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樂聲中,一列客車緩緩駛進火車站,並在站臺上停了下來,此時,火車站外的禮炮聲也響了起來。
這裡是北京大前門火車站,軍樂隊和禮炮都是中樞政府和外務部特意佈置下來的,與此同時,在火車站迎接貴賓的還有社會各界人士,至於中樞政府和外務部的官員,也都穿戴整齊、精神抖擻的站在站臺上,等待那列客車打開車廂的車門。
這列客車上的乘客都不是普通乘客,他們來自遙遠的南洋,而且身份都很特殊,既不是商人,也不是普通的華僑,而是蘇門達臘和爪哇等地區的華人代表,此次趕到這裡,他們的主要任務是來與中樞政府和外務部協商蘇門達臘和爪哇地區未來政治地位問題的,換句話說,他們就是未來的蘇門達臘和爪哇地區政權實體的政府代表。
自從南洋戰爭結束之後,蘇門達臘和爪哇就在實際上取得了完全的自治權力,雖然目前從法律意義上講,這些地區暫時歸遠東和平委員會“託管”,但是不久之後,這些地區將完全擺脫荷蘭的殖民統治,實現真正的獨立。
由於英國、美國、法國、荷蘭都堅決反對由中國託管或者吞併蘇門達臘和爪哇地區,因此,經過一番國際政治與軍事角力,各國之間最終達成一致意見,中國不對蘇門達臘和爪哇地區實行託管或者吞併,不將其變爲南洋殖民地,但是同時,英國、美國、法國、荷蘭等國也一致同意在蘇門達臘和爪哇地區實現主權獨立,成立一個由華人主導的自治國家,同樣原因,日本軍隊控制下的新幾內亞西部、馬魯古等地區也將實現主權獨立,成立一個由日本主導的自治國家。
作爲南洋戰爭的直接政治產物,在不久的將來,南洋地區將出現兩個主權獨立的國家,而且一旦實現獨立,這兩個南洋國家也將被“遠東和平委員會”接受,成爲這個遠東地區國際合作組織的正式成員國,到了那時候,不僅亞洲地區的政治版圖將進行修改,而且連各國的地圖冊也必須作出相應的修改,標明這兩個南洋獨立國家的位置與領土範圍。
既然是新誕生的主權國家,那麼就有一系列的任務必須完成,而這些任務中最重要的就是與各國之間的關係,作爲由中國主導的南洋國家,蘇門達臘和爪哇地區也必須將與中國的關係作爲該國對外關係的基石來看待,也正因此,在南洋局勢穩定之後,蘇門達臘和爪哇地區的華人自治機關立刻決定派出政治代表,前往中國,拜會中國總統,並就一些雙方都很關心的問題交換意見與看法。
就這樣,這支南洋華人代表團就趕到了北京,率領這支南洋華人代表團的兩位主要首領分別來自南洋華人同鄉會和南洋同盟會,一位是在爪哇之戰中屢立戰功的民團總司令兼總教習龔春臺,他是南洋同鄉會推選出來的代表,另一位則是胡漢民,他是南洋同盟會推選出來的代表,本來,南洋同盟會是打算請熊成基走一趟的,但是最後啓程的時候,熊成基突然改變了主意,於是,胡漢民替補了熊成基的位子,跟着龔春臺一起到了北京。
現在的蘇門達臘和爪哇地區,南洋同鄉會的勢力最大,南洋同盟會的勢力其次,這兩支政治力量手裡都掌握着一支武裝部隊,也正因此,雙方決定首先解決這個武裝部隊的統一指揮問題,而此次赴京會談,這會談內容之一也正是這個武裝部隊的統一指揮問題,究竟是歸未來的蘇門達臘和爪哇政府指揮,還是依舊分別歸兩個政治集團指揮,這是根本問題,立國之本,在這個問題上,必須取得中國中樞政府的認可,否則的話,蘇門達臘和爪哇的局勢不會保持平穩。
除了武裝部隊的指揮權問題之外,此次會談還需要解決許多問題,比如國名的問題,政府政治架構的問題,政治利益的分配問題,中國在當地的租借地的劃分問題,以及如何處理與南洋土著之間的關係問題……這諸多的問題都需要通過此次協商解決,而要想解決這些問題,是絕對離不開中國中樞政府的。
對於這一點,胡漢民非常清楚,實際上,對於此次北京會談,南洋同盟會內部分歧重重,有人反對,有人贊成,爲了這個問題的爭執,雙方几乎反目,如果不是最後同盟會領袖孫先生出面表明立場的話,或許南洋同盟會又將面臨一次分裂。
胡漢民很清楚,如果不能取得中國中樞政府的承認,南洋同盟會就根本無法在蘇門達臘和爪哇地區立足,即使掌握武裝部隊,也很難與得到中國中樞政府支持的南洋華人同鄉會對抗,所以,在胡漢民看來,與其等將來被人趕出蘇門達臘和爪哇地區,還不如現在主動做出姿態,尋求中國中樞政府的諒解,並與之達成某些秘密交易,以放棄從事反對趙北的活動來換取趙北對南洋同盟會實際存在的默認。
胡漢民是贊成此次會談的,而且他也堅持認爲,就目前形勢而言,南洋同盟會無論如何也不可能與南洋同鄉會平起平坐,南洋同盟會需要收斂鋒芒,也需要休養生息,等到機會合適,或許纔是南洋同盟會一展身手的時候。
也正是出於這種考慮,胡漢民在車廂的車門打開之後,一再謙讓,請南洋同鄉會的代表龔春臺先行下車,而他,則很有禮貌也很明智的率領南洋同盟會的代表們走在後頭,低調得不能再低調。
對於胡漢民的謙讓舉動,龔春臺心裡非常清楚他的目的,這是主動示好,以表示同盟會對同鄉會的“臣服”,說句實話,對於同盟會的這種低姿態,龔春臺是不以爲然的,在他看來,只要中樞政府決心解決同盟會,那麼同盟會就不是問題,關鍵就看中樞政府到底是什麼樣的立場,只要中樞政府下令,他龔某人可以立即採取措施,畢竟,他也是軍情局的情報員呢。
既然胡漢民這麼謙虛,龔春臺也就沒有多客氣,謙讓一番之後,先行下車,趕去站臺,與那些前來歡迎他們的社會各界人士握手言歡,並對記者和代表們發表演說。
龔春臺會黨出身,文化不高,這演講稿當然不是他自己寫的,而是旁人捉刀代筆,這路上已是背得熟練,此時站在站臺之上,一番慷慨陳辭,倒也似模似樣。
“……此次來京會談,鄙人誠意十足,南洋華人與華僑也是誠意十足,身爲炎黃傳人,南洋華人與華僑雖然身在異國他鄉,然則無時無刻不在思念祖國,無時無刻不在思念家鄉的鄉親,南洋之戰,中華健兒浴血奮戰,換來蘇門達臘和爪哇之主權獨立,這是華人之驕傲,祖國之驕傲,本來,南洋華人是想葉落歸根的,然則歐美各國均不同意,無奈之下,只能選擇海外立邦,不過這顆海外赤子之心卻是不變的,祖國雖遠,但心中卻時刻不忘祖國。
此次會談,鄙人受蘇門達臘和爪哇華人自治會之全權委託,主持會談代表團之所有事務,深感肩上擔子之沉,雖才疏學淺,但不敢有絲毫懈怠之心,唯以將勤補拙,爲南洋華人之福祉殫精竭慮,爲南洋之長久和平貢獻微薄之力。”
見龔春臺站在站臺上慷慨陳辭,胡漢民心中多少有些無奈,確實,現在這種形勢之下,如果同盟會不選擇妥協的話,只怕連南洋的根據地也會丟掉,值得慶幸的是,在這些年的顛沛流離中,同盟會的許多幹部學會了隱忍,也正是這些學會了隱忍的幹部才最終推動了這次會談,不然的話,現在的蘇門達臘和爪哇恐怕已經陷入內戰之中了,而且最後的結局肯定是以同盟會敗北告終。
其實,除了內戰和妥協之外,同盟會也曾提出過另一個解決方案,那就是將蘇門達臘和爪哇分別對待,南洋同鄉會主政蘇門達臘,南洋同盟會主政爪哇,雙方井水不犯河水,各自在自己的地盤上實行“自治”,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
同盟會的這個別出心裁的解決方案一度得到了英國政府的支持,但是卻遭到了中國中樞政府的堅決反對,甚至以退出遠東和平委員會相威脅,最終迫使英國政府放棄了這個分而治之的方案,同盟會孤掌難鳴,只好選擇妥協,跟着龔春臺來到北京,舉行會談。
不過另一方面,同盟會也在南洋造勢,希望中樞政府能夠將蘇門達臘和爪哇當作是一塊“憲政試驗田”,讓同盟會和同鄉會在那裡摸索憲政治國道路,這個想法就是胡漢民提出來的,而且事實證明,這一手非常高明,國內的許多憲政派人士都對此非常關注。
胡漢民在一邊琢磨,龔春臺那邊的演說已經結束了,然後,中國外務總長唐紹儀親自陪同龔春臺和胡漢民坐上那輛總統府派過來的總統專車,在護衛隊的前呼後擁下,車隊徑直駛向總統府。
“總統對於同盟會和同鄉會在南洋搞‘憲政試驗田’一事持何種意見?”
坐在車上,胡漢民忍不住問了唐紹儀一句,在來之前,同盟會就通過熊成基拍發電報,詢問過唐紹儀,但是當時,並沒有得到肯定的答覆。
唐紹儀淡淡一笑,說道:“展堂,就快到總統府了,你何必這麼着急呢?等到了總統跟前,你親自問他不就行了?”
胡漢民無奈,只好閉上了嘴,好在總統府已是不遠,或許很快,他就可以再見到那位“狂人總統”了,說起來,當年他還是總統督政處的秘書呢,而且也深受總統器重,只是道不同,卻只能不相爲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