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陽之下,一輛轎車駛出了外務部的大門,車上除了一名司機和一名武裝護衛之外,只有兩名乘客,一人是外務總長唐紹儀,另一人則是鹽業銀行總辦樑士詒。
現在外務部正奉命協助財政部整理一些涉外公債,而鹽業銀行作爲財政部手裡控制的主要金融機構,是此次公債整理計劃中的主要執行者,也正因此,樑士詒才能夠與唐紹儀坐在一起,探討關於公債整理的事宜。
這些涉外公債中,很大一部分是爲遼東戰事籌備的軍費,其中向德國的借款又佔了大半,這些德國借款都屬於政府擔保的公債,直接由德國銀行在德國本土發行,由於是短期公債,利息較高,現在仍在德國繼續發行,可是目前中日戰事已經結束,因此已沒有必要繼續在德國發行此類公債,於是財政部就與外務部磋商,準備與德國方面進行交涉,立即結束這筆公債的發行,並適當的延長還本付息的時間,以緩解目前財政上的緊張局面。
此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但是關係到對外公債發行信譽的問題,因此財政部不敢擅自行動,特意派遣樑士詒來向唐紹儀請教一些細節的處理問題。
但是唐紹儀也從來沒有處理過財政方面的交涉問題,因此也不敢打保票,兩人在外務部裡磋商了一下午,召集一些顧問開會討論,最終決定適當提高利息,穩妥爲上,不過這樣一來,財政部的壓力也更大了,所以,這回家的路上,樑士詒這個鹽業銀行的總辦多少有些發愁。
“少川,你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啊。現在中日戰事雖然已了,但是這戰爭的善後事宜還是需要財政部掏銀子的,本來,財政部還指望着你們外務部多少能從日本那裡訛些戰爭賠款的,以緩解財政上的緊張狀況,可是到頭來,你們外務部對日本太客氣了,一毛錢的戰爭賠款也沒到手,結果,財政部的如意算盤落了空,現在這財政上的壓力就全落到了鹽業銀行頭上了,最近幾天,鹽業銀行的金庫都快被財政部給搬空了,我這個鹽業銀行總辦,面對帳目上的鉅額空帳,也只能乾瞪眼,連牢騷也不敢發,免得被財政部數落。”
樑士詒一邊發愁,一邊向唐紹儀發着牢騷,倒不是對外務部的對日交涉不滿,實在是壓力太重,他有些吃不消,需要發泄一下。
唐紹儀體諒樑士詒的難處,不過既然對方扯上了外務部的對日交涉,那麼他這個外務部的當家人也就不能不護短。
“翼夫,你這牢騷可不能扯上外務部。對日交涉,外務部已經盡力了,南滿和臺灣主權的迴歸,僅此一點,就不能說外務部沒有盡力,說到底還是國力的問題,當年日俄戰爭,日本沒能從俄國手裡訛到戰爭賠款,也是同樣的道理,如果我國軍隊擁有登陸日本本土作戰的能力,這戰爭賠款自然好說,可是現在我國軍隊沒有登陸日本本土作戰的這個能力,那麼,也就不能怨外務部沒有爲財政部解決財政問題。
另外,關於目前的財政局面,總統也曾多次提到過這個問題,現在戰爭雖然結束了,可是各方各面都要經費支持,別的不說,光是教育部提出的那個‘國民五年義務教育計劃’就需要一大筆經費,這也需要財政部負擔,光靠地方財政也是支撐不起來的,所以,對於熊總長的難處,我也非常理解,可是理解歸理解,我不是財政部的人,對於財政工作也不能指手畫腳、越俎代庖。不過有一點是明擺着的,現在的財政困難只是暫時的,鑑於歐洲戰爭已經爆發,我國工商業即將取得長足進展,那麼,或許用不了多久,這工商項下的國稅、地稅都會大幅增加,到時候,財政部就不會爲經費發愁了,你這個鹽業銀行總辦也就不必擔心金庫再被人搬空了。”
見唐紹儀一本正經,樑士詒不由苦笑,連道:“少川,我只是發發牢騷,並不是對你們外務部有什麼意見,何況對日交涉基本上也與你本人無關,你也不必這麼長篇大論。其實我也知道,以目前的中國國力,能夠取得如此交涉已非常不易,不然的話,就憑目前的財政狀況,如果不及時結束對日戰爭的話,那麼中樞的財政就要面臨當年北洋所面臨的局面了,只能全靠向外國借款度日,至於哪年能還清那些外債,只怕是誰也說不清楚了。”
“所以,現在根本不必發牢騷,只要辦好份內的差事就行了,你們財政部做好財政工作,爲中樞發展工商業提供經費保障,我們外務部也做好外交工作,爲工商業的發展提供外交保障,現在這種局面之下,我們外務部的責任就是維持中立,絕不參戰。”
唐紹儀連連點頭,後頭那幾句話多少泄露了一點天機。
“這麼說,中國不會與德國結盟了?”樑士詒立即抓住了唐紹儀話裡泄露出來的天機。
唐紹儀笑了笑,這才意識到失口,不過他也沒有否認,只是點了點頭,說道:“此事是總統的主張,外務部也是如此看法,不過目前還是機密,你千萬保密,不要對任何人講,畢竟,現在對協約國的交涉還沒完呢,不能叫人知道咱們的底。”
“那對同盟國的交涉辦理的如何了?”
樑士詒看了眼前頭開車的司機,向唐紹儀追問道。
“差不多完成了。德國和奧匈帝國已經明確表示,只要英國同意放棄治外法權,那麼兩國就跟隨行動,並交還全部在華租界,不過總統對此並不十分滿意,所以目前仍在繼續交涉,看看能不能先行交還租界,然後再談治外法權問題。”
“如此說來,歐戰形勢相當緊急啊,德國和奧匈帝國是無暇顧及遠東了。對了,俄國那邊的交涉怎麼樣了?上次聽說俄國特使在北滿和外蒙古問題上做出較大讓步,卻也不知道還能不能更進一步?北滿那邊可是有不少利益的。”
樑士詒點了點頭,話鋒一轉,又問到了北滿問題,也不怪他如此急迫,俄國一直對鹽業銀行在北滿地區發展業務百般阻撓,這讓樑士詒非常不滿,現在正是就此問題提出交涉的好時機,外務部與俄國特使交涉的問題中就有相關的內容,只是樑士詒沒有參加交涉,也就不清楚交涉進展情況。
“俄國擔心咱們趁歐戰爆發之機進攻其遠東邊疆地區,因此目前在交涉問題上還是比較合作的,不過俄國人一向不講信義,對於此次交涉,外務部也不敢大意,更不會輕信口頭許諾,只要沒有實際的行動,我們就不能相信俄國人的誠意。今天上午,總統已經下令調遣一些騎兵部隊進至吉林,並有裝甲部隊跟隨,俄國目前尚未對此做出反應,不過只要歐戰不結束,俄國很難將軍力分散到遠東地區。”
“難道又要打仗?總統未免太氣盛了些。”
“這可不好說啊。不過弱國無外交,一味退讓不能維護國家權益,但窮兵黷武也不是有利於國家的事情,總之要把握好一個度。”
唐紹儀與樑士詒都是感慨,兩人當年都是北洋中人,都多少參與過對外交涉,對於這個“弱國無外交”的現實都有親身體會,難得現在中樞政府如此強硬,而且這種強硬是建立在有效的武力威懾的基礎之上的,那麼現在就是利用歐洲戰爭的最佳時機。
就在兩人感慨之間,轎車已到樑士詒寓所,待樑士詒下車之後,唐紹儀吩咐司機,直接將轎車駛去內務部,因爲他還有任務要辦。
等到了內務部,唐紹儀直接趕去內務總長辦公室,就在這間辦公室裡,他見到了兩個從東三省趕到北京的客人,一人是中國人,名叫張宗昌,另一人則是俄羅斯人,名叫契恰科夫。
這兩人是總統特意派到內務部等候唐紹儀的,而唐紹儀也正是奉總統的命令過來見他們的,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向兩人轉交一份文件,這份文件相當重要,唐紹儀一直親自保管。
這份文件的主要內容是關於那個俄羅斯宮廷神棍拉斯普廷的,唐紹儀在擔任駐俄公使的那兩年時間裡,利用各種機會接近這個拉斯普廷,並最終與這個神棍交上了朋友,而且交情不淺,實際上,拉斯普廷位於莫斯科郊外的一座鄉間別墅就是唐紹儀贈送的,而使用的“特殊經費”則來自於總統府的特別撥款。
實際上,與拉斯普廷接近的命令也是由總統親自下達的,直接下達給了唐紹儀本人,雖然對於總統的這個命令感到有些不解,但是唐紹儀還是忠實的執行了這個命令,而且執行的還算不錯,拉斯普廷已經將他視爲自己無話不談的異國友人。
對於這個俄羅斯神棍,唐紹儀瞭解得已相當透徹,在他看來,這個人在俄羅斯宮廷裡的角色非常像中國古代史書中所記載的那些皇帝身邊的佞臣,雖然這個俄羅斯神棍所擔任的官職並不高,但是因爲可以隨時接近俄羅斯沙皇,因此對於俄羅斯帝國政策的影響是不容忽視的,這樣一個人,正在俄羅斯的政治生活中扮演着越來越重要的角色。
唐紹儀一度認爲,總統叫他接近這個拉斯普廷是打算有朝一日派上用場,可是直到他奉召回國擔任外務總長,這個俄羅斯帝國的佞臣也沒有派上什麼用場,甚至連此次外務部對俄交涉也沒有動用這個人的力量,對此,唐紹儀很是奇怪。
不過現在,唐紹儀終於回過味來,原來總統的用意是讓他做中介,介紹這個契恰科夫去與拉斯普廷攀上關係,而這個契恰科夫現在是一家跨國保安公司的經理,而那個張宗昌則是他的助手。
總統行事高深莫測,唐紹儀不敢多問,移交了文件之後,又寫了一封推薦信,交給契恰科夫,然後迅速離開了內務部。
這種可能涉及國際陰謀的事情,唐總長當然希望儘量置身事外,能不直接參與就不直接參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