他必須用點盤外招,才能獲取足夠的信心說出接下來的話。否則,他可能會在話語出口前先懷疑自己。
“然後?”科茲看着他,順手放了下劍。
準確地說,他是將它扔在了自己的辦公桌上。金屬與金屬互相碰撞,叮噹作響,辦公桌一角堆好的文件爲此稍微散落了幾張,一旁站立的機僕機械地伸出左手,將它們放回了原本的位置。
“然後我們會帶着證據返回泰拉,我們會將懷言者的腐化、墮落與反叛一同昭示銀河。最關鍵的一點在於,我們會找到那個兇手,我們會扒了他的皮,以奧瑞利安之名。”
“好計劃,真聰明。”科茲點點頭,貌似欣賞地鼓了鼓掌。“但你要怎麼做到這件事呢,安格爾·泰?”
安格爾·泰挺起胸膛,裝作自己沒聽出他話中的諷刺:“我們會找到解決辦法的,大人。”
科茲面無表情地看着他,沒有爲這表演而發出笑聲。
“你現在是個死人,懷言者已經宣佈你們迷失在了亞空間中。若伱們乘一艘船去找他們,恐怕連接近的機會都沒有,就會被一輪齊射變成太空中的垃圾。”
安格爾·泰低下頭,片刻之後再度擡起:“我們會找到解決辦法的,大人。”
科茲笑了,他向前一步,來到安格爾·泰面前,伸出手挽住了他的後腦勺。他笑着,語氣親暱地開口。
“讓我給你把話說清楚,安格爾·泰。就算你奇蹟般地登上了他們的船,拿到了你需要的證據,你也不可能活着回來。你明白嗎?”
安格爾·泰渾身僵硬地點了點頭。
“很好,那麼接下來我們再說第二件事——拿到證據之後呢?你這樣一位失蹤的懷言者,帶着你的兄弟和一整艘船的罪證前往泰拉?”
“我希望你不要忘記,泰拉上有各個軍團駐紮的大使。你如果真的這樣大張旗鼓地出現在泰拉,那麼,那位大使是一定會到場的。而且,他有充足且正當的理由。”
科茲輕笑着擡起左手,五指散開,做了個爆炸般的手勢,聲音也變得尖銳了起來。
“嘣!消失三年的第七突擊連連長安格爾·泰帶着他的隊伍們從亞空間返航啦!啊,我作爲懷言者駐泰拉大使可一定要到場!然後你覺得他會做什麼?”
安格爾·泰張開嘴,想說些什麼,科茲則快他一步,原體提前擡起手,合上了他的下巴。動作堪稱溫柔,眼神卻極冷。
“‘我們會找到解決辦法的’,你最好別把這句話說出來,我已經不想再聽見了。”
“可我們已經沒有顏面再等下去了,大人。”安格爾·泰隱含哀求地說。“我們已經隱姓埋名地在諾斯特拉莫待了三年”
“那麼,再待三年,又有何不可?”
科茲鬆開他,姿態慵懶地揮了揮右手:“八百二十四人的盔甲、武器和供給,諾斯特拉莫還是出得起的。你把我這兒當成什麼地方了?嗯?安格爾·泰?你是覺得我連這麼點物資都出不起嗎?”
“我絕無此意,大人。”安格爾·泰苦笑着說。“誰都看得見如今的諾斯特拉莫有多麼富庶。”
“富庶.”科茲啞然失笑。
他背起雙手,走到了辦公桌前。機僕忠實地移動着頭顱,等待着他接下來可能的命令。它的等待沒有白費,夜之主拿起那些文件,用雙手將它們遞給了機僕。
“請交到教官辦公室。”他說。“算是加急特派吧,麻煩你了,A-103。”
被稱作A-103的機僕呆板地點了點頭,在一次行禮後便抱着文件離開了夜之主的辦公室。安格爾·泰和他一起目送着它離開,在大門滑上的一瞬間,康拉德·科茲的聲音便再次響起。
“好吧,好吧”他嘆息着搖了搖頭,顯得很是無奈。“我理解你們的焦急,我也明白你們不願意再麻煩我們的心情,但我希望你明白一件事。”
“您請說。”安格爾·泰再次挺起胸膛。
保持着不急不緩,舒馳和緩的語氣,康拉德·科茲緩緩開始講述。“夜刃內部,有兩個不成文的規矩。尋常戰爭任務,若是烈度不到達某種級別,事後的任務簡報不會標註危險等級。”
“虛空戰中的近戰跳幫,我們會在謹慎評估風險和死亡概率後再動手。這麼多年了,夜刃的跳幫死亡率始終被控制在百分之五以下。你曾是突擊連的連長,你應該知道這個數字意味着什麼。”
安格爾·泰默默地點了點頭——他怎麼可能不清楚?這個數字簡直和奇蹟無異。
“所以你大概能從這兩件事裡看出我們的某種傳統。是的,第八軍團是個會在任務開始前進行風險評估的軍團,我們就是這樣一羣怪人。”
康拉德·科茲輕笑起來,眼中卻毫無笑意。
安格爾·泰默默地想,真是驚人地相似——他和卡里爾·洛哈爾斯,他們都喜歡在這種類似的時刻以笑聲掩蓋真實情緒。
“而你對我提出的這項任務.你知道,以我的眼光去推敲,你們的危險等級和死亡概率有多少嗎?”
“我希望您對此事保持緘默,勇氣對我來說還是很重要的。”安格爾·泰目不斜視地回答。“我現在還不能當懦夫。”
“但我也不能眼睜睜地看着你們去送死。”夜之主嚴肅地望着他。“這也是爲什麼我要告訴你另一件事,你還記得烏蘭諾吧?”
“.大人,我昏睡的那一年,值得記住的大事件是尼凱亞會議。烏蘭諾凱旋儀式時,我在場。”
“我知道,只是確定一下。”科茲皮笑肉不笑地朝他點點頭。“三年了,戰帥已經完美地承擔起了這個職位所帶來的責任,我們這些兄弟也心甘情願地受他差使。”
“他在不久前發佈了一項新命令,他希望極限戰士和懷言者能聯合起來,在考斯集合,向一個名爲加拉斯克的獸人帝國進攻,一勞永逸地解決這個威脅。”
“.聽上去,沒有問題?”安格爾·泰皺着眉說。“聯手對付獸人是相當經典的策略,這些畜生值得任何極端戰術。”
“不,有問題。實際上,沒有問題纔是最大的問題。”康拉德·科茲抱起雙手,以嗤笑般的態度搖了搖頭。
“考斯在極限星域東南方向,距離諾斯特拉莫的世界羣落非常接近。我的兄弟羅伯特對奧特拉瑪五百世界的掌握程度是十分驚人的,任何一點風吹草動他都能立刻收到消息。”
“託他的福,我也在我的這塊小地方用上了他的那些制度。所以我可以這麼告訴你,安格爾·泰,考斯附近根本就沒有獸人出沒。”
安格爾·泰的眼角抽搐了一下,他沒立即接話,而是進行了好幾次深呼吸。阿斯塔特的三顆肺開始全力運作,夜之主看着他,終於在這個時刻露出了些許憐憫。
“是的,就是你想的那樣.”他柔和地說。“有些事出了大問題。”
——
卡里爾若有所思地敲敲自己的太陽穴,低頭看着面前桌上的一份簡報,數分鐘後才擡起頭,對他的軍團長說話。
“戴文戰役?”他選擇用一個疑問句開始對話。“傳回泰拉的軍事報告上說,荷魯斯在這場戰役中受傷了,被某種毒藥毒倒了能讓原體倒下的毒藥,還真是少見。”
“然後他就在當地土著的治療中恢復了健康。”夜之主微笑着,用右手食指敲了敲文件上的‘痊癒’二字。“多麼地巧合啊。”
“而他現在選擇讓極限戰士與懷言者聯手對付一個根本不存在的獸人帝國。”卡里爾皺起眉,終於表露出了一點擔憂。
“我們不妨先假設荷魯斯沒有問題。”科茲抱起雙手,給出了另一份猜想。“但是,讓已經結下死仇的懷言者和極限戰士再一次合作,這是我們的牧狼神會做出來的事嗎?”
卡里爾默默地擡起頭,收起了那份簡報。他來到舷窗旁邊,用他最熟悉也最喜歡的一個位置觀察起了諾斯特拉莫的景象。
“別看啦,你一直在這兒看有什麼意思,每次讓你下去逛一逛你都不願意。”康拉德·科茲嘆息一聲,結束了抱怨,說起了正事。
“我的想法是,派出四個大連前去支援羅伯特·基裡曼。安格爾·泰也可以帶着他的兄弟們趁此機會收集他想要的證據。”
“你已經默認荷魯斯那邊出問題了?”卡里爾頭也不回地問。
“你知道的,父親,我是個悲觀主義者。”
“好吧。”卡里爾說。“那麼,我需要去一趟泰拉。另外.”
“另外什麼?”
“我想先去逛一逛諾斯特拉莫。”卡里爾回過頭來,用諾斯特拉莫語如是說道,臉上已泛起了一個最平和的微笑。“由你陪同,我能得到這份殊榮嗎?”
夜之主翻了個白眼,抱怨着走進了黑暗:“你怎麼不早說?你這個煩人的老頭,我還有工作要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