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黑沉沉的夜已不是那麼寂靜了,從晚上八點鐘起,卡車發動機的轟鳴聲就從街上傳來,街邊的住戶紛紛好奇的打開窗戶張望,只見一輛又一輛的軍用卡車在街上轔轔駛過,車上都蒙着帆布車篷,裡頭裝的是什麼,看不清楚。
街邊的路燈還是那麼的明亮,在街道兩邊的非機動車道上行走的那些手舉火把的退伍軍人和他們的家眷也都好奇的向街道上那些正在快速行駛的軍用卡車張望。
“是軍隊!”
“是國防軍正規部隊!”
“應該是國防軍京畿衛戍部隊。”
“我當年就在衛戍部隊裡呆過。”
“咋把這些部隊調進城了?”
“或許是內務部的部隊請求增援吧。”
退伍軍人們相互之間嘀咕着,猜測着這些軍用卡車進城的目的,與此同時,城裡的居民也在猜測,一些有錢人家甚至打開收音機,試圖聽一聽官方的消息,但是什麼消息也沒有,收音機裡依舊像往常那樣播送着國際新聞和國內新聞,而且戲曲頻道也依舊在播送京劇名角的唱段,好象一切都是那樣的正常。
但是街上的動靜卻告訴所有人,城裡的情況不正常。
一邊是進城向民國大總統黎元洪請願的退伍軍人和他們的家眷,一邊卻是長龍般的軍用卡車,以及跟隨車隊行動的通訊裝甲汽車,只要是有點政治常識或者警惕性比較高的市民,都能從這種緊張氣氛中嗅出一絲不正常的味道,於是,街邊的住戶立即緊閉門窗,一些膽大的男人甚至給自己的獵槍裝上了子彈,以防萬一。
那些有收音機的人家,幾乎整夜都守在收音機邊,試圖通過廣播得到可靠的消息,但是整整一晚上,收音機裡什麼官方通報都沒有,直到次日凌晨時分,一直在播放戲曲的電臺才正式發佈了一條來自國會大廈的政府通報,而這份通報的簽署人正是民國大總統黎元洪。
“國民們,作爲民國大總統,我以法律賦予之權力,正式頒佈命令:從今晚八點半起,首都全城實施戒嚴,城內秩序與治安由國防軍接管,各重要路口實施軍事管制,在戒嚴期間,建議國民呆在家中,非必要之情況下最好不要外出,如果需要外出,必須接受軍警檢查和盤問,並且不得聚集,而且不得離開當地管制區,任何非軍警人員均不得攜帶槍彈上街,以免發生誤會,何時解除戒嚴狀態,政府將視局勢發展而定。”
根據這份政府通報的內容來看,這份命令應該是在昨天晚上發佈的,但是不知道爲什麼直到次日凌晨時分才正式通過電臺發送消息。
“戒嚴”,這是一個北洋時代出現的名詞,如果從1908年革命時算起的話,這京城好象已經戒嚴過不下五次了,但是基本上都是北洋政府時代,至於訓政時代和憲政時代,好象還真沒有戒嚴過,而現在,黎元洪居然打破了這個先例,簽署了憲政時代的第一份戒嚴命令。
市民們已無暇去仔細分析隱藏在這份遲到的戒嚴通報背後的複雜政局,他們現在最關心的問題是戒嚴狀態什麼時候會解除,畢竟,多數市民家裡的存糧是不多的,這菜也是需要購買的。
根據現在城裡的情況來看,以前北洋政府時代的經驗似乎派不上用場了,因爲此次黎元洪政府所面對的局面遠比當年北洋政府所面對的局面要複雜得多,也棘手得多,據說進城請願的退伍老兵和他們的家眷加在一起,這人數超過十萬,而且附近各縣各鎮還有仍在向京畿進軍的請願者,以此分析,黎元洪政府或許不得不調遣更多的國防軍部隊進駐京畿。
以前,局勢混亂時期,部分地區也實行過軍事管制,但是動用國防軍正規部隊這還是第一次。
人們焦急的坐在收音機邊,聽着最新的消息,同時也在等待天亮。
零星的槍聲在黑暗中偶爾響起,讓人膽戰心驚,誰都不想看到城裡爆發武裝衝突,好在槍聲並沒有演變爲巷戰,到了天快亮的時候,槍聲就幾乎不再響起了。
次日上午七點鐘,天已亮了起來,而收音機裡也開始播送最新的局勢發展,根據新聞報道來看,進城之後,國防軍各部隊迅速控制住了城裡重要的路口,並強行進駐已被請願軍人包圍的總統府,而且還加強了對國會大廈的保衛,現在,雖然請願軍人尚未接受退出城市的建議,仍在與執行戒嚴命令的國防軍部隊進行對峙,但是至少雙方都保持着剋制。
這種情況之下,冷靜是必要的,但是到底能保持冷靜多久,誰也不清楚。
上午九點鐘,總統府方向傳來一陣密集的機關槍射擊聲,然後迅速歸於沉寂,這使原本逐漸緩和的城裡氣氛頓時緊張起來,市民們不清楚總統府那邊發生了什麼情況,不過從收音機裡傳來的消息表明,政府似乎仍舊控制着局勢。
一些膽大的市民打開窗戶,向街上張望,發現街邊仍然擠滿了那些請願軍人和他們的家眷,他們現在已不再繼續前進,或站或坐,都聚集在路邊,有的人在哭喊,有的人在合唱軍歌,顯得非常混亂,而那幾乎空空蕩蕩的街道上只看得見少數軍用車輛來回行駛,卡車上的帆布車篷已被拆去,可以看見車上全副武裝的國防軍士兵,車上還架着機關槍。
一些退伍老兵站在街邊,指着那些卡車上的軍官謾罵。
“人模狗樣!當年老子也跟你們一樣人模狗樣,真以爲自己是民族大英雄,是在保衛國家,可是現在,看看老子的落魄樣,老子才發現,老子原來不是在保衛國家,老子是在保衛國會裡的那幫闊佬議員!”
“弟兄們!不要再給闊佬們賣命了!我們的今天,就是你們的明天!別看現在你們威風,可是等你們脫下這身狗皮,將來,你們也會露宿街頭的!”
“現在這年頭,窮人沒吃沒穿,闊佬們卻依舊燈紅酒綠,朱門酒肉臭,我們這些窮人眼看着就要變成路邊的凍死骨了!”
“幹掉軍官!站到我們這邊來!高舉赤旗,戰鬥到底!”
在謾罵聲中還夾雜着一些革命口號,讓人感慨現在社會思想的極端混亂,左翼與右翼的鬥爭雖然不如日本那樣激烈,但是毫無疑問,這個時代的國人,也開始學會跟隨世界潮流了。
一些表現太囂張的退伍老兵引起了軍官的注意,於是,不時有卡車停下,將那些高喊“幹掉軍官”、“幹掉闊佬”的人抓起來,反綁之後押上卡車,這一過程當然不可能是和平的,對抗與衝突經常發生,不過面對全副武裝的國防軍士兵,退伍老兵們手裡的木棒顯然過於原始,他們需要更犀利的武器,於是,很快,路邊的一些鋪面被人砸開店門,請願者走進鋪子裡,尋找着一切可以充當武器的工具,從菜刀到磚頭,從鞭炮到汽油,退伍老兵們手裡的武器也漸漸從冷兵器變成熱兵器。
毫無疑問,如果情況繼續惡化下去,城裡的衝突只會進一步升級,而不是像黎元洪大總統在政府通報裡所保證的那樣會“迅速得到控制”。
面對這種危急情況,市民們心中更惶恐了,與此同時,那些躲在國會大廈的國會議員們也更惶恐了,他們催促着與他們躲在一起的民國大總統黎元洪儘快下令強行驅散聚集在一起的請願者,否則,他們將發起一場彈劾總統案,讓懦弱無能的黎大總統滾蛋,並請張副總統接任總統職務,指揮軍隊戡亂。
就在黎元洪左右爲難時,原本在反覆播送政府通報的收音機裡的播音員聲音突然中斷片刻,然後,從收音機的喇叭裡傳來一個既熟悉又陌生的聲音。
“國民們,我是趙振華。現在,我已進京,就在第一廣播電臺向國民發表演說。根據我進城之後觀察到的一些情況來分析,此時城裡的局勢已是非常危急,現在談論誰對誰錯已經毫無意義,這種時刻,正是需要所有人冷靜的時刻,無論你身居何位,無論你是窮是富,只要是這個國家的國民,你就有義務維護國家的穩定與和平!
在這裡,我以一個普通公民的身份強烈呼籲政府與民衆都保持絕對的冷靜,衝突與對抗不能解決任何問題,只會使問題更加複雜化,並且疏遠政府與民衆的感情。作爲一位曾經擔任過國家元首的公民,此刻我的心情非常沉重,面對國家現在的危機局面,我認爲,任何單方面追究責任的要求都是不合時宜的,現在我們更需要團結,政府與民衆的團結,窮人與富人的團結。……”
這個聲音從收音機裡傳出,幾乎在瞬間就緩和了所有聽衆那緊張的情緒,他們屏息凝神,聚集在收音機邊,仔細聆聽着從收音機喇叭裡傳出來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而且他們也相信,既然趙北已經進京,那麼,這場危機很快就能得到解決,他們相信趙北的政治智慧,更相信趙北的威望,這個威望無人能及,也無人能摧毀,除非有人能夠阻止趙北出現在公衆視線之中,但是他們有那個膽子麼?
黎元洪政府在這場混亂中所表現出來的無能也使多數人將化解危機的希望寄託在了這位“遠東狂人”身上,人們熱切的盼望着趙大總統、趙總司令的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