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火叔——”李鎖子的媳婦熱熱乎乎地上去叫了一聲他的一個遠方親戚,小名叫穆三火,是林場的槓子手。
槓子手就是在林場專門負責擡木頭的,那時候都是冬天伐樹,木頭在山上放倒之後,修理一下,就用鋼絲繩拽到江邊,等到開春,順着江水把木頭運走,這個叫“放排”。
木頭到了地方,就得用人擡了,有的是往火車皮上擡,有的是把木頭都碼成幾米高的木頭垛,當地人叫“歸楞”。
而槓子手就是專門擡木頭的,一般都專門有一夥人,配合默契,叫“一副肩”。
所謂“一副肩”,就是十個人。大些的木頭,通常需要八個人擡,另外還需要有一個人指揮扳、撥那棵木頭,還有一個人持“保險槓”,在擡木頭的人一旦了生意外的時候,負責救助。當然,如果木頭小一些,這“一副肩”就分成兩夥,改成四個人一夥擡,加快進度。這種勞動組織,在當時那種條件下,是效率最高的。
擡木頭的八個就分成頭槓——最前面的倆人,二槓,三槓,尾槓四夥,其中最較勁的就是二槓,而這位穆三火就是三道河子最出色的二槓手。
聽到胖子一下車就在那神叨叨的,再一瞧他們肯定是靠山屯來的,心裡就有點瞧不起,所以才接過話茬:“俺們林場幹活的都是真正的漢子,伐樹擡槓,是有膽子有力氣的爺們才能乾的活。聽說你們那就採點山貨啥的,那是老孃們的玩意,還好意思在這說三道四。”
胖子撓腦袋話:“俺也沒招你沒惹你啊,咋就衝着俺來了?”不過胖子一貫比較憨厚,所以只是嘿嘿幾聲不予理睬。
王三炮年紀雖大,卻是火了毛子脾前跨出兩大步,站在穆三火面前,盯着他的兩隻大眼珠子吼道:“這位兄弟,伐樹擡木也算本事了,那東西又不會動把子力氣就行;真有本事,上山打虎殺熊試試!”
常年摸槍桿子跟野牲鬥,王三炮身上自然流露出一股殺氣,穆三火不覺倒退兩步,然後才發覺很沒面子,於是又回到原地門子上青筋直蹦:“有種的就試巴試巴,是騾子是馬得牽出來遛!”
騾子是馬和驢地雜交品種。又分馬和驢騾。主要是公母不同導致地。馬騾地外表和馬差不多。但是拉車拉磨啥地還成跑起來就被馬甩在後面。所以老百姓才常說“是騾子是馬牽出來溜溜”。
“三叔。咱們是來溜達地是來勁地。”胖子也不願意和對方一般見識。李鎖子媳婦更不想看到雙方鬧矛盾連忙就捅咕鎖子兩下。李鎖子也就拽着王三炮走了。
一進屯子就惹一肚子氣幾個人臉上都有點不樂呵。到了穆青松家。只見三間大瓦房。。院子整整齊齊。房山頭堆着一米多高地木頭垛。都是直徑七八十公分地原木。
穆青松和老伴已經笑呵呵地迎出來。還有一隻大黑狗。撒着歡撲到鎖子媳婦懷裡。這是她從小喂大地。所以特別親。
進到屋裡。傢俱都是新打地。油光鋥亮。一個毛頭小夥子正在那擺弄錄音機。看到衆人進來。叫了一聲“姐”。然後才喊向李鎖子喊了一聲“姐夫”。
坐下喝茶。胖子端起茶碗喝了兩口水。然後笑呵呵地說:“家家戶戶地大房子真是漂亮。基本沒有草房了。比俺們靠山屯可強了不是一點半點。”
穆青松的老闆端來一盆子瓜子和一小盆松子:“等林子伐沒了就完蛋嘍,所以俺閨女纔會嫁到你們那。她爹說你們那有發展。”
胖子望望穆青松,心中也多了幾分尊敬:看來林場這邊也有明白人啊。
“穆大叔,這趟一來是認認門,二來聽說你們這養着不少梅花鹿,所以看看能不能幫我們鹿場的梅花鹿配配種。”胖子也不客氣,開門見山的說明來意。
“這沒問題啊,咱們好親戚都結成了——”說到這,穆大叔也吧嗒吧嗒嘴,有點咂摸出滋味來,不由哈哈大笑。
這一笑,倒把他閨女笑得臉通紅,連忙跑外屋跟她娘做飯去了。胖子也回過味來,撓撓後腦勺,看着李鎖子嘿嘿笑。
吃過午飯,穆青松就領着胖子他們去林場,到了放養梅花鹿的地方,胖子一瞧,只見有十幾頭鹿,大的都用繩子拴在樹上,就跟拴牛拴馬差不多。
那些鹿也都是沒精打采的,懶洋洋趴在地上,皮毛也戧毛戧刺的,一點沒有溜光水滑的意思。
“這些玩意一撒開就上各家地裡禍禍,乾脆就拴在這,上些日子,省里拉木頭的大車還拉走好幾個呢,說是拉回去吃肉。”穆青松向胖子介紹梅花鹿的情況。
胖子心裡暗叫可惜:這梅花鹿咋能吃肉呢,看樣子,這些梅花
人伺候,根本就沒拿它們當好玩意啊。
想到這裡,胖子不由動了一個念頭:“穆大叔,你們要是不準備養,乾脆就賣給我們得了。”
“我估摸着能成,上幾天拉走的那些,纔給五十塊錢一頭。”穆大叔他們這邊,顯然還沒有發展養殖業的意識,從梅花鹿受到的待遇就可以看出來,都不如自個家養的豬,養豬還得天天喂幾遍呢。
胖子不由晃盪起腦袋,心裡真是感慨啊:一樣的東西,他們那邊拿着當寶,這邊根本就不在乎,這難道就是命運?
“走,找場長商量商量這事去,估計他樂不得的呢,這些玩意,有莊稼不吃草,要派專人養着還不值個,放回山裡吧,還覺得可惜了的。”穆大叔還真是熱心,不知道是對胖子他們熱心辦事,還是高興能把場裡的麻煩解決掉。
場長正在那邊木頭垛指揮裝車呢,幾個人就溜達過去。只見一夥人正在往車上擡木頭,八個人一夥,二尺多長的大鐵鉤搭在木頭底部,上面拴着麻繩套,中間穿過一根橫槓,倆人一組擡在肩膀上。
槓子手一個個都挺胸擡頭,不彎,腿不抖,穩穩當當往前走,前面指揮的那個嘴裡還不停喊着號子,來統一步調:“哈腰掛哎!”
擡木頭槓子手跟着一起喊:“嗨呦嗨——”喊着這樣高亢渾厚、節奏明快的號子,很是過癮。
“長腰起啊!”—“嗨呦嗨!”
“齊步走嘞!——嗨呦嗨——”
“把住槓吆!——嗨嗨——”
“莫着急呀!——嗨呦嗨——”
“上跳子啊!——嗨呦嗨——”
“慢點放噢!——嗨呦嗨——”
整個從地上擡起來,踏着跳板上車,最後放下木頭,一口氣完成,也真夠勁。那大木頭,有的直徑都在一米左右,重量都有超過兩三千斤的。
一組的槓子手,要求個高矮差不多,人人玩命,誰也不能藏奸,這玩意越藏奸越挨累,重量都往你這邊滑,而且還容易出危險。
那麼粗的大木頭要是控制不住,砸身上那還了得。尤其是上跳板的時候,木槓要是控制不好,失去平衡,木頭往下一沉就打滾,那邊的人就拍,這個當地人就叫“拍家雀”。
你想想,那麼大個人,在大木頭面,就跟拍個家雀似的。(家雀就是老家賊麻雀,一般這個鳥字讀成“巧”的音,呵呵)
胖子真還是第一次看到擡木頭的呢,聽到雄壯的號子,身上也有點熱血沸騰的感覺,要是到了冬天,瞧瞧伐木的場面,一定挺帶勁。
可是很快這個念頭就又被壓下去,伐樹的場面雖然壯闊,可是在胖子看來,根本就是一種折磨,正好跟他一貫主張的保護大青山相牴觸啊。
看看林場裡那些忙碌的身影,胖子的心中再一次涌起一種憋悶的感覺:從所處的這個時代來看,這些人並沒有錯,或許,還爲自己從事的這項事業而感到自豪……
“胖同志,要不要擡兩根木頭試試。”身邊忽然傳來一個粗豪的聲音,正是穆三火,只見他們四個人,擡着一根七八米長的大木頭,直徑半米左右,輕輕巧巧地往車上裝。
胖子正覺得心口憋得慌呢,一股怨氣,無處發泄,正好找到突破口了,也痛痛快快地點點頭:“成啊,咱也感受感受!”
穆三火他們把木頭擡上車,然後來到胖子面前:“咱倆一夥,擡一個槓子。”他看到胖子比他矮了一截,到時候他只要腰桿一挺,胖子就要承擔一多半力量。
胖子也不吱聲,拎着鐵鉤子就跟他們往木頭垛那邊走。穆青松有點擔心:“胖子,你沒幹過這活,還是算了。”
“沒事,不行俺就放下。”胖子臉上也沒了笑模樣,這種情況發生在他身上,還真是少見。一般時候,這傢伙都是樂樂呵呵的。
“你要是不行就趁早說話,擡起來的木頭哪有半道放下的,別到時候連累俺們幾個。”穆三火更來勁了。
胖子都不願意拿正眼瞧他,幾個人來到一個木頭垛前面,地上橫着一根大木頭,不太粗,看樣子也就幾百斤的樣子。
畢竟穆三火也擔心受牽連,這玩意可不是鬧着玩的,先弄根輕點的,試試胖子的斤兩。
咣噹——胖子把鐵鉤子扔在地上:“這個我自個來,免得連累大夥。”
“你自個來,咋來,扛着?”穆三火眼珠子瞪得溜圓,這根木頭少說也有五百斤,絕不是一個人就能夠撼動的。
“試試吧,不行你們再擡。”胖子幾步跨到大木頭前面,然後慢慢彎下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