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二十五)

還沒走出酒店大門,手機就響了,一看就是李凡打來的。關機坐上的士回家去。我打開電腦,上網查了一下,深圳至武漢的全程00公里,夠走一個多月的。我琢磨着肯定還得帶點什麼吧?傘,乾糧,水壺?我發現自己完全沒有一點經驗,只能憑藉《倩女幽魂》中那個趕考的秀才背的那個簍子來想像。

我想像着我走在樹林裡,或許真的能碰到一個讓人心動的女鬼?這一切是不太可能的,我在生活中從沒有碰到過什麼難以解釋的神秘現象,比如我把一個茶杯放在那裡,第二天一大早它還是在那裡,沒有哪個鬼來把拿到旁邊,或者把它裡面的水喝乾淨。我想着這個世界爲什麼不能給我一點幻想,一點夢想。一點都沒有,生活的殘酷每天就那麼相同地上演着同樣的節目,如同花瓶睫那永遠不變的僵硬的笑容。可是我得自己去改變,爲自己的一些想法活着,而不是別人的想法。對於一個傷害了我的人來說,我會默默地走開,這樣才能保護好我自己。

可是我還是想着那個孩子,很難相信我會對他如此寵愛,超過了擁有的任何一樣東西,比方說電腦或者我櫃子裡的任何一件衣服。至少他是不會傷害我的,我不知道我離開他他會不會想起我,或許說那天我應該告訴他更多關於水從哪裡來的問題。

第二天我沒有去上班,我睡了整整一個晚上加一個上午,當我從死亡的狀態恢復過來後,就那麼無意中的一睜眼,我就得面對這個世界了。我覺得全身沒有一點力氣,可是我還是在想着公司裡突然缺少一個人,或者是一個編號爲008號零件的情形,這將是公司裡活躍一下氣氛的好機會。他們會想着這個叫張寞的人怎麼就不見了,更讓我覺得痛快的是李凡肯定心裡不好受,這也是她應該承擔的折磨。我猜想李凡一定心急如焚,然後會向上面替我請一個假,這是她完全可以做到的,或者此時她正在用電話拔打我的手機,聽到裡面傳來關機的提示音後更讓她坐立不安,而我的手機正在我的手上,屏幕上是灰色的一片,是一個死物,像一張空洞虛假的臉。

我忽然覺得我這些稀奇古怪的想法何嘗不是一種夢境?有的人用夢境來指導自己的生活,用夢境來安排自己人生中的一些事情。比方說阿Q,可以睡在牀上,想像着正在喝一着一小盞白酒,面前的小碟裡有幾顆花生米,隨便幾顆就成,或者可以想像着那碟花生米永遠吃不完,我很羨慕他能有這樣快樂的事情,而我的快樂,以爲放縱自己的身體就可以得到,其實也是一種假象。我把生活中對我最重要的幾個人排了一下序

孩子gt;多多gt;李凡

而現在一下要我離開兩頭兩尾的兩個人,這讓我多少有些猶豫,而這猶豫,正是這天中午我睜開眼睛看到這個世界時一下就冒出來的想法。我無法逃脫。

我打開手機,然後手機就不停地滴滴地響起來,那意味着我收到了很多短信,列表如下

李凡對不起,是我錯了,請回電。

李凡請速回電。

魚兒你怎麼還沒來?

李凡再不回電我瘋了!

魚兒電話關機,搞什麼鬼?

魚兒我回家了,你是個不守信用的人。

李凡對不起,是我錯了,我不該懷疑你的。

魚兒不理你了,我真的回家了。

李凡你真的沒來上班?我看你是瘋了。

李凡我給你請假了,收到請速回公司。

李凡我帶的牛奶還放在你桌上。

沒有了,就這麼多,按照時間後先順序排列的。我覺得很開心,李凡騙人都不會。如果她替我請假,那麼爲什麼還要在早上給我帶牛奶?這不是自相矛盾嗎?我開心得笑了起來。這樣的不小心,如果真的和我有婚外情,多半馬上就會被抓住,被捉姦在牀。我對這樣的關係感到厭煩,如同是一個沼澤,很不小心就會陷進去。這更加堅定了我離開的信心。

我準備馬上去李凡家裡一趟,我知道在中午或下午,她家裡只會有保姆和那個孩子。他們也不會知道我和李凡之間所以生的事情。我坐上了一輛公汽,車裡的人都陰沉着臉,沒有一個人說話,陽光非常自然地從車窗外斜着照進來。雖然我知道我並不認識這輛車ap裡的任何一個人,但是想到要離開這座城市,也就是離開他們,看着他們陰沉的臉,我也乾脆陰沉着臉。下了車,步行了近十分鐘來到了李凡家的小區,守門的保安已經熟悉我了,只是看了我一眼,然後繼續拿着一報報紙看了起來,我走上樓梯,在她家門前敲門。裡面小保姆問我是誰,我說我是張寞。門開了,她探着頭看了看我,然後遞給我一雙拖鞋。我邊換拖鞋邊問她孩子在哪,她說正在房裡玩呢。我走進去,他果然坐在那裡,靜靜地看着那些字母。我曾經叫李凡去買一些別的圖片,掛在牆上。可是他根本就不看一眼,也許對於他而言,那些字母就是他的朋友,他正在和它們說着悄悄話吧。我抱起他,向門外走去,小保姆問我

“你帶他到哪裡去?”

“去轉一轉,今天我沒有事,帶他出去玩一下。過一會兒就回來的。”我說謊已經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如同嶽不羣拿起君子劍時,一臉正義的表情。

“那你和李凡說過嗎?要不我給她打個電話問一下?”

“我剛從公司過來,下午正好這邊出差有點事,現在事辦完了。我已經給她說過了。你要打就打吧。”我知道她聽了這話,就不好意思再打電話了。我說“她現在很忙,你最好別打擾她。”然後我徑直抱着孩子走下樓去。

我帶着孩子來到江灘時,渾身都汗溼透了,我用袖子擦去他臉上的汗。然後把他抱到江邊的臺階上坐下,我們就那樣並排坐在一起。我對他說“我要離開武漢了。”他只是木然地望着流淌的江水,我又說“我要離開你了。”

他看了看我,我知道他明白我說這話的意思。我告訴他,上次我在漢口那邊提到的一個姐姐,她也是在這裡和我道別的,離開了我,離開了武漢。她說我是在她離開武漢前最後一個陪她的人,而你現在也是我離開武漢前陪我的最後一個人。那天的太陽在龜山上不高的地方,時間也比今天的要晚……

我還沒有說完,他竟然站起來拉着我的手,往他家的方向扯。也許是他不太習慣這寬闊的空間,懷念他房子裡的小地方吧,在那裡他可能覺得更安全。至少讓我感動的是,他沒有忘記我,還知道拉着我。我就被他牽着,慢慢地朝他家走去,從這裡到他家很有一些距離,這樣的鍛鍊對他也有好處。我沉浸在這種幸福之中,不要言語,不要眼神或者笑容。我本來還想帶他去酒吧的,在那裡坐着看漢口和漢陽,還有長江大橋,還有長江,畢竟在他居住的這個城市,他還沒有一個完整的印象。

突然一輛的士在我們旁邊急剎,然後停了下來,車門馬上打開,李凡從車子裡鑽出來。我知道,這個世界根本沒有規律可言,我認爲小保姆不會打電話,結果她還是打了。李凡大概是怕我把孩子拐跑了,急匆匆地打的過來。

她走出車門,我和孩子都盯着她看。她看着我們手牽着手,臉上驚奇恐慌的神情在那一瞬間疑固了。

我把孩子的手遞給她,說“我不是你想像中那樣的,只是想帶他出來逛逛。”

她這纔回過神來,去付的士費。雖然整個過程只有幾秒鐘,但是我已經感覺到了她心臟的急劇跳動,那跳動讓我彷彿覺得整座城市都在隨着她的心臟在抖動。她的愛對孩子是一種本能,孩子是她身上供應營養長出來的另一個個體,和她的D幾乎相同。我很開心,我說“你怕我把你孩子賣了?”的確,報上在登載可怕的傳聞,說街上殘疾的流浪乞討兒童都是被人拐賣後故意弄成殘疾的,利用他們來賺錢。

“你嚇死我了,你不去上班,卻跑到我家抱孩子出門。你想我死啊?”李凡抱過孩子,孩子驚奇地望着她的臉。

我嘿嘿地笑了起來,說“沒想到你動作這麼快。”

李凡把孩子遞到我手裡,說“你以後再別做這些讓我擔心的事了,從昨天到今天,你都讓我得心臟病了。孩子讓我操心,你也讓我操心。”

“操心什麼?我又不是你什麼人。”我漫不經心地說。李凡望着我,說“你再說這句話小心我打你!公司那邊我已經幫你瞞過去了,希望你能夠明天準時上班。你害我昨天晚上一夜沒睡,你再隨便關手機的話,我就把你的手機砸爛的。”

“爲什麼不睡?”

“你腦子裡不知道都在想些什麼,怕你做出什麼不合常情的事來。那可是我的罪過,你不是說孩子這樣不是我的錯嗎?要是你怎樣,那還算不算我的錯?”

“當然是你的錯,誰叫你欺負我的?”

我們就這樣慢慢地走着,邊走邊打着嘴巴官司。而我逃離武漢的想法,卻慢慢以消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