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趙北在鳳山門下調兵遣將的時候,清軍的幾個主要將領也沒閒着,都聚在漢陽鋼鐵廠的一間簽押房裡商議軍情,與會的除了北洋軍標統王佔元、盧永祥之外,還有湖北新軍的部分將領以及防守漢陽的巡防營統領,湖北新軍暫編第二十一混成協的協統黎元洪是他們的謀主,也是在場清軍將領中官職最高的軍官。
不過,作爲南方新軍的高級軍官,黎元洪指揮不了北洋軍,在王佔元和盧永祥眼裡,這個矮胖的南方軍官說的每一句話都是在替自己打算,同時是讓北洋軍去送死,再加上雙方鄉音都很重,溝通不便,這不,爲了一個反擊計劃,雙方差點扔帽子走人。
“你的兵是兵,老子的兵就不是兵?你的湖北兵負責防守,卻叫老子的北洋軍去反擊,你到底安得什麼心?”盧永祥指着黎元洪的鼻子,差點就要罵人。
“子嘉,不要那麼衝動嘛,有話好好說。”王佔元脾氣稍微好點,但也對黎元洪的反擊計劃很不滿意。“不過,宋卿啊,你得把話說清楚,爲啥你的兵不能衝在前頭?俺們山東人都是直漢子,有些話繞來繞去,俺們也聽不懂。現在北洋軍只剩不到一千人了,就算是叫俺們去送死,也得讓俺們死個明白啊。”
王佔元的話夾槍帶棒,黎元洪不是沒有聽出來,但仍壓住心頭的火,儘量平心靜氣的說道:“子春啊,我的意思是,我的湖北兵不可靠!要是叫他們衝在前頭,萬一殺個回馬槍,牽動陣角,咱們誰也跑不了。太湖一萬多人的湖北新軍都投了反賊,誰能保證剩下的這些兵心裡沒點心思?不瞞你們二位,前幾日我在軍中抓到幾個人,都是從太湖跑回來的,他們在軍中散佈謠言,煽動軍心,雖然被我押了起來,但誰能保證沒有漏網的?這幾日來,我的那些兵個個眼神都不對,要不是軍官和旗兵彈壓,彈藥又控制得緊,恐怕不等你們過江,這湖北新軍就又反了。我原來統率的二十一混成協都在太湖譁變,現在留在這裡的是原第八鎮的幾個營頭,我指揮不動他們。”
“那你還要堅持反擊?你就不會固守待援?這個道理你不懂?你的頂戴是不是找慶王買來的?”盧永祥拍着桌子站了起來。
黎元洪也翻了臉,呵道:“黎某的官帽子怎麼來的,用不着你說!現在的情勢擺在眼前,京漢路橋樑被毀,交通斷絕,就算援軍及時趕到,也得步行一百多裡,這還不說那叛軍炮艦攔截!再看叛軍,剛剛佔領漢陽,立足未穩,工事也未完成,正是咱們發動反擊的好時候!現在天已黑,叛軍炮艦無法開炮,正方便咱們夜襲,只要集中兵力奪回漢陽,擊敗叛軍前鋒,挫其銳氣,其軍心必然動搖,如此,我軍纔有一線生機,可以趁機撤到漢口固守,或者等待漢口援軍過江,不然,坐在這裡只有等死了!”
“夜襲個球!夜襲是兵家大忌!虧你還是新軍。”盧永祥將桌子拍得都快散了架,桌上那盞洋油燈也蹦了起來。
王佔元也說道:“子嘉的話沒錯,現在咱們士氣不高,發動夜襲是不行的。另外啊,從洋人兵艦傳來的消息說,這支叛軍從江西一路西進,也就只在蘄州、黃州留了點人馬,其它的小地方一律不派兵駐守,幾萬大軍一窩蜂的往武漢衝,爲啥?就是爲了虛張聲勢、一鼓作氣拿下武漢!這是孤注一擲啊,不能一口氣拿下武漢的話,他們就成流寇了,只能往西去四川了。”
“子春的意思是?”黎元洪有些摸不着頭腦。
“俺的意思啊,咱們現在不僅不能反擊,還得繼續收縮兵力,固守兵工廠,等陳制臺再調兵來增援。剛纔陳制臺來電,說是已經拍電報給安陸府、德安府,將那裡的防營再調些過來,只要咱們在兵工廠守上幾天,那些防營就差不多趕到了。”
黎元洪不以爲然的搖了搖頭,說道:“如果叛軍在漢陽站穩腳跟,就憑咱們這點兵,能守兩天就不錯了,堅持不到援軍趕來的。”
盧永祥冷笑道:“原來你也曉得咱們兵少,就這你還要發動夜襲?”
“正因爲兵力不足,所以才需死中求活,趁叛軍立足未穩,殺一個回馬槍。叛軍人數雖多,但多是烏合之衆,只要擊敗一部,往往多部同退。”
“砰!”
盧永祥拍着桌子站了起來,擡手點着黎元洪的鼻子,罵道:“死中求活?哼哼。要死你死,老子不奉陪!叛軍再烏合之衆,裡頭也有兩鎮新軍,你當他們是擺設麼?”
王佔元急忙出來做和事佬,說道:“二位少安毋躁。反擊不是行的,不要說湖北兵不可靠,便是可靠,咱們北洋軍也不能輕動,現在咱們的炮彈都在劉家廟炸成灰了,只剩彈藥車上那點炮彈,舊炮雖然不少,可炮彈裡裝得都是鞭炮火yao,聽個響不錯,但打仗是不行的。至於夜襲麼,實在是冒險得很,現在這種士氣發動夜襲,你是嫌俺們逃兵不多是不是?現在咱們只能靜觀其變,剛纔的電報說,陳制臺已去租界與洋人領事交涉,看看能不能借到幾艘洋人炮船,一旦洋人點頭,有炮船掩護,咱們再發動反擊也不遲。”
“洋人?洋人打的什麼心思,咱們也不能不防。”黎元洪哼了一聲,沒再堅持。對於手下部隊的情況,他比誰都清楚,剛纔對王佔元和盧永祥說的話並不是嚇唬他們,自從得知九江革命軍西征以來,湖北新軍明顯出現了譁變的前兆,如果不是採取了果斷措施,恐怕這支軍隊早就反了,目前和北洋軍一同防守漢陽的湖北新軍有兩千多人,其中一半以上集中在鋼藥廠一帶,爲了監視軍隊,湖廣總督陳夔龍早就在裡頭混編了一些旗兵小隊,但到底有多少用處,誰也沒有底。
“要不,咱們這就把龜山上的部隊收攏起來,固守兵工廠和鐵廠?”王佔元話音未落,簽押房外就奔來一個參謀官,一跨進門就喊道:“琴臺……琴臺遭到猛攻!”
“什麼?”幾人頗感棘手,琴臺與龜山成犄角之勢,互相策應,一旦琴臺失守,龜山便孤立無援。
走出簽押房,幾人側耳傾聽,琴臺方向果然是槍炮齊鳴,黑沉沉的夜幕不時被那炮彈爆炸的閃光撕開,那“轟隆隆”的爆炸聲春雷一般,讓人心神俱震。
“還愣着幹什麼?給龜山打電話,調炮攔擊!”盧永祥氣急敗壞的叫嚷道。
“這麼黑的天,怕誤傷了自己人……”參謀還沒說完,已結結實實捱了盧永祥一記耳光,只好捂着臉頰,向電話房奔去,但還沒進門,電話房裡又奔出一個軍官,邊跑邊喊:“龜山遭敵夜襲!請求支援!”
“支援?支援個球!老子哪裡來的那麼多兵?幾個營都扔在漢陽城裡了。”盧永祥暴跳如雷。
“調湖北兵吧。黎協統,不能再猶豫了!”王佔元說道。
黎元洪頹然說道:“湖北兵都在守衛工廠,先不說能不能及時趕到龜山,便是能趕到,那兵工廠和鐵廠難道就不守了麼?”
“炸了!兵工廠炸了!裡頭那些軍火彈藥也一同炸了。”王佔元咬着牙說道。漢陽兵工廠裡不僅儲存着新造的槍彈,還存放着不少歷年積攢下的軍火,都是湖廣總督在戰前從武昌楚望臺軍械庫轉移過來的,原本打算就地招募團練,但不等募兵的人趕回來,共和軍就殺到了城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攻克了武昌。
“不行!漢陽兵工廠是鄂省百姓的民脂民膏,若是炸了,不要說百姓不答應,便是湖北新軍也不會執行命令。再說了,哪裡弄那麼多zha藥?”黎元洪連連搖頭,向龜山方向望了望,嘆了口氣。“仗打到這份上,依我之見,湖北新軍不叛就是萬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