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鮑曼是名義上的機長,但在執行任務的這一階段,外人是覺察不到這一點的。每隔十二小時,他和普爾就全面交換身份、級別和職責。這樣可以使他們兩個人都保持最嚴格的訓練,最大限度地減少兩個人之間的摩擦,並有助於達到百分之百有後備的目標。
鮑曼的一天開始於飛船時間——天文學家使用的“曆書時”——早晨六時。如果他睡懶覺,哈爾有各種各樣的吹奏敲打聲音來提醒他盡責,但這一切從未使用過。爲了測驗,普爾有一次把鬧鐘裝置關掉,鮑曼仍然準時自動起身。
他每天第一樁公事就是把主要冬眠計時計向前撥動十二小時。如果連續兩次漏做這一步驟,哈爾就會認爲他和普爾都已無力承擔職責,於是採取必要的緊急措施。
鮑曼大半生都是個學生;在他退休前還要繼續做學生。由於十二世紀中訓練和情報分析技術的革命,他已經掌握了相當於兩三個大學教育的水平——而且,更重要的是,他能記住他學過的百分之九十。
如果是在五十年前,他會被認爲是應用天文學、控制論和空間推進系統的專家——但他卻會帶着真正的氣惱隨時準備否認自己是專家。鮑曼從來都覺得沒辦法使自己的興趣集中在一個課目上;他不顧教師的嚴厲警告,堅持讀取了普通宇航系的碩士學位。這門課程連大綱都含糊不清,原是爲了智商在130——135的人設立的,這些人是永遠也達不到本行業的最高水平的。
他的決定是對的;正是他拒絕大專,才使他成爲擔當這一任務的獨具資格的人。由於大體上一致的經歷,弗蘭克·普爾作爲他的副手也是個理想的選擇。普爾有時候故意貶低自己,自稱是個“空間生物學的開業醫生”。他們兩個人必要時再加上哈爾的巨大情報資料儲存的幫助,可以應付這次遠航中可能出現的任何問題——只要他們的頭腦保持機警和敏銳,保持不斷加深的原有記憶。
因此,從十時到十二時這兩小時,鮑曼用來同電子輔導員對話,複習自己的一般知識,吸取這次任務需要的特定材料。他會無休止地反覆重溫飛船的設計、電路圖、航行斷面圖,或者融會貫通有關金星和土星以及它們的分散的月球羣的一切已知情況。
中午時,他就退守到廚房裡準備午飯,把飛船交給哈爾代管。在廚房裡,他仍全面掌握着情況,因爲在這個起坐間兼飯堂的小屋裡,有一架一式一樣的形勢顯示板,哈爾也能隨時同他聯繫。普爾在去睡覺六小時以前,同他一起進餐,通常還一起看專門由地球播送給他們的固定電視節目。
午飯後,從一時到四時,鮑曼認真巡視全船——可以通達的各處。“發現號”從頭到尾幾乎四百英尺長,但機組人員的整個天地只限於帶氣壓機身的那一段四十英尺球體。
一切維持生命的系統以及作爲飛船心臟的控制檯,都在這球體裡。它下面是一個小“空間車庫”,配有三個氣閘,可以通過它們送出剛好能裝一個人的帶動力的宇航車,有必要進行機外作業時,人可以乘着宇航車進人真空。
帶氣壓球體的腰部——也就是由磨羯宮到巨蟹宮那一條——鑲嵌着一個緩慢轉動的大鼓,直徑三十五英尺。這個轉盤也叫離心機,每十秒鐘轉一圈,產生的人工引力正好同月球的引力相等。這就足以防止完全失重所造成的體力衰退,並且使日常生活得以在正常或接近正常的條件下進行。
因此,轉盤上安裝着廚房和食堂、盥洗和衛生設備。只有在這裡,準備和飲用熱飲料纔是安全的——在失重的情況下,漂浮的滾開水珠會把人嚴重燙傷,是很危險的。刮臉的問題也解決了;不會有失重的鬍子渣到處漂浮,損害電子設備,並影響衛生。
在轉盤的邊緣上有五個小房間,是根據每一個字航人員的愛好而裝飾的,存放着他們各自的東西。這時,只有鮑曼和普爾的小房間在使用,其他三個房間的未來主人正在隔壁的電子棺材裡酣睡。
轉盤的旋轉可以在必要時停下來;停下來的時候,它的角動量就必須儲存在一隻飛輪裡,等旋轉時再轉換回去。但是,通常都還是讓它保持常速轉動,因爲在這個緩慢轉動的大鼓的中心,引力爲零的地方有一根柱子,人們可以很容易攀緣着它進到鼓裡。從這中心移到運動着的部分,好象邁上運動着的自動扶梯一樣,稍有經驗就很容易習慣。
這個帶氣壓的球形船身是一個一百多碼長的薄薄的箭形結構的前端。“發現號”也象一切用來深人空間的運載工具一樣,都是很脆弱的,非流線型的,不能進人大氣層,也無法經受任何行星的整個引力場。它是在圍繞地球的一條軌道上安裝的,初次試飛是飛越月球,最後又在月球上空的軌道上經過檢驗。它是個純粹的空間產物——這是一望而知的。
在帶壓船身後邊,緊挨着的是一組四隻大液氫箱——在它們後邊則是構成一個細長V形的許多散熱鰭翅,用來散掉核反應堆的廢熱,散熱鰭翅上盤繞着裝有冷卻**的細管,看起來象是某種巨型蜻蜓的薄翅,使得“發現號”從某些角度驟看上去好似古時候的帆船。
在V字的盡頭,離開機組座艙三百英尺遠,是反應堆中密封的地獄烈火,以及大批的向心電極,通過它們導人等離子推進器的熾熱星塵。等離子推進器的任務在許多星期前已經完結,當時它使“發現號”脫離圍繞月球的停靠軌道。現在,反應堆只向飛船提供生活所需的電力,僅僅象時鐘那樣滴答作響;散熱鰭翅這時也是黑色冰涼的,而“發現號”在最大沖力下加速時,散熱鰭翅則閃出紅光。
要檢查飛船的這一部分,需要進人船外的空間,但是另有儀器和遙控的電視攝影機可以隨時提供關於這一部分情況的全面報告。鮑曼這時就感覺他熟悉散熱片的每一平方英尺,熟悉與之相聯繫的每一根管道。
到了下午四時,他就完成檢查工作,向任務指揮站作完詳細的口頭報告,一直說到對方開始回話。隨後他關掉自己的發射機,聽一聽地球要說些什麼,再發回他的答覆,六時,普爾就會醒來,接替他指揮。
然後,他有六小時的業餘時間由他隨意支配。有時候他繼續學習,或者聽音樂,或者看電影,大部分時間他都消磨在收藏極爲豐富的電子圖書館裡。
爲了消遣,他可以同哈爾一起進行多種半教學性質的遊戲,包括跳棋、象棋和知識比賽。如果哈爾全力以赴.他可以在各種遊戲中取勝;但是那樣會影響士氣。所以編好的程序決定他只能贏百分之五十,而作爲他的對手的人則佯裝不知。
鮑曼一天的最後幾個小時用來大掃除和幹零活;八時晚餐——仍和普爾一道。最後還剩一小時,他用來同地球進行私人電話聯繫。
和他的全體同事一樣,鮑曼也沒結婚;把有家的人派去執行這麼長時間的任務是不合適的。雖然有許多女人答應等待這種探險歸來,但沒有什麼人真正相信她們.開始的時候,普爾和鮑曼每個星期都打電話談一些私房話,由於明知道地球那一端一定有許多人在聽,心裡不免有些不安。然而,儘管航程纔剛剛開始,同地球上女朋友談話的頻繁和熱情卻已開始減退。他們早已料到一點;這是宇航人員難免的苦惱之一,正象過去的水手生活一樣。
不錯——而且確實是臭名昭着的——水手們在其他港口能得到補償;不幸的是,在地球軌道之外,並沒有充滿黑皮膚少女的熱帶島嶼。當然,字宙醫務人員也以其通常的熱情解決了這個問題;飛船的藥庫提供着充足的、但遠非迷人的代用品。
每天簽退之前,鮑曼要做一次最後報告,檢查哈爾是不是已經發回一天運行的全部資料膠帶。然後,如果他高興的話,他會用一兩個小時看書或看電影;在午夜時去睡覺——通常不需要電子麻醉劑。
普爾的日程和他的日程並無二致,兩者互相吻合,毫不產生摩擦。兩個人都整天忙着,又都聰明、正常,不易爭吵,整個航程也已進人一種安定的、毫無變故的常規,只有電子鐘上的數字變化標誌着時間的推移。
“發現號”上不多的機組人員的最大希望是:在此後的若干星期和若干月份裡不要發生任何事情來破壞這種單調的安寧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