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我拒絕他們的還有金錢,那天大偉還說要給我一些金錢上的補償,每小時二十塊。說得很詳細,包括每天算多少等等。我知道他家不少這些,也許在他們看來我缺這些,其實我不缺。我八小時的工作夠自己有地方睡,不會餓死或者不會凍死,這是一個人生存的最基本的條件,這也是我最喜歡的狀態。原始人從來就沒有錢,還共產共妻。打到獵物後最原始的快樂,是獵物本身。而現在,我們最現代的快樂則是手裡的一疊鈔票或銀行存摺上的一排數字,離了原始人一個檔次。我總認爲農民伯伯是最快樂的,收穫莊稼的時候快樂一次,賣出去收到一疊錢的時候又快樂一次,但是他們肯定很少這樣想,因爲他們已經被現代化的生活擡不起頭來,得交電費、水費、電話費等等這些過去從來不用的東西。包括城裡人一樣,肩上每個月就揹着那麼多的固定的開支,國家的GD隨之大幅上漲,自己的口袋卻越來越不暖和,在空調的房裡,坐在高檔的地板上,爲着各種開支發愁,我不喜歡這樣。我對吃和穿也不太講究,甚至厭惡那兩套工作制服,把我打扮得很精神的樣子。
我們人在自己發展的時候迷失多久了?我不知道。快樂和自由,是人最簡單需求,打個比方,一對自由戀愛結婚的夫妻會被封建社會裡父母婚姻包辦的夫妻更快樂嗎?答案顯然不是這樣的,金庸筆下的俠客們,最爲得意的是走遍了神州各處,然而我們現在幾個小時就可以坐飛機到太平洋的對岸去,問題是你得辦護照還得辦簽證,各種表單,這些東西是那些俠客們從來不用帶着的,並且,在旅行的過程中,我們一定比俠客快樂自由嗎?沒有。
我很想徒步從武漢走到深圳,或者說在路上會有什麼樣的奇遇。我的生活太單調了。在那裡可以距離多多近一些,至少感覺上如此。然而我查詢了一些信息之後,決定放棄。因爲要辦什麼邊境證,四元錢的工本費,這是我打電話問公安分局的後的結果,忽然又想到孫志剛被打死的案例,這一路遙遠,說不定身未至而身首異處。我無聊,但還沒有無聊到想死的地步,即使我不怕死,問題是我非常想帶上這個孩子,和他一起走。這些都是不現實的,只能想一想,自己意淫一下而已。
大偉堅決要給,我堅決不要,這會污了我和孩子之間純潔的友誼,最後我漲紅了臉,說如果要給的話我馬上走。大偉看來從沒有經歷過這陣勢,笑着說你坐下坐下,別激動,我這個人就是不喜歡給錢別人,正好合了我的心意。我說你要給就給些小保姆吧,你兒子今天非禮別人了。小保姆也漲紅了臉。李凡責怪大偉不應該強求我的。多少讓我心裡舒坦了一些。大偉經常不回家,也只有他在家裡家裡纔會很熱鬧很有些家的氣氛,他的話多,而且糙,有語感。全程記錄下來可能會是一部好小說的語言。可是他卻很少在家,一個星期就兩三次,他說家裡太關人了,悶得慌。好在李凡從不過問他的事情,這樣也少了很多不必要的爭吵。那天晚上大偉吃完飯就把筷子一放,說打麻將去了。趁着小保姆洗碗的時間,我就問李凡,爲什麼不管管?李凡說等會給你說,現在不方便。
我一開口就後悔了,因爲上次她曾經說過要告訴我一些事情的,結果被我拒絕了,而這一次卻是我問她。晚上都洗完澡,小保姆睡去了以後,李凡對我說着說着就哭了起來。
原來她一直在自責,自責什麼呢?因爲孩子的事情,她總認爲是自己的錯,我問她錯在哪裡,她又說不上來,最後說“孩子是我生下來的,有問題肯定是我的問題了,你說我還怎麼去管大偉在外面做了些什麼?”
“你不能這麼想。你看世界上有多少完美的家庭?每個家庭的幸福只是別人眼中的幸福,實際上每個家庭都有自己的傷口,只是有多少人願意把傷口給別人看呢?上帝是公平的,你要相信這一點,孩子的事情和你一點關係都沒有。”
“真的嗎?”李凡流着淚看着我問。
我笑了笑,說“當然是真的,要不你舉個哪家幸福的例子,張三家夫妻不和,李四家婆媳關係不好,王五家貧窮潦倒,趙六家老公有外遇等等等等。報上的那麼多的幸福家庭都是謊言,你不要當真的。”
李凡說“沒想到你還挺會勸人的。想一想也是,孩子沒病沒痛的也沒什麼不好。”
“不過你不管他是對的,男人越管心越遠,你不要問我爲什麼,因爲我就是男人,我知道。”
李凡把我的手放在她的胸上,我一把收回來,說改天吧,今天沒心情。說完我就進屋去睡覺去,外面聽到電視裡面喊殺聲一片,剛好可以遮住或者沖淡我們今天的談話。我躺在牀上想,我介入他們家庭太深了,該想個法子脫離出來。我在牀邊發現一本毛衣編織的書,津津有味地看起來,心想着李凡可千萬別敲門。我知道我這樣想實際就是現實了。李凡敲門說有事要對我說,我打開門後馬上鑽進被子裡,她走了進來,在我旁邊坐下,很嚴肅地說“你很讓人琢磨不透,真的。”
瞬間我就明白了,如果我讓一個人開始琢磨不透,就意味着我慢慢地被瞭解。毫無疑問,我是不願意被別人瞭解的,如果她瞭解了我,就知道我的弱點,從而來對付我。對於人與人之間來說,示弱並不是一件好事。現在李凡說我讓人琢磨不透,讓我心裡打了個冷顫。我是極容易被一個女人控制的人。像我前面所說的BD也好,還是我的初戀女友也好,我從未被她們真正瞭解過,正因爲如此,我才覺得輕鬆。對於我的初戀女友,分手後的那三個月裡,我一直感到愧疚,因爲別人說失戀讓人痛苦,可是我一點都不覺得,但我還是強迫自己在別人面前裝作痛苦了三個月,每天酗酒,而且大醉。
現在李凡至少明白了一件事,得自閉症的孩子是我的一個弱點,她以後還會一點一點地知道我其他的弱點的,致命的……
我給李凡講了個笑話,我說蘇聯的列寧、斯大林和戈爾巴喬夫同坐專列去西伯利亞,結果火車出問題停下了。
列寧說馬上準備好的食品送給維修的工人,讓他們修好火車,修好後每人給一個榮譽勳章。
斯大林說把這列火車上的工人全部幹掉。
戈爾巴喬夫說算了,不如我們拉上窗簾,假裝列車還在前進。
李凡聽了沒有笑,問我這個笑話是什麼意思。我說沒什麼意思,用“假裝”這個詞來造句而已。
我真得想辦法離開她了。
我問李凡,魚兒是哪所大學畢業的,學的是什麼專業。她告訴我說魚兒好像是哲學系的。我問她是不是給魚兒說過我說要散夥的事。李凡說沒有。我心裡一塊石頭落了地。我叫她不要說,我想和她談朋友。李凡疑惑地出去後,我第一件事就是給魚兒打了個電話,問她在幹什麼,洗澡了沒有,在不在牀上等等些無關痛癢的話題。打完電話以後,我就在想,魚兒是個很難搞定的女人,她幾乎對你所說的每一句話在進行思考,如同一個正在工作的7200轉電腦硬盤,時時都在想着你說的每句話的目的。這讓我有些擔心,怕她看出我貌似關心背後的虛情假意,其後的每一天裡,我都會給她不停地發短信,都是些無聊的話題,無非是讓她感覺到生活中我的存在,而且在關注着她。對於每一個女人來說,這幾乎是無法拒絕的。星期五,終於有了成效,她主動打電話給我,約我喝茶,說是回請我,一切像公事公辦的架式。那天我帶了一個小筆記本和一支筆。
她坐在我對面,和第一次沒什麼不同。我相信她也是一個不願意多說話的人,和我一樣。這是一個共同點。我在筆記本上寫下了這樣幾個問題,讓她回答。
我說“你能回答我幾個問題嗎?”
“可以啊,不過我差不多都忘了。”魚兒也像對此一點不奇怪,畢竟我和她在短信交流中已經涉及到這個問題。我的題目有三個
、爲什麼會有人。
2、人爲什麼會死。
3、兩個素不相識的人,像我們現在面對面坐着,出現的概率有多大。
我撕了那張紙,和筆一起遞給她,然後我就在一旁輕鬆地喝着茶,茶的味道很香,可惜我的胃沒有味覺,很遺憾。我們從八點鐘一直坐到十一點,她就靜靜地看着我的三個問題,一句話沒有說,一口咖啡也沒有喝,最後在上面飛快地寫了什麼把紙和筆遞給我,然後看着我笑。我接過來,上面寫着宗教。
“我懺悔嗎?”我問。
魚兒喝了一口咖啡才發現是涼的,馬上又吐回杯子裡,說“我不信,我也不懺悔。”
我叫服務生再上了一杯,然後對她說“我想和你談朋友。”
“聽你話就感覺你說的就是假話。”魚兒又笑了起來,說“我佩服你能這麼冷靜地說出來。”
我說“可我現在非常需要和你談朋友,只是表面意義上的。說實話,我並不想親你吻你,也不想和你上牀,但是我們得假裝我們在談朋友。”
“爲什麼?”
“我實話告訴你吧,我沒有安全感,我只是想要一種安全感,如果你覺得不行,那麼你可以拒絕我。”
“那我能得到什麼好處?”魚兒討價還價地說。
“你說吧,只要我能做到。”
“那我還沒想好,條件我可以隨時提,行嗎?”
“可以,前提是我能做到。”
那天我送她回家的時候輕輕地挽着她的手,培養一種氛圍,然後開心地和她聊着天,其實她的話也挺多的,我只是討厭她身上的一種清香味的香水還是別的什麼的,其他感覺都還好。我說你既然是我女朋友,我們一起的時候能不能不塗口紅,不塗眼影,不擦睫毛膏等等,她非常爽快地答應了。
我一個人回家的時候,學着多多嘴裡哼着的兩隻蝴蝶起來,得意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