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的時間,對於我來說過得很快。初一在奶奶家,初二在外婆家,初三就是一些親戚來拜年,然後眨眼到了初八,大年盎然就要接近尾聲。
平時馬虎慣了,對親戚總是記得不清,更別說分清輩份,總覺得這些遠親還沒有小學同學來得記憶深刻。
我捧着筆記本在房間裡上網,這種時候,上網的朋人也少,真無聊。
忽然門鈴響了,聽到媽媽邊應聲邊開門,然後客氣的說着什麼,不知道來的是哪位親戚。
我擡頭看了看鐘,時間掐得真準,還有一個小時就吃晚飯,——既有多餘的時間客套,又可以在沒有話題前用食物來填補時間。
我關上電腦,整了整衣服,對着鏡子露出一個標準似的笑臉,心裡哀嘆,這面具比上班時戴得還要累。
打開門走出房間,爸媽已經在招呼客人了,我微笑着擡起頭,瞬間僵硬。
眼前一張曾經思念了千百次的臉,就這麼向我綻開笑容。
“緋緋,新年快樂。”楚辭俊美的臉上帶着異國的氣息。
“新年快樂。”我麻木地動着嘴巴。
“呵呵,緋緋變成大美女啦,以前小時候才這麼點大。”楚伯父比劃着,笑呵呵。
“哎,你家楚辭也不差,俊得可以殺倒一遍。”媽媽笑眯眯地說。
爸走過去,幫提東西,我也走過去幫忙,經過楚辭時低下頭,不敢看他。
“來來,喝茶,吃瓜子。”母親拿着糖果盤招待。
“呵,嫂子就別客氣了,我們坐一會兒就走。”楚伯父笑着說:“只是覺得這些年都沒見,楚辭今年又不是很忙能回來,所以就來這裡給你們拜個年,我們老了,有點糊塗,也沒打聲招呼,真不好意思。”
“哪裡哪裡,反正我們一家三口也沒啥可去,你們來了就熱鬧了。”爸笑呵呵。
我和楚辭站在彼此的父母旁邊,誰也沒說話。
“哎呀,楚辭,過來坐啊,別站着,緋緋,真不懂事,也不招呼一下。”媽媽說。
“伯母客氣,我坐這裡就好。”楚辭微笑,就着旁邊的沙發坐了。
“緋緋,也別站着,坐下吧。”楚伯母拉過我坐在楚辭旁邊,我心咚咚直跳。
我暗自咬脣,真是一個殘酷的考驗。這心情大起大落可不是一般的難受。老天爺果然隨時都給我找麻煩。
爸媽和楚辭的父母開心的聊起來,不時發出愉快的笑聲。
我目不斜視地盯着他們的茶,一旦誰的杯子空了,馬上站起來給他們續茶水。
“近來過得還好吧?”楚辭問剛坐下的我。
“挺好。”我微笑,依然目不斜視。
“我的臉整了容?”楚辭忽然問。
“嗯?”我奇怪,不由擡頭看他。
他臉上帶着一抹捉狹的笑意,“我以爲你打算一直這麼低着頭呢。”
我的心又一陣狂跳,急忙轉開視線。
“你恨我吧。”楚辭小聲地輕嘆。
我心情複雜,平靜了一下情緒,輕嘆小聲地說:“不恨,我們誰也沒有錯。”
不恨,那麼愛呢?還存在嗎?我迷茫。
“不,是我沒有信心堅持下去,是我對不起你。”他輕聲說。
我默然。是的,他就是認識到這一點,所以才提出分手。他保證不了,所以就讓我自由。
他曾在電話裡這麼對我說:“緋緋,我一直很敬佩女人在寂寞時依然能堅守陣地,癡癡等候,這一點,不是男人可以做得到的,起碼我和我所認識的男人就做不到女人這般偉大。所以,這對你不公平。你在國內也有選擇愛上別人的權利,我不能剝奪。你可以找到一個更適合我的男人,不該再傻傻地等着我。”
楚辭,他永遠會說出一些話,讓我無法從心底恨他。
“緋緋,你現在快樂嗎?”他注視着我,眼裡有些我看不透的情緒。
我心裡一陣發酸。
和他相愛五年,我一直都看不透他。他除了開心時會全面表現,負面的情緒他總是收拾得恰到好處。——這也是我一直被他吸引的原因。因爲神秘,因爲有點距離,所以愛不釋手。
我狼狽地垂下眼,低啞地說:“還好。”
“聽說你談朋友了。”楚辭有一副得天獨厚的嗓子,很讓人享受。
我忽然乾啞得說不出一句話,只有悶悶地點點頭,嗯了一聲。
“他對你還不錯吧。”
“嗯。”再點點頭。
“祝你們幸福。”他的嗓音變得輕柔。
我傷感得再也控制不住,嗖地站起來!
這動作將在場的人都驚了一下,停下聊天擡頭望我。
“緋緋,快去快回啊。”媽媽忽然說出這麼一句,然後扭頭笑着對楚伯父說:“她大過年的還得去加班,丫頭對工作特別負責,真拿她沒辦法,請不要介意。”
“年輕人嘛,敬業是應該的。”楚伯父客套地說。
我輕咳了一下,拿起包,道了別就出了門。
心裡很感謝媽媽在這時候幫我開脫,知女莫若母,她知道我心裡的難受,一定早就想着辦法讓我離開吧。
寒冷的風伴着雪花吹來,眼睛有些溼潤,心裡卻暖暖的。
謝謝親愛的,母親大人!
※ ※ ※ ※ ※ ※ ※ ※
一個人在空蕩蕩的街頭晃悠,看到一個自動販售機,看中一小瓶紅酒,於是在包裡左翻右翻,卻找不到硬幣,冷嗖嗖的風一直灌進脖子,腦子清醒了不少,哀傷暫時罷工,怨念卻突飛猛長。
“死老天!沒事就和我作對,買瓶酒都不給我如願!你就是這麼恩澤天下?!”
我恨恨地走到一方階梯上坐下,迎着風抽起了煙,情緒稍微寬釋。
望着黑漆漆的天空,神經兮兮地念起了古文:“天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
“大過年的你竟在這背古文?”有人站在背後問。
我側過身仰頭,對上林世奇好笑的眼神。
我拍拍身旁的階梯,“坐,自己抽自己的煙吧。”
他也好興致,二話不說地坐下來,自己掏了煙,卻不點,而是銜在嘴裡,扳過我的臉。
“借個火。”他說。
我叼煙瞪他,他無動於衷地湊了過來,那低垂的眼睫,很長,但不濃,稀疏得很均勻,是化妝師喜歡的睫毛,因爲上睫毛膏會很翹很整齊,他的臉被燈光打出明暗,睫毛的光影淡淡的印在上面,像一幅極具藝術感的光影人像。
保持姿勢的他,忽然擡眼看我,那雙平日看起來是黑色的眼珠竟折射出一種近透明的光彩。
我吃了一驚,煙掉了下去,脫口而出:“你的眼睛好漂亮。”
“嗯哼——”他接住我的煙,遞給我,“我一直知道,謝謝。”
我翻翻白眼,他的臉皮可謂城牆+燒磚,不是一般的厚。
“大過年,你不回家?”我問。
“我沒有家。”他淡淡地說。
我愣了一下,沒再接着問,何必揭人傷疤?
他不說話,和我靜靜地吸着煙。
“你什麼時候開始學抽菸的?”他忽然問。
“大半年前。”我呼了一口氣。
“煙齡不長,難怪沒什麼煙癮,這樣很好戒。”他彈彈菸灰,姿勢很漂亮。
“爲什麼要戒?”我笑笑,“我也只是偶爾抽抽,像偶爾喝中藥一樣,所以很好。”
他笑,“將煙比作中藥,算不算史上第一人?”
我也笑起來,“可以療傷,自然算藥。”
“療傷?呵呵,的確,尼古丁也算是鎮痛劑。”
“是的,鎮痛和緩解精神上的傷口……”
我將煙掐滅,站起來,低頭看着他,“身體太冷了,回家吧?”
“正有此意。”
他也站起來,掐滅煙,輕輕將煙一彈,那煙就以最美麗的弧度進了垃圾筒。
我目瞪口呆,“你可以去參加射箭比賽。”
“謝謝誇獎,事實上,我只是桌球打得很棒。”
我笑。
孤獨時,有人陪在身旁,真的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