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隻被骨骸似的蒼白盔甲所拱衛的右手。
形成它外表的材質看上去與鋼鐵完全沒有任何關係。極淡的慘白與夜色一般的漆黑鬱沉地雜糅在一起,線條並不鋒利,甚至給人以某種遲鈍的感覺。
此刻,它正平攤着被展示於佩圖拉博面前,在手掌心上方,則有一枚戒指存在。
佩圖拉博眉間的皺紋開始愈發深刻,彷彿有人拿着刻刀以大力鑿擊過一般可怕。他無需思考也能分辨出這枚戒指乃是由精金鑄就。
它很寬大,是適合於原體的尺寸。戒指表面擁有暗沉的閃電紋路,在慘白的燈光下如同夜幕中的雷霆那般耀眼。
“這又是什麼意思?”佩圖拉博緊緊地盯着卡里爾,如此詢問。
“這是你的兄弟康拉德·科茲爲你準備的見面禮。”卡里爾平靜地回答——實際上,以他剛剛所展露出的情緒來看,他此刻平靜得簡直有點過了頭,就像是暴風雨來臨前的最後一絲安定。
“他料想你應該是不需要武器的,盔甲自然也是同樣。但他不能親自前來,因爲諾斯特拉莫還需要被人小心翼翼地看護。這個銀河太大了,腳踏實地纔是更好的做法”
“所以,他選擇爲你打造一枚飾品,由他親手製造。他花了一段時間學習如何冶煉,如何鍛打。這枚戒指花費了他三個星期的時間,期間幾乎是不眠不休。因此,收下它吧,佩圖拉博。”
來自奧林匹亞,以鋼鐵自居的巨人卻沒有立刻去拿這代表着兄弟情誼的禮物,他只是緩慢地握緊了雙拳,彷彿正在強自忍耐某種情緒。
他付出了努力,但這努力並不足以抹消他自己的天性所帶來的某種缺陷。堪稱風暴降臨般的情緒於他臉上開始一點點地綻放,並最終化爲一聲咆哮。
“你在侮辱我嗎?!”佩圖拉博怒吼着瞪視,雙手顫抖,行使暴力的衝動在他臉上顯露無疑。
“在這種時候拿出我兄弟的禮物?你在玩什麼把戲,卡里爾·洛哈爾斯?如果你打算動手的話就直接過來,我和洛珈並不同!”
“不,尊敬的佩圖拉博,我並不打算動手。”卡里爾緩慢地回答,兜帽下慘白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就像你說的那樣,這會誕生一場外交事故的。在一位原體的旗艦上毆打他,使他流血、額頭腫脹、手指彎曲、肋骨骨折.這種事,恐怕會惹來帝皇的關注吧。”
沉默。
死寂般的沉默。
佩圖拉博咬住了他的牙齒,再也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他的理性被摧毀了,在某一個瞬間,卡里爾確信他的言語對佩圖拉博造成了難以言喻的劇烈影響。
他能從對方的雙眼中看見那種磅礴的憤怒,然而,佩圖拉博忍住了。
他居然忍住了。
“滾。”他從牙縫裡吐露出一個字,然後是更多。“把那禮物留下,然後帶着我兄弟的軍團離開我的船,卡里爾·洛哈爾斯。立即離開,趁着我還保有理智之前。”
“掌印者命令我們前來支援你。”卡里爾說。
他對佩圖拉博所使用的侮辱性的言辭毫不在意,但也沒有將禮物給他,而是仍然保持着伸出右手的姿勢,看上去宛如雕像。
他的右手甚至連一絲顫抖都沒有。
“你還有三十秒的時間。”佩圖拉博陰沉地看着他。“我只給你三十秒的時間離開大廳,如果你拒絕,或超過了這個時間,那麼就後果自負吧。”
“後果?”
“是的,後果。”原體笑了,被言語化作的毒藥激起的情緒在眉眼之間流淌,這情緒絕不美好。“你絕對承擔不起的後果。還有十五秒,卡里爾·洛哈爾斯。”
“你打算怎麼做呢?”卡里爾微微歪頭,端詳着佩圖拉博。“下令讓你的軍團對我們攻擊?還是拿出早已準備好的武器來攻擊我?”
“五秒。”
卡里爾終於笑了,他搖搖頭,當着佩圖拉博的面收起了戒指。骸骨之面從陰影中攀附而上,使他的面容化作了猙獰的骷顱。
“繼續唸吧。”
經由盔甲改變過後變得異質的聲音在空蕩的大廳之內響起,空洞而不詳,不像是人類能夠發出的聲音。實際上,就連動力甲的呼吸格柵所帶來的改變亦不能和這聲音作比較。
它不是科技所產生的力量。它聽上去更像是來自亙古蠻荒、漫漫長夜裡某種怪物的咆哮。
卡里爾開始朝前邁步,並輕聲開口。
“我改變主意了。”
“我不打算將這份禮物交付於你了。這枚戒指屬於康拉德·科茲的兄弟佩圖拉博,屬於福格瑞姆口中性格略微有些古怪,但也絕對算得上是個好人的佩圖拉博。”
“而你依我之見,你只是個偏激而愚蠢的孩子。”
下一秒,有沉重的巨響在大廳之內爆發。
這響聲來自於佩圖拉博的右拳與卡里爾的左臂甲,激盪的風暴化作肉眼可見的衝擊波從拳與臂甲互相接觸的地方掃過整個大廳,景象誇張至極,令人難以想象。
而佩圖拉博並未停止,他面色陰沉地彎下腰,左拳翻轉,旋轉着擊出了。他的目的是下顎,而他的攻擊這次並未奏效,一隻手輕巧地搶在他的攻擊命中以前抓住了他左手的手腕。
“去穿甲吧。”骷髏溫和地勸告。“也記得拿上武器,或其他任何你所需要的東西,把它們統統帶上”
“你真是個瘋子。”佩圖拉博陰沉地收回手臂,掙脫了那隻手的束縛,過程輕鬆自然,卡里爾並未和他角力。“這麼做對你有什麼好處,卡里爾·洛哈爾斯?”
“沒有任何好處。”
“是的,沒有任何好處。”佩圖拉博厲聲喝道。“我的聽力沒有問題,所以,你剛剛的話語是在要求和我進行一場決鬥。”
“你爲了我手下一名玩忽職守的軍官要向我發起決鬥?你不覺得這件事太可笑了一點嗎?你認爲艾爾特洛斯中士會爲此感謝,還是他的兄弟們會爲此對你有一點點的感激?”
“他們不會的,他們接受了我,也接受了我帶來的東西。我想讓他們成爲擁有鋼鐵意志的戰士,而這就是他們正在走的路,沒人會爲此感到後悔,也不會有人爲此覺得不對。”
“你站在外人的角度上對我的軍團指手畫腳,是誰給你的這份權利?你又是站在什麼立場上決定將我兄弟給我的禮物剝奪?”
骸骨頭盔之下,卡里爾無聲地笑了。
“你說得太多了,佩圖拉博。”他平和地嘆息了一聲。“儘管你聽上去像是爲了以辯論的方式壓過我,讓這場可能發生的流血事件與外交事故消弭於無形之中,可是.”
他輕笑起來。
笑聲扭曲而可怕,在大廳內迴盪。它的空洞助長了這笑聲的氣焰,佩圖拉博超凡的聽力使他本就不可能錯過任何一個細節。
此時此刻,他精準地捕捉到了那笑聲中所蘊含着的不屑與鄙夷。它們貨真價實,存在的證據清晰到可怕。
“.在我聽來,這倒更像是你爲了說服自己而採取的說辭。你在心虛嗎,尊敬的鋼鐵之主,奧林匹亞之子,偉大的佩圖拉博?”
“若你真的很有底氣,認爲自己所做的事情是對的,你又爲什麼要對我說這麼多話呢?你大可以直接像個真正的勝利者一樣趕走我,而不是在這裡強撐着,做出一副強硬的模樣,惹人發笑。”
佩圖拉博緩慢地呼出了一口氣,這口氣很長,長到像是他將自己的肺都吐了出來。
他的情緒開始波動,從他的臉上開始,再到那身很明顯是因爲要見面而臨時換上的制服他的胸膛開始快速起伏。
而卡里爾一早就能預見到它的爆發,實際上,他此前的行動就是爲了這個目的。
他就是要讓風暴降臨。
他和佩圖拉博剛剛見面甚至不超過二十分鐘,就算將此前曾在軌道上相互溝通的時間算上,也絕對不會超過四十分鐘。但他卻已經對佩圖拉博有了相當程度的瞭解,這瞭解不是出自經驗或其他事物,而是出自一種經由過去經歷所鍛煉出來的敏銳洞察力。
他大概已經知道了,佩圖拉博的憤怒總是突然爆發的。而他會一直努力嘗試壓制,除非他真的忍不住。
骸骨之下,卡里爾的笑容開始愈發明顯。
“你會後悔的。”長出一口氣後,鋼鐵勇士們的原體如此說道。
“我來自奧林匹亞,我年少時作爲工匠、科學家與知識的推行者生活,但這並不意味着我不擅爭鬥。我和洛珈不同,卡里爾·洛哈爾斯。你很快就會明白我的話所言非虛,而我會替他報仇的。”
“是嗎?”
“是的。”佩圖拉博陰沉地回答。“既然你執意要求這場不必要的爭鬥,既然你將我的理智、我的退讓和我的容忍全都扔在地上那麼,我就親自把那枚戒指從你手裡拿回來。”
“它已經不屬於你了。”卡里爾略帶可惜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