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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被安排在一個遠離創神星中心的園子裡。
這個園子,讓我想起海山仙館 – 道光咸豐年間,南粵富商潘仕成在廣州荔枝灣極其奢華的園林建築。在兩次鴉片戰爭期間,衆多欽差大臣、兩廣總督、各路巡撫和外國使節,都曾經是這裡的常客。
奈何年代久遠,中間又兵燹無數,此園早已蕩然無存。現在能看到的,唯有當時一個法國什麼人留下的幾張黑白照片。據傳,在潘仕成極盛之時,他曾經讓人畫過一卷由耆英 – 道光皇帝的叔父,聽說他的行楷了得 – 題名,並配有諸多高官名宦詞賦的《海山仙館圖》,然而此卷隨後失傳,致使今人無以得見這座號稱嶺南第一名園之全貌,悲乎哀哉!
如同海山仙館,這個園子同樣佔地三十幾公頃,其中幾個互通的內湖也佔據了園內的大部分面積,而令我詫異的是,園裡竟然滿是荔枝樹,紅果綠葉,煞是好看!主館 – 特里斯坦和我住的 – 在東湖的南端,而八九個略小的樓閣,沿堤而建,與主館隔水相望。
一轉眼,我們在這裡已經生活了四年。在這期間,除了被帶到城中心轉了一圈,我們就沒有出過園子。當然,這並不是我們不想出去。至於盧納,他來過一次,後來就再沒見過。
總之,我們被軟禁了 – 因此就更不用做返回地球之類的夢了!– 還不止於此,我們失去了和外界的聯繫手段:所有對外的信號都被切斷。顯而易見,盧納不允許我們接近他的研究。
這種生活倒是很適合特里斯坦,他喜歡極了!每天無所事事,除了吃喝玩樂愛做調情。
說到吃喝,我應該描述一下這裡的飲食,這是迄今我尚且未作的一件事。
首先,真正的動物類肉製品,無論家畜、家禽還是魚類海河鮮,早在公元2500年就不復存在,因爲地球成爲凍土後,那些被人類吃了幾萬年的可憐傢伙們全部絕跡。幸虧,當時保留了它們的樣本,從那之後,肉、魚都是由細胞直接培育。其實,從道德的角度出發,這無疑是件好事,因爲人類終於不用再爲剝奪其它生命來滿足自己的慾望而內疚自責。經過幾百年的研究與改良,這些培育肉的味道實在是好極了,遠勝於我們所習慣了的,已經被污染的家畜家禽魚類海河鮮。
其次,自從移居月球后,出於保護環境的考慮,長老會禁止了一切帶有物理性質的烹飪模式,換言之,那些我們所熟悉的烤、炸、煎、煮、蒸、燉都被摒棄,取而代之的是分子振動法:在特殊的器皿中,通過中子轟擊,使食材分子結構變化。譬如特里斯坦百吃不厭的滷煮 – 我的確納悶,不知特里斯坦和北京有什麼淵源,如何就這麼好這一口?– 他只要說出自己的要求,譬如要額外加肝和腦子,不要蒜,但重辣,機器傭人便會將所有的食材,主要是培育大腸、培育五花肉和培育肺,連同各味佐料,倒進一大盆,然後將盆送進樣子類似於煨湯燉盅的中子反應釜,不消一秒,熱氣騰騰的滷煮便可上桌。特里斯坦讓我嘗過一次,我沒覺得它和我年輕時在鼓樓后街吃過的有什麼區別,當然,我的評論不足掛齒,因爲我從來就沒喜歡過那玩意兒!
同樣,幾百年前,人們就不再按照傳統的方法 – 種植、採集糧食或水果,發酵等等 – 釀酒了。之所以如此並非是出於環保的考慮,而是因爲人們已經將酒的成分分析得一清二楚,因此,勾兌酒既可以保證口味質量,又簡單易做,何樂而不爲呢?我第一次見到唐豪瑟、納布科時喝的香檳,就是按照法國最著名的唐·培裡儂香檳王配製的,它的味道美妙無比!
至於在男歡女樂方面,特里斯坦腳踏兩隻船,在勞蕾塔和奧爾圖德之間周旋。從我旁觀者的角度,我能看出勞蕾塔是真心實意地愛上了這位美男子,而奧爾圖德的嫉妒與防備,讓我感到她並不愛特里斯坦,但試圖 – 爲了某種原因 – 控制他。我曾嘗試提醒我們的帥哥:奧爾圖德是納布科的手下,說不定她是帶着目的而來。但特里斯坦對這些話置若罔聞:什麼情感、目的之類,他哪裡在乎!他只關心肉體的享受,而奧爾圖德絕對是位天仙 – 雖然現在所有的女人都非常漂亮,但奧爾圖德卻有她的獨到之處,她聰明、妖豔,既可以表現出柔情似水的一面,也能拋出一幅冷若冰霜、拒人千里的面孔,這使得特里斯坦對她又愛又恨、欲罷不能。相比之下,勞蕾塔則木訥許多。這很自然,她本身就是K人,智商所限。說起來倒也奇怪,我第一次見勞蕾塔時,她頗爲強壯,因爲是B類K人,但自從離開了水星,她竟然瘦弱起來,或許這和飲食有關:在K人城,馬克他們一定在飯食中添加了什麼。如今,她瘦弱的身材連同一臉的愁容倒是讓人愛憐。或許,特里斯坦在與她的交往中,更能感覺到自己的男子氣概?我瞎猜。
哈根是我們中最不安寧的。他隔三岔五地來找特里斯坦,提醒他家仇未報,讓後者振作起來,去接近盧納,共同謀劃,以早日反攻月球。但這些勸說,如同我的一樣,對特里斯坦毫無作用。好幾次,特里斯坦聽得心煩,直接把哈根逐出大門。然而後者並不氣餒,我行我素,是可謂苦口婆心!同時,他給那些K人,大的和小的,上課、補習,幫助他們提高智商和能力。四年下來,這些K人越來越接近正常人了。
由於無法聯繫外部世界,他們對月球上所發生的事情一無所知。請注意這裡的詞彙,是“他們”而不是“我們”:因爲我知道!起先,我時常對自己的身份拿捏不準:我到底是特里斯坦的同夥,還只是箇中立、但因爲良心或者出於使命而主持公道的大神?(關於大神這個問題,我已經默認現實,不再懷疑。)後來,我認爲自己必須保持中立,只要不影響公平,或者不出現道義上不能接受的事件,譬如,K人的命運,以及特里斯坦被混入K人堆,等等,我就不應該使用自己的神力。因此,我決定不把我所知道的事情告訴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