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州陸軍學校虎穴作戰室裡仍然是忙忙碌碌的樣子,不過多了一些喜氣洋洋。湖北前線戰事順利,信陽被陳山河支隊攻陷,現在正在向武勝關進攻。而張志鶴支隊也在河南境內攻城略地,在北面掩護着陳山河的主力。有這麼兩支鬧海蛟龍在那裡,北軍想從京漢線上增援上來,沒有一個月恐怕是別想過武勝關以南啦!而這一個月當中,憑藉江北軍現在的實力和心氣,恐怕湖北的北軍都被繳槍了。湖北的主力被幹掉之後,看袁世凱還能維持多久?江北軍問鼎天下,說不定就是三兩年之間的事情了!
江北軍和北洋軍這麼一個龐然大物的第一次決戰,居然是年輕而實力偏弱的江北軍佔據了上風,這怎麼能不讓這些青年軍官們感到興奮萬分?同時,也將主持着江北軍這個團體走到現在的雨辰視爲了神明!在這個時候,在這些青年軍官的心中,只要他們的雨司令在,天下事情似乎沒有什麼不可爲的了。
這些軍官有的圍在一起吃着早飯——學校食堂知道他們這些天來辛苦,三餐都備得豐盛得很——有好吃的加上心情又愉快,這吃早飯的笑聲和議論聲當真不小。還有的忙忙碌碌地在地圖前面做着標圖工作。司馬湛現在領導着江北軍參謀部作戰處的業務,這個上司極其精明,工作又盯得緊,每天上午九點就要最新的部隊簡報。要是你完成不了,他二話不說請你走人,去哪裡都可以,就是別在江北軍參謀部作戰處待了。江北軍的軍官的養成很受蔣百里影響,很有些德國的味道,這些年輕軍官誰不以身處參謀部作戰爲榮?沒人願意被司馬湛趕走。
“昨天簡報出來了沒有?馬上九點就到了,司馬處長馬靴一響,要是還沒彙總,咱們都等着打揹包下部隊吧!”
“這事情長春在弄,其他都好辦,湖北部隊有有線電報,戰線還在維持,最明白不過。連陳山河支隊和張志鶴支隊,都帶了無線電臺,也按天發報。就是司馬處長要的安蒙軍消息,只能從截獲北軍的情報中綜合出一點來,每天就是這個最麻煩!”
眼看着時間快到了,想着司馬湛那張懶洋洋但是又絕不通融的臉,這些江北軍的軍官們加快了手腳。這些江北軍的精英參謀軍官們,對這個處長又佩服又害怕。原來吳採老長官直接管着作戰處業務的時候,雖然也很嚴格,但是這新處長更不好“對付”!
走廊上面一陣馬靴聲響亮,接着門就被推開了。作戰室的座鐘正指着九點,司馬湛軍裝筆挺地走了進來,他氣色很好,掃視了整個作戰室一圈,所有人都朝他立正敬禮。他淡淡地還了一個禮,幾步就走到大地圖桌前面,也沒有擡頭,伸出手來就要作戰簡報。這些參謀們好歹趕着時間完成了,一沓裝訂好的報告頓時就交到了他的手上。
司馬湛也沒有翻看,只是專心地看着地圖,突然問道:“昨天湖北境內的江北岸兩個支隊已經會合了嗎?”
一個參謀立正回答道:“江北岸的湯斯靈支隊和呂逢樵支隊已經在昨天會合了,主力還是在黃崗一帶和北軍江右軍對峙。兩個支隊組成臨時作戰軍,呂逢樵少將擔任軍司令。全軍九個團,是咱們前線最大的集團了。”
司馬湛滿意地敲了敲黃崗那個位置:“他們動作還算快,江右軍和雷振春的第二作戰軍的動向呢?有沒有會合的意向?”
還是那個參謀回答道:“報告處長,江右軍有收縮正面的跡象,而第二作戰軍我們留了少量部隊和他們保持接觸。這個部隊現在打的似乎是往河南收縮的主意,不想去武漢那個絕地。整個軍右翼在收縮,和江右軍反而隔得遠了。”
司馬湛嗯了一聲,心裡默默地盤算着。現在江北軍的局勢可以說大好,而北軍湖北境內的部隊還是亂作一團,沒有一個統籌行動的意思。馮國璋雖然就了京漢線北洋總軍司令,又加委曹琨爲京漢線北洋湖北總軍軍司令,這樣架牀疊屋地一搞,還是捏不起這一盤散沙。陳宦在長江之南作戰,對曹琨騎到他頭上的態度可想而知。第一作戰軍隨時關注着劉家廟和孝感的後路,據說在前線也很和江西湖南部隊組成的咸寧支隊拉着交情,說大家都是中國人,打仗死一堆人有什麼好處?還不如等着政治解決。在他的戰線上面,戰事沉寂得很,曹琨也絕不過問他的部隊的動向,雙方彷彿就像敵人一樣。
河南過來的第二軍本來就是以宏威軍爲主力,現在河南是他們的地盤,想的就是趕緊回去護住家當。雷振春以第七師師長兼領軍司令,也指揮不了這些毅軍的大爺。第七師又是以在河南的護軍爲主組建的新部隊,也是一心想回老家,第二作戰軍面前的教導旅主力這纔敢果斷轉用兵力,去和湯斯靈會合。而第二軍也果然趁着這個機會,在向後轉的樣子,打算回河南,丟下曹琨不管了,佔着自己的地盤,纔是榮華富貴的根本!
而江右軍一直在前線被湯斯靈支隊死死地拖着,湯支隊這些天來又恢復了攻勢,就是要把曹琨按在前線。而教導旅兩個多團的部隊增援上來,已經在中央對江右軍形成了絕對的兵力優勢,現在就是吃掉他們的最好機會!北軍第一能戰的第三師,還有拱衛軍改編的第三混成旅,都是袁世凱的心尖子啊!吃掉他們,看老袁還能有多少本錢?
他想着心事,又想起雨辰向他交代的話:“純如,前線戰事我都交給你協調了。其他北洋軍我可以不管,但是第三師這支部隊,一定要給我全部吃掉!從師長到火夫,一個也別讓走了!第三師是湖北北洋軍的中堅,吃掉他們,其他北洋軍也只有繳槍,不會有再敢和咱們對抗的心思。下面再開談判,我們的地位就有利得很了,這個年月,還是要靠實力說話!”
他明白雨辰的雄心或者野心,從這次敢掀起對掌握着中央政權的北洋軍的全面戰爭就看得出來。
但是,他司馬湛的雄心就小了麼?滿作戰室都寂靜無聲,所有目光都集中在司馬湛和那幅大地圖上面。圍繞黃崗一線,代表着江北軍的小紅旗已經呈半圓形,將江右軍的藍旗半包圍在其中,一場殲滅戰,似乎迫在眉睫。
“司令,這次作戰爲什麼不動用我們海軍?九江以西,全是咱們巡防艦隊的天下了,海軍炮擊沿江敵軍,切斷兩岸作戰的北軍聯繫,甚至掩護陸軍從側翼登陸強襲,都應該是咱們的拿手好戲啊!我敢大着膽子說一句,只要咱們海軍加入作戰,集結在九江的十來條炮艦全部用上,打垮湖北北軍至少能讓陸軍弟兄少費一半氣力!”
這些天來雨辰已經轉了部分心思開始考慮善後問題了,他已經從陸軍學校搬了出來,回到了巡閱使公署。每天司馬湛主持着作戰事宜,吳採主持着軍政事宜。他也只聽聽這兩個人的彙報,再下決心而已。在公署裡更多的時間還是在會着各方面的代表,聽取南北方各地方勢力的代表在這個變局當中的要求和條件。和袁世凱中央政府的秘密接觸也在上海開始了,雙方都開始試探。每天還要接受採訪,把堆了好些日子的民事工作逐一處理,真比在虎穴作戰室指揮作戰時還要忙上三分。
陸軍軍官們都不大來找他,工作就是了。但是今天江北軍長江巡防艦隊的司令官謝觀潮卻巴巴地找了過來,磨着他求戰。海軍在戰事一起就全部集中在九江了,在江陰炮臺和金雞山炮臺也做好了迎戰北洋海軍內駛海軍的準備。但是這些天下來,北洋的海軍竟沒有離開碼頭一步。海軍總長劉冠雄還發表講話說這是一次地方事件,海軍是爲國捍衛海疆,將不參與內爭,居然在輿論界和各地方勢力當中博得一片叫好的聲音。但是這可苦了雄心勃勃的謝觀潮他們,上次把英**艦迫退,這些海軍軍官正是氣雄萬夫的時候,想在這次大決戰當中再立些功勞。眼看着前線軍事局面這麼好,陸軍又在擴編又在打勝仗,海軍錯過這個機會,那可是自己倒黴!
雨辰笑着坐在沙發上,看着正襟危坐的謝觀潮將軍帽拿在手上,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這個老海軍最近看起來年輕了不少,許是精神愉快的原因吧。現在謝大司令不折不扣還算是個民族英雄呢,就連英國遠東艦隊上次和他對峙的何伯中校,還專門宴請了他,很是誇了他幾句,也難怪他現在心氣這麼高。
雨辰其實是很樂意看着自己手下將領求戰的,在他看來,軍人就是要有點嗜戰嗜血的勁兒!要是想着當軍人是來安享尊榮的,那請不必在自己麾下混下去了。雖然看着謝觀潮這個心意他很高興,但是海軍這次不參加前線作戰,卻是他事先就已經打定了的主意。長江一線,牽扯的國際勢力和利益太多,他以江北獨立應付袁世凱的中央政府已經是很吃力的事情了,再在江面上大打出手,國際勢力再趁亂插手進來,那局面可真就混亂了。這個時候,可不能給他們任何藉口。
他把身子朝謝觀潮那裡傾了一些,拍拍他的手,微笑道:“瀾濤,你有這個心思很好!海軍在你的帶領下,戰鬥力我也是信得過的!但是這次海軍還是稍微克制一下,功勞就讓陸軍領去吧!”看謝觀潮腰一挺還想說話,他又揚起了手,說話聲音多了些感慨,“瀾濤,不必多說了,說實在話,這是內戰。雖然不得不爲,但是軍人能少打些內戰還是少些的好……海軍的任務劉冠雄在北方已經說了,是捍衛海疆,我心裡面很以他的話爲然。北方軍人有這種見識,更何況我們光榮的江北軍!功勞未來有得你們立的,不必急在這一時,確保我軍在長江上面的運輸就是你們現在全部的作戰任務了……你可明白?”
謝觀潮終於沒有再說話,看着這個年輕的司令,今天依然和平日一樣軍服筆挺,但是氣度、說話不知道爲什麼,比平日更多了一分威嚴。他心裡面尋思,也許這就是心理的作用吧。天下人誰不知道,江北雨辰經過這次大戰役,眼看就要登上全國的舞臺,已經不再是地方勢力了。這中國未來的執牛耳者,說話做事的影響自然也是全國性的了。作爲一個軍人,在一個前途無量的團體中服務,有目標有發展,還有更多的要求嗎?
他站了起來,朝雨辰莊重地行了個禮:“司令,海軍求戰心切,但是您的命令我們也堅決服從,就像您說的,海軍的未來在大洋之上,我一定努力把部隊帶好,不辜負您的期望。”
雨辰對海軍的軍官一向很客氣,一直將謝觀潮送出了自己書房的門外,看着那穿白色軍服的人影去遠了,正想回頭,又看見蔣百里走了進來。這下可更不敢怠慢,一直迎了出去:“百里兄,當真是辛苦你了,進來說話!”
蔣百里不願意指揮參謀這次作戰,雨辰也一切由他。但是蔣百里可也沒有閒着,這些天跑了一趟浙江。現在南方唯一沒有向雨辰輸誠,但是又頗有實力的地方勢力可就是浙江省了,雨辰對這個省份還一直拿不定主意,是強吃下來呢,還是隻要他們輸誠就成?但是無論如何,他想在今年把浙江這個問題解決了。若不是因爲浙江,他至少還可以把江蘇陸軍第二師調上前線,有這麼個部隊加入,湖北局面說不定現在就已經拿下了!蔣百里在浙江人脈不淺,也知道雨辰心思,就自告奮勇地跑了一趟,想看看局面變化之後浙江方面的態度。
蔣百里臉上微微有些風塵之色,但是精神還是健旺得很。他雖然是軍人,但是身子稟賦不強,而且生活也無規律了一些。到江北之後雨辰天天早上拖着他一起出操,比起到江北之前,身子已經強壯許多了。
他舒適地朝沙發上面一靠,看着雨辰在那裡招呼人給他上茶,忙笑道:“別鬧這些啦,我坐一下就走,離開徐州這些天,丟了不少事情下來。部隊又全部動員了,訓練培訓計劃全部要重做,計劃不如變化快啊……”
雨辰一笑也坐了下來,看着蔣百里輕鬆的神色:“百里兄看起來心情不錯啊,怎麼,浙江之行還算順利?本來計算時日你還有三兩天的,沒想到今天就回來了,學校的事情也不必着急,先歇個兩天,你身子不強,自己要多保重些。”
蔣百里笑着指着他:“多擔心你自己的身子骨吧,現在南中國,可全指望你了,將來你要負更大的責任也是說不定的事情……我先去了純如那裡一趟,大概問了問前線的局面。我雖然不出什麼主意,但畢竟還是關心的麼……現在看來,湖北北軍很難撐過十一月中了,能在大選之前把戰事了掉,也是好事。”雨辰笑笑沒有說話,繼續聽他說下去。
“浙江這次走了一趟,你的意思我大概也和朱瑞、呂公望他們說了,浙軍畢竟和袁世凱也不是一條心。朱瑞他們再三向我保證,雖然這次袁世凱下達了命令要浙軍進取蘇南和皖南,但是他們連動員都沒有做,浙軍反而從邊境往後退了一些,請你千萬不要誤會他們……未來南方聯合的事情,他們大概意思就是,如果聯省自治,江北軍能保證不入浙江,他們願意爲你搖旗吶喊,服從領導。但是江北軍要是打着武力吞併浙江的心思,他們也一定周旋到底,但是相信你不會出此下策……黃興他們現在在浙江活動得很厲害,趁着袁世凱控制力減弱的時候,想在南方搞一個浙、閩、粵同盟會三督的小聯合,朱瑞他們說了,絕不聽他們那一套。你將來是要負全國責任的人物了,他們還是以你的意見爲主。”
他一氣說了那麼多話,停下來就翻書桌上面的雪茄盒子,雨辰擦着火柴幫他燃上了,卻一直在皺眉想着自己的心事。蔣百里看他在動腦筋,笑道:“怎麼,又在想着該怎樣算計浙江了?說實在的,仗估計很快就要打完,你到底下面的佈局是怎麼樣的?馬上要面臨的局勢可更復雜了!”
炮聲遠遠地從前線傳了過來,到了江右軍的司令部,已經像沉悶的雷聲了。這個司令部在黃崗縣城原來的縣衙門,現在氣氛卻是低沉無比,人來人往地凌亂不堪。電話機子的鈴聲刺耳地響着,人們卻有些怕去接,因爲這些日子自從江北軍恢復了在前線的攻勢之後,局面就一天壞過一天了。想走走不得,不走軍心士氣一天低似一天,也支撐不了多久。往日很算是沉得住氣的曹錕這些天已經煩悶得見人就罵,北京給他的加委電報一收到,他就只是朝陳文遠苦笑:“這玩意兒是不是提前追封我?老頭子估計也知道我們得交代在這裡了!”
吳佩孚一頭撞進了司令部裡面,他才從前線下來,和十一團現任團長蕭耀南談了好一陣子。王承斌早高升了第一混成旅的旅長,現在他這個老部隊也在由老部下帶着。他本來想看看部隊,然後拿出個逐次撤退的方案出來,拼着自己十一團打光,也要給第三師留些種子,沒想到到前線一看,部隊士氣的低落竟然驚人,連蕭耀南這個悍將都和他說沒有信心。雖然局面這麼艱難,吳佩孚還是信心不減,他相信自己的才能,也堅信只有這個時候,纔是考驗一個軍人最好的時候,要是精神上面先繳槍了,也很可以不必穿這身二尺半了。在內心深處,他很願意和雨辰的部隊交手,不管在什麼樣的情況下。
他一眼就看見了曹錕,曹錕正和陳文遠守着地圖在吃早飯,小米粥和大頭菜雖然香氣誘人,但是兩個人全沒有什麼胃口。吳佩孚小跑着過去,啪地朝曹錕立正敬禮:“司令,我看部隊回來啦!”
曹錕和陳文遠都站了起來,曹錕一下按住他的手:“怎麼樣?我們的左翼和雷振春他們的部隊聯繫上了麼?”
吳佩孚冷冷地搖頭:“司令,這個時候就別指望別人啦,我看前面江北軍的攻擊力度還在加強,明顯是麻城那邊江北軍教導旅過來增援了,第二軍只怕現在正朝湖南收縮呢。這個時候只有靠咱們自己,果斷南撤!就像我上次說的一樣!第三師回漢口,朝武勝關攻擊前進,從江北軍殺出條血路出來!只要北面有部隊接應,拉回去主力還是有五成指望的。我和四個團長還有第三混成旅的部隊長都談了一下,他們同意這個趁夜轉移的計劃。今明兩天就把部署調整完,收縮戰線,趁夜轉移。我十一團守在黃崗,他們要不就把我們十一團打光,要不就只能繞道,咱們走大路輕裝的部隊他們是趕不上的!司令,再不走就真的來不及了!”
曹錕在那裡默默點頭,陳文遠卻爲難地道:“老頭子那裡還沒有命令,要是咱們一走,把陳二庵和雷振春丟在這裡,被南軍吃掉,我們就算能回去,怎麼見老頭子?”
吳佩孚眉毛一挺,正要開口說話的時候,曹錕已經長嘆一聲:“爹死娘嫁人,各人顧各人吧!子玉,我委任你爲江右軍後路總司令,十一團我給你補滿,炮也留給你。就全部指望你了!要是部隊不成了,你趕緊跑!咱們北洋少不了你這個戰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