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之後,城市雖然沒有白天那麼喧囂,但是在那昏暗的光線中仍可以聽到“乒乒乓乓”的響聲。
那是日本軍隊在構築野戰工事,雖然外圍的野戰工事已經基本完工,但是在日軍司令部看來,這些野戰工事是遠遠不夠的,只要這旅順大連戰役還沒有正式開始,那麼,日軍就有必要堅持不懈的構築外圍的野戰工事,一層一層,一道一道,利用天然地形建立起堅固的防線,以抵禦中隊即將發起的進攻。
這裡是大連以西的木場堡,是南滿鐵路上的一座小鎮,雖然這座小鎮並不起眼,但是現在的地位卻很重要,因爲這裡就是目前南滿鐵路交通指揮中心,旅順與大連之間的鐵路交通全靠木場堡火車站進行協調,而且就在這座木場堡小鎮裡駐紮着一支日軍工兵部隊,他們負責確保這段鐵路控制在日軍手中,一旦前線形勢不妙,那麼就由這支日軍工兵部隊炸燬木場堡以北的全部鐵路。
實際上,現在大連以北至金州的南滿鐵路已經被日軍全部炸燬,僅僅只留下旅順至大連的這一段鐵路,而即使是這段殘存的鐵路也已在許多路基和橋樑上挖掘了爆破坑,一旦有需要,日軍工兵就可以迅速將炸藥塞到爆破坑裡,將鐵路和橋樑炸燬,以阻止中隊利用。
爲了保衛這段南滿鐵路,日軍將改裝的裝甲列車派到了木場堡火車站,以便隨時可以支援前線,而由於距離前線有一段距離,如果大連方向的防線守不住的話,也可以迅速後撤到旅順進行最後的抵抗。
現在是晚上九點整,夜幕已經統治了大地,與大連那邊一樣,木場堡這裡也在繼續構築野戰工事,由於日軍兵力嚴重不足,不得不將旅居旅順、大連的日本僑民也動員起來,用鐵鍬、鐵鎬在那遼東半島的黑土地上瘋狂的挖掘各種防禦工事,戰壕、交通壕、散兵坑、防炮掩體,除了這些常見的防禦工事之外,還有一種更寬更深的壕溝,用日軍的話,這叫“防戰車壕”,據說是在前線吃了敗仗的日本陸軍軍官發明的一種工事,專門用來對付中隊的那些裝甲車輛,至於到底管用不管用,那就只能等中隊打過來了,不過這話又說回來,日軍確實被那些裝甲車輛給打怕了,據說前線之所以一敗再敗,就是因爲中隊的那些裝甲車,每當日軍要正面對抗中國步兵的進攻的時候,往往都會在側翼方向發現一支或者兩支進行戰術迂迴的中國戰車部隊,一旦後路被切斷,那麼戰場當面的日軍防禦部隊很快就會陷入混亂狀態,後勤也根本談不上了。
也正因此,現在日軍司令部改變了戰場部署,過去那種一線防禦被取消,現在日軍打算進行多層防禦,而且加強了側翼的防禦,在多個方向構築起防戰車壕,以抵禦中隊的側翼裝甲迂迴包抄戰術,至於管用不管用,這也必須接受實戰的檢驗。
木場堡的防線就是這樣佈置的,由於這裡是旅順的防禦前哨,木場堡防線的防禦縱深甚至比大連還誇張,這是因爲日軍司令部認爲中國陸軍的攻勢只能由北邊過來,因此,一旦大連方向戰鬥爆發,日軍司令部將從旅順要塞調遣足夠的兵力北上木場堡,然後視前線戰況決定是就地防禦木場堡還是前往大連增援,由於木場堡是南滿鐵路必經之地,這裡肯定會成爲中隊重點攻擊方向,再配合木場堡左右兩翼的防禦陣地,日軍司令部可以爲旅順防禦戰贏得更充足的準備時間。
現在木場堡的日軍指揮官沒有別的想法,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繼續構築防禦工事,只要中隊還沒有過來,那麼,這裡的日本軍隊和僑民就必須爲防禦作戰貢獻汗水和體力。
由於旅順大連戰役即將發起,大連、旅順的外國僑民基本上都已在國際紅十字會的協助下通過中日兩軍防線,由金州撤退,只有日本僑民被留了下來,在日軍司令部的軍令下,他們不得不參與防禦工事的修築,但是並不是所有日本國民都很馴服,其中的不少人堅持認爲,他們應該回國,而不是在這裡當炮灰。
就在木場堡的日本軍隊和僑民們瘋狂的挖掘各種防禦工事的時候,一列火車悄然進站,在站臺上停車之後,從車廂上走下一名中將軍官,正是日本“關東都督”福島安正。
福島安正是從旅順那邊過來的,隨他一同行動的還有他的參謀部全體成員,自從關東軍司令官立花小一郎戰死之後,關東軍司令部立刻變得羣龍無首,本來拍電報想請日本陸軍參謀本部派遣一名新司令官過來接替指揮的,但是這種時候,日本國內那幫將軍沒有一個願意過來替日本政府戰略決策的失誤背黑鍋,而留在旅順的陸軍軍官中已沒有值得“信賴”的司令官人選,本來在大連指揮作戰的秋山好古有資格擔任新司令官,但是秋山少將本人拒絕出任關東軍司令官一職,這樣一來,福島安正這個“文官”理所當然的接替了關東軍的指揮權,雖然許多關東軍將官對此感到不滿,不過大敵當前,衆人也只好暫時團結在福島都督的身邊共渡難關了。
此次離開旅順,福島安正的真正目的地是大連,之所以在木場堡停車視察,只是臨時起意,他想看看這裡的防禦工事構築情況,自從得到前線部隊的報告之後,福島安正才真正重視起中隊裝備的那些裝甲戰車,他意識到,就憑大連那裡的工事,很難抵擋住中隊裝甲部隊的攻擊,倒是木場堡這裡的丘陵地形更有利於日軍的防禦作戰。
也正因此,福島安正一方面做好了隨時將日軍部隊從大連方向撤退的準備,另一方面也加強了對木場堡防禦工事的重視,他打算利用木場堡阻擊中隊,爲旅順防禦贏得更充裕的準備時間,雖然福島安正也很清楚,目前的情況下是不可能再有什麼援軍了,但是能夠多拖一天便是一天,前天從日本國內拍來的電報上說得很清楚,日本政府正在通過英國、法國駐華外交機構與中國方面進行接觸,打算利用外交談判解決目前的軍事危機,所以,只要旅順能夠堅守到和談舉行,那麼,福島安正就算是戴罪立功了。
福島安正搞情報出身,雖然以前從來沒有上過戰場、指揮過軍隊作戰,但是對於軍事問題他也有些研究,他堅持認爲,單純的防禦作戰並不是最佳選擇,按照他以前的策劃,日本軍隊應該前出至金州以北的沙河實施攻勢防禦,當年的日俄戰爭中,俄隊就是那樣做的,只是由於俄軍指揮混亂,才使日軍突破了沙河防線。
但是福島安正的這個想法沒有得到日本陸軍參謀本部的支持,參謀本部認爲應該以切斷中隊後勤補給線爲首要作戰目標,也正因此,“徵支第一軍先遣隊”纔將主力擺在了中國攻擊部隊的側翼方向,結果使部隊完全陷入戰術劣勢中,並在中隊的兩面夾擊下幾乎全軍覆沒,只有秋山好古指揮的分遣隊抵達了金州。
依靠現在日軍的兵力,根本無法扭轉戰術劣勢,福島安正所能做的也只有採用拖延戰術,配合外交談判,爭取比較體面的結束這場東北亞戰爭。
從火車車廂上下來,福島安正首先就去看了看木場堡側翼陣地的一道防戰車壕,他現在最擔心的就是中隊的戰車部隊,雖然根據前線的戰報,野戰炮平射確實可以擊穿某些裝甲戰車的裝甲板,但是現在日軍沒有足夠的野戰炮,而且在集羣突擊的戰車部隊面前,野戰炮往往只有一次開炮的機會,一旦開炮之後,就算隱蔽得再好也會因爲炮口的煙霧和揚塵而暴露炮位,接下去的就是中國戰車的炮火反擊了,而在這種戰車炮火反擊面前,野戰炮是非常脆弱的。
既然野戰炮不是最好的反戰車武器,那麼,福島安正也只能指望這些防戰車壕能夠發揮作用了。
由於指導構築防戰車壕的是從前線下來的軍官,有對抗戰車的經驗,因此這些防戰車壕都挖掘得又深又寬,足以讓戰車跌下去爬不起來,即使是履帶式戰車,這裡也是天塹。
在這些天塹後面,日軍還佈置了大量野戰炮和山炮,專門用來攔截跟隨戰車行動的中國步兵和工兵,防止他們衝上來破壞防戰車壕,而且在防戰車壕前方陣地上也埋設了以電線起爆的地雷,但是地雷數量太少,而且目前日軍炮彈也越來越少,這種戰術到底能不能阻止中隊前進的腳步,現在還是未知數。
就在福島安正思考着是不是在防禦作戰的同時發起主動反擊作戰的時候,幾個日本僑民突然衝了過來,將手裡的挖掘工具往福島安正腳邊一扔,然後惡狠狠的罵了幾句。
“我們不是軍人!我們也不是在鄉軍人!打仗不是我們的事情!我們要回日本!你們這幫馬鹿,如果不是你們的愚蠢,我們大日本帝國怎麼會遭到這樣的慘敗?”
“八嘎!”
一名參謀抓住其中一個日本僑民的衣領,狠狠扇了此人兩巴掌,然後用力一摜,將他摜倒在地。
“你這懦夫!只會向平民撒野!一見到中國人,你們這幫陸軍就變成懦夫了!我們要回日本!我們要回日本!給我們船!給我們船!”
另一名日本僑民衝上去,與一名參謀對打起來,那名參謀提在手裡的馬燈也被打翻,四周頓時變得漆黑一片。
“八嘎!中國人馬上就要打過來了,你們還在爭吵,有什麼意義?帝國利益關係所有日本國民,這種時候,你們不肯爲帝國效力,作爲日本國民,難道不覺得羞恥麼?難道你們想做非國民麼?”
福島安正呵斥着那幫搗亂的日本僑民,他非常惱火,也非常無奈,自從中隊佔領金州之後,中國的列車炮就從金州地峽方向直接向大連灣開火射擊,一開始還是盲目射擊,但是當一架重型轟炸機飛到大連上空之後,列車炮的射擊準確性就大大提高了,正是在中隊的炮火威脅下,對大連、旅順的軍火補給不得不停止了,而且所有停泊在大連灣的日本軍艦和商船也只能撤退,由於撤退的很匆忙,許多原本打算乘船回日本的日本僑民就滯留在了戰區,這當然引起了他們的強烈不滿,現在又被當作壯丁拉過來修工事,也難怪他們有意見。
對於這些毫無大局觀念的日本僑民,福島安正毫無辦法,這些人中,不少都是到“關東州”經商的商人,戰爭使他們一無所有,怒氣衝衝,將所有的怨恨都發泄到了日本軍隊頭上。
福島安正的怨恨比日本僑民更大,一方面是陸軍的接連失利,另一方面則是海軍的瞻前顧後,就在昨天,日本聯合艦隊拍了封電報,告之福島安正,由於擔心中國轟炸機和潛水艇的威脅,日本聯合艦隊很可能不會參與大連防禦作戰,而且,由於新任司令官人選遲遲沒有決定,日本聯合艦隊的士氣也正處於歷史最低點。
東鄉平八郎戰死的消息也正是在昨天的電報上正式傳達給福島安正的,雖然海軍說東鄉元帥是隨旗艦一同沉沒的,但是根據福島安正前天得到的國內傳聞,東鄉元帥在旗艦被魚雷擊中之後就撤離了軍艦,東鄉元帥是在救生艇上被中國空軍的一架戰鬥機用機槍打死的。
雖然福島安正也不太相信東鄉元帥是死在救生艇上,不過考慮到當時日本聯合艦隊所面臨的威脅,福島安正也能接受這種傳聞的某種根據,那就是,東鄉元帥之所以撤離沉沒中的旗艦,並不是出於個人目的,而是出於全局考慮,如果當時聯合艦隊失去司令官,那麼,對於艦隊的士氣會造成負面影響,當年日俄戰爭中,俄軍太平洋艦隊司令官馬卡洛夫就是在旗艦上與艦同沉的,馬卡洛夫司令的陣亡對於俄國海軍士氣是一次沉重打擊,而根據戰後的分析,這個突發事件對於旅順俄軍的投降有直接影響,當時,東鄉平八郎正是日本聯合艦隊司令官,他很清楚艦隊司令陣亡對艦隊意味着什麼。
不過,命運之神似乎沒有眷顧日本聯合艦隊,東鄉元帥還是陣亡了,日本聯合艦隊的士氣也確實因此被降至“歷史最低點”,對此,福島安正也只能嘆息了。
東鄉平八郎陣亡,有人爲此嘆息,那麼,如果福島安正在防禦作戰中陣亡了呢?有人爲他嘆息麼?
福島安正不知道答案,但是他卻知道一個事實,那就是,中隊現在正在摩拳擦掌,隨時都會投入對大連、旅順的總攻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