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蒼茫,冀中平原一片寂靜,只有那鐵路線上依舊喧囂,一列火車正全速向北方行駛,車廂裡燈火通明。
這是一列客車,始發站是河南鄭州,終點站是遼寧瀋陽,途經北京。
作爲這列客車上的一名普通乘客,詹天佑全無睏意,與其他乘客不同,他並沒有在車廂裡呆着,而是站在兩節車廂之間的登車臺上,倚着護欄,揹着手仰望星空。
夜空中繁星點點,冷月森森,氣溫雖然偏高,但是站在火車上,那迎面而來的風還是讓人很是愜意,聽着那工業時代的車輪鏗鏘,聞着那空氣中淡淡的煤煙味,詹天佑心情很不錯。
詹天佑是從甘肅蘭州過來的,此次回京,主要有兩個目的:其一,回京述職,並向中樞報告隴海鐵路嘉峪關支線的修建情況;其二,正式接受中樞任命,再過幾天,他就是鐵道部的總長了,這全國的鐵路事業今後就由他規劃了。
說句實話,詹天佑其實並不想現在就接任鐵道部總長的,他想先把那條川漢鐵路修完,由於四川地形過於複雜,鐵路施工難度太高,因此,到目前爲止,川漢鐵路尚未完全建成,雖然目前川內的幾條支線鐵路已經建成通車,但是連接武漢的那條幹線仍需一段時間才能完工,作爲目前實際主持鐵道部工作的主要負責人,詹天佑並不在乎官帽子,他在乎的是實業建設,是鐵路建設,他相信,只要趙北還是這個國家的元首,那麼,他的實業建設計劃和鐵路建設計劃就能夠得到來自總統的全力主持,這是事實,在過去的那四年時間裡,沒有趙北的支持,中國的鐵路事業不會取得如此輝煌的成績,也正因此,詹天佑完全贊成趙北參加下屆總統競選,連選連任,繼續擔任國家元首,繼續支持他的鐵路建設。
川漢鐵路之所以修建進度緩慢,除了與四川地形的關係之外,隴海鐵路支線工程的展開也是另一個主要原因,趙北對於隴海鐵路的關心程度遠超其它鐵路幹線工程,也正是在這位年輕的總統的堅持下,詹天佑才得以將大部分鐵路技術力量和築路工人集中起來使用,不僅提前半年時間完成了隴海鐵路幹線工程的建設,而且還基本上完成了多數隴海鐵路支線工程的建設,在隴海鐵路建設中,中國的鐵路建設效率足以傲視遠東,當然,其中除了中國、美國、德國工程技術專家的貢獻之外,中國的築路工人和鐵道工程部隊也在其中發揮了至關重要的作用,沒有這些中國人灑下的辛勤汗水,就不會有今天的鐵路事業發展,詹天佑的名氣也不會扶搖直上。
這一切,歸根結底都是來自於總統的支持,所以,從心裡講,詹天佑對總統是非常感激的,他也爲這個國家能夠出現這樣一位英明睿智的領導者而感到慶幸。
也正因此,對於某些人建議他參加總統競選的提議,詹天佑毫不猶豫的拒絕了,在他看來,這個時代,沒有人比趙北更有資格擔任總統。
現在,站在列車車廂連接處的登車臺上,望着那夜空中的繁星,詹天佑不由感慨起來。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風騷數百年。”
“哈!詹工,你倒是好雅興,深更半夜的,不休息,偏偏在這裡吟詩做賦,想來這心情也是不錯的。”
沒等詹天佑感慨完畢,就聽見身後有人在打着哈哈,於是扭頭望去,一名身穿軍裝的軍官已從車廂裡走出來,正站在他的身後,不是別人,卻正是工程兵少將熊秉坤,此次回京,詹天佑也正是與此人同行,過去的幾年裡,兩人的合作非常愉快,沒有熊秉坤指揮的鐵道工程部隊,隴海鐵路也不會建設得如此迅速。
“戴乾,我可是一點也不困啊,每當想到今後的事業,我這心情就算說不上愉快,那也是興奮的。想象一下,如果我們中國擁有一萬公里總里程的鐵路,那將是多麼壯觀的一幕啊,如果我們中國擁有五萬公里鐵路,那麼,我可以保證,中國肯定已成爲世界強國。”
詹天佑的話讓熊秉坤笑了起來,連連搖頭。
“詹工,你這就在吹牛了,恐怕連美國都沒有那麼長的鐵路線呢。再說了,總統以前曾跟我講過,現在,這火車技術比汽車技術發達,以後,汽車技術將超越火車技術,所以,以後的鐵路建設可能會與公路建設並駕齊驅,中樞不可能拿出那麼多錢只修鐵路的,公路建設也是中樞關注的重點方向。如果真照你說的那樣,修五萬公里鐵路,我看,中樞也別幹別的事情了,就光顧着給咱們提供鐵軌和火車頭吧。”
熊秉坤的話並沒有使詹天佑生氣,相反,這位平時不苟言笑的工程專家也淡淡一笑。
“戴乾,我知道,目前中國財政依然緊巴巴的,不可能都給鐵路事業,不過我也沒說用多少年修完這五萬公里鐵路麼,所謂‘欲速則不達’,以前我還曾擔心,總統頭腦一熱,叫咱們拔苗助長,但是現在我放心了,總統是個有理想的人,但是他同時更是一個有理智的人,他雖然看到中國工業建設落後的一面,可是並沒有提出什麼好高騖遠的目標,他制訂的那個‘四年工業發展計劃’完全是按照咱們中國實際情況而來的,所以,現在這個工業發展計劃基本上已經完成了,而作爲這個工業計劃的一個重要組成部隊,我們鐵路工程部門到底是及格了。戴乾,說起來,我還要多謝謝你呢,沒有你們工程兵部隊,這隴海鐵路也不會這麼快就全線建成通車,以後,如果川漢鐵路後續資金到位的話,少不了還要麻煩你們呢。”
“詹工客氣了,都是中國人,爲了這個國家的崛起,咱們當然不分彼此。不過川漢鐵路的事情我們工程兵部隊可能幫不上忙了,此次回京,我接到的電報已明確工程兵去向,我們馬上就要調離西部了,在短時間裡,可能不會再參與鐵路建設了。”
熊秉坤的話讓詹天佑有些驚訝,於是追問了一句:“中樞調你們工程兵去什麼地方?”
熊秉坤笑着搖了搖頭,說道:“這個我可不方便告訴你,詹工別問了,這是軍事機密。”
“我知道,我知道。我就不問了,川漢鐵路修建的事情,恐怕只能依靠築路工人了,不過如此一來,需要追加建設資金,這個問題,等到了北京,我得好好跟總統談談。”
詹天佑點了點頭,雖然不是軍人,不過跟工程兵打交道的日子也不算短了,這軍事方面的問題他多多少少也知道一些。
熊秉坤遲疑了一下,然後才下定決心,於是走前一步,小聲對詹天佑說了幾句話。
“詹工,你跟總統說話的時候,能不能順便提一下這個總統選舉的事情?現在他遲遲沒有向國會呈送競選申請表,軍隊裡已經有傳聞,說總統準備學美國開國總統華盛頓,打算功成身退,爲共和事業犧牲自己的仕途了。”
“哦?軍隊裡也有這個傳聞?我也聽到過類似的說法,不過都是鄉間縉紳們說的,他們也沒說什麼華盛頓,他們說的是古代的‘禪讓’。戴乾,你怎麼看總統選舉呢?”
詹天佑有些吃驚,他也聽到過類似的傳聞,不過都是那幫立憲派傳出來的,至於軍隊的思想狀態,他倒是從來沒有關心過。
“詹工,我這個人不會講什麼大道理,說錯了你別到處跟人講。我認爲,這個總統的位子不能叫別人來坐,我只佩服趙振華,其他人,我看不上眼。”熊秉坤小聲說道。
聽了這話,詹天佑心中一凜,他突然意識到,這次總統選舉看似風平浪靜,可是實際上卻是暗流涌動,不說別的,光是這個軍隊的忠誠問題就很讓人擔心,自從清末以來,中國地方勢力坐大,如果不是趙北力挽狂瀾,軟硬兼施收服了多數地方勢力的話,恐怕唐末五代時期武人爭雄的局面又要上演了。
軍人就是武人,武人最佩服的絕不是什麼用選票選出來的國家元首,他們佩服的是比自己更有力量的人,眼前這位熊少將的話就是代表。
想到這裡,詹天佑突然有些發冷,他原來是憧憬着一幕類似美國大選的選舉場面的,但是現在看來,還真得好好掂量掂量這件事,國情不同,國家實力不同,還真不能照搬外國的經驗,現在共和剛剛確立起來,確實需要一個能夠穩定大局的人,而這個人顯然不可能是張謇、黎元洪那種手無寸鐵的政客,只能是一個手握重兵的人,只能是趙北趙振華。
明白了這一點,詹天佑更是立場堅決,爲了國家的穩定,趙北必須連任總統,而且必須繼續剷除地方實力派,爲共和制度的鞏固奠定基礎。
見詹天佑半天沒說話,熊秉坤有些奇怪,於是問道:“詹工,你在想什麼呢?是不是我的話說得不對?”
詹天佑回過神,搖了搖頭,說道:“你只是說出了你自己的看法,有什麼不對的?如果每一個人都能像你這麼直率,這世上的事情也就不會這麼複雜了。對了,既然你支持總統連選連任,爲何不直接去跟他講,回京之後,總統也是要接見你的啊。”
熊秉坤“嘿嘿”一笑,說道:“總統早就說過,不許軍人干涉政治,這總統選舉的事情就是政治,我可不敢去對着總統指手畫腳,所以啊,請詹工出面,跟總統提一下這個軍隊的立場問題,我們軍人,都佩服總統,他說往哪裡走,我們就往哪裡走。”
聽了這幾句話,詹天佑心中更是感慨。
“有這樣一支軍隊,有這樣一批將領,還有什麼人能與趙振華競爭呢?或許,這個時代就屬於趙振華吧,這是時代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