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你所掌握的金子似乎有些太多了,可汗。”夜之主意有所指地開口,他甚至叫了一句尊稱。
“這話居然出自一個可以用精金做房子的人口中。”名爲察合臺的可汗微微一笑,隨口便是一句玩笑。“我們倆到底誰更富有呢?”
“你在模糊論點和話題,兄弟。”康拉德·科茲啞然失笑。“而且,真的有人會用精金造房子嗎?”
他走上前去,伸出右手和可汗握了握。力道不大,但已足夠。可汗友善地接受了這個禮儀,他擁有一張東方人的面孔,英俊,可這份英俊並非主要引人注意的點。
好比此時,他明明在笑,臉孔卻不怎麼顯得溫和,反倒威嚴更甚。他就像是一隻鷹隼般目光銳利,言語也直切重點。
“我只是在順着你的話往下說而已,康拉德·科茲”察合臺輕飄飄地說。“你的指責哪怕對我來說也有些太可怕了。”
“我可沒指責你。”科茲伸手指了指多恩。“有關你過度沉默的論點是多恩先提出來的。”
“我們都清楚羅格的爲人,兄弟。”可汗貌似不經意地說。“頑石永遠正確。因此,如果他認爲我有些過度沉默了,那麼,事實恐怕就是如此。”
多恩皺了皺眉,沒有說什麼。
他早已習慣察合臺的行事風格,這有些辛辣的話語只是可汗性格中微不足道的一個側面,他總是充滿懷疑的,對任何人都是如此。
哪怕是帝皇,也不能使巧高里斯之鷹改變自己說話做事的風格。既然帝皇都不可以,他又憑什麼能做到此事?
康拉德·科茲略帶責怪地搖了搖頭,又擔心地看了眼多恩。他本來是想說些什麼的,話到嘴邊卻又咽了下去,多恩用眼神表達了自己的平靜,於是,夜之主便像只幽魂一樣飄遠了。
數秒鐘後,他帶着另一名巨人走了過來。此人的皮膚像是岩漿中的熔石般漆黑,雙眼卻是一片赤紅。他正皺着眉,看上去似乎不是很想摻和進這個談話圈。
“他好了。”科茲伸直手臂拍拍他的後背。“相信我,伏爾甘。”
“這不是是否康復的問題,康拉德。”被稱作伏爾甘的巨人甕聲甕氣地回答。
他比卡里爾還要高一些,且極端強壯。在說話間,他的目光貌似不經意地掃過了卡里爾,帶着審視與探究,毫不掩飾。
“那是什麼問題?”科茲攤開雙手。“難道你不相信我的話嗎?拜託,伏爾甘,我什麼時候對你說過謊。”
巨人嘆了口氣,體型如此龐大,本該無比駭人,他卻看上去非常溫和,此刻的嘆氣更是帶着一種無可奈何。
“我纔剛來,你不能就這樣突然地把我拉進一場談話裡我當然相信你的話,可這是兩碼事,兄弟。”
“有何不可?”察合臺接過話,他輕撫長鬚,眼神微眯,看上去相當促狹。“我們又不會吃人,伏爾甘。你總是覺得自己特殊,把我們都當成易碎的玻璃,就連握手和擁抱都不敢用太大力氣。”
“你非得表現得這麼憤世嫉俗嗎,察合臺?”伏爾甘朝他咧嘴一笑,居然沒生氣。“不過,有一點你倒的確說對了。我的確生活在一座玻璃之屋裡,一如你們所有人。”
“或許如此,這倒是個新穎的觀點。”察合臺微微頷首,目光已經移至了不遠處。
在那裡,荷魯斯·盧佩卡爾正被他的衛隊所簇擁着。明明是戰爭的親歷者,勝利者,卻來得如此晚,且顯得並不如何驕傲,這和他一貫的作風截然不同。
此時此刻,牧狼神的臉上有種真切的擔憂與思考正在流露,顯而易見。可汗收回目光,禮貌而疏離地朝他們點點頭,邁動腳步,朝着荷魯斯·盧佩卡爾走去了。
“他與荷魯斯之間的關係還是這麼好啊.”伏爾甘低聲感嘆一句,便看向了卡里爾。
他目光中的審視與探究絲毫未變,甚至因爲卡里爾剛纔的沉默變得愈發旺盛了。
平心而論,伏爾甘這樣的凝視其實是相當駭人的,他的外貌過於可怕了。原體們的面孔各不相同,都有着屬於自己的特點,而伏爾甘大概是其中最不像人類的那一個。
卡里爾默默地承受着這份探究,不做任何抵抗——伏爾甘其人到底如何,康拉德·科茲在他們趕來的路上已經不止一次地向他介紹過了。
這點是很少見的,別看夜之主在這場尚未開始的盛會上表現得如此左右逢源,人緣極佳,但熱情終究只是表象,剝去這層外衣,恐怕只有少數人才會被他視作真正的朋友。
卡里爾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教育出了問題,但他也沒什麼權力在這方面對科茲做出什麼評價。
他自己也差不了太多。
“怎麼樣,大個子?”夜之主貌似輕柔地問他的兄弟。“感覺到不同了嗎?”
伏爾甘默默地收回視線,瞥了康拉德·科茲一眼,突然笑了起來:“你還真是煞費苦心,兄弟。”
“什麼苦心?”“沒什麼.那麼,初次見面,卡里爾先生。我叫伏爾甘,是個鐵匠。”有着燃燒眼眸的巨人微笑起來,致以了問候。“這比我們上次見面時的情況好太多了。”
“我爲我那時的發言和行爲道歉。”卡里爾說。
科茲輕笑了起來——不爲別的,只爲他居然從卡里爾身上發現了一種尷尬感。多恩此刻也看了過來,他原本正在遠眺那些泰坦,現在卻不由自主地表現出了幾分溢於言表的驚訝。
“我理解。”伏爾甘輕輕地回答。
“有些時候,人們的行爲無法被他們自己的意志決定,就好比這場盛會。我本不想來的,對我來說,待在爐火旁研究鋼鐵比起站在這金碧輝煌的高臺上要愉快的多。但我無法拒絕,我必須前來.”
“參加凱旋儀式居然會令你如此難受,兄弟?”一個聲音問。
“不,我只是單純不喜歡人多的地方。”伏爾甘略顯幽默地回答。“你好啊,福格瑞姆。”
“是福根,謝謝。”徹莫斯人優雅地擡起右手,糾正了伏爾甘的稱呼。
鳳凰身穿輕薄的紫色絲綢長袍,在他身後不遠處,有一羣官員正手捧一整套儀式盔甲眼巴巴地望着他——很顯然,他爲自己準備了兩套截然不同的服裝。
還能說什麼呢?經典的福格瑞姆風格。
他的衛隊則是另一種情況,全副武裝的鷹面盔武士們莊嚴地佔據了高臺的一個角落,將代表帝皇之子的旗幟豎立了起來,它迎風飄蕩,很是神氣。
他輕笑着走了過來,開始一一問候他的兄弟們。康拉德·科茲,羅格·多恩,伏爾甘.每個人都被他擁抱了一下,輪到卡里爾時,他卻前所未有地莊重了起來。
“真是恍如隔世,卡里爾。”徹莫斯人嚴肅地問候,與他握手,緊緊相握。“看見你回來對我們任何人都是一種寬慰。”
“啊”卡里爾眨眨眼,他還真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這個情景。“我很榮幸。”
“別榮幸,待會你就該頭疼了。”福格瑞姆收斂起他的莊重,好似它們並不存在似的,促狹地朝他露齒一笑。“科拉克斯和他的軍團已經抵達軌道了,我們的渡鴉這些年裡談起你的次數都快趕上康拉德了。”
卡里爾在心底裡嘆了口氣——他現在只希望凱旋儀式的正主快點過來,主持會議,讓閱兵開始。或者做其他任何事,只要讓原體們不要再跑來一個個地和他談話就好。
他的確可以在這種場合表現得遊刃有餘,但那實在是太累了。如果有可能,他更希望自己能一直投入到工作中去但是,他也沒辦法說服自己從這裡離開。
他終究不是個能無視他人好意的人。
“他已經到了嗎?”科茲皺起眉。“我先消失一會.”
言罷,他便當着他們的面步入了黑暗之中。
伏爾甘驚歎地看着他消失的地方,好奇地走到了高臺旁邊,想試試看能不能從上至下地觀察到夜之主行動的軌跡。
羅格·多恩走到他身邊,和他一起遠眺了起來,只不過,多恩的目光還是放在了那些泰坦之上。福格瑞姆是唯一一個留下的人,他抱起雙手,眉頭緊皺。
“我們生來就是爲了戰爭,卡里爾.”他用一種低沉到不太像是他自己的聲音開口了。
“各種類型,各種方式。我們用遠超常人的身體承受着戰爭帶來的創傷,忍受它的殘酷,好比費魯斯。他這塊百折不撓的鋼鐵甚至能夠拒絕帝皇的邀請,仍然選擇在前線奮戰。可珞珈·奧瑞利安呢?”
他仰起頭,聲音輕柔,俊美的臉上陰雲密佈。
“是什麼原因讓他拒絕了他一直爲之奮鬥的事業,轉而投向徹底的戰爭又是什麼原因,讓他選擇了拒絕參加凱旋儀式?這不像他會做出的選擇,卡里爾我很擔憂。”
卡里爾沒有回答這句話,他眯起眼睛,呼吸着烏蘭諾潮溼而陰鬱的空氣,品嚐着鉕素的氣味,在片刻後纔將它呼出。
脣齒之間,有冰冷的寒意逐漸逸散。
會是你嗎,洛珈·奧瑞利安?他無聲地詢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