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着衛隊上了戰馬,趙北先向西走,然後調頭往北,穿過農田,徑往琴臺馳去。但距離琴臺還有幾里路時,就遠遠望見一支隊伍亂哄哄的向南邊退。
“下馬!”趙北呵了一聲,翻身下馬,揹着手往田埂上一站,田勁夫則帶着衛兵將那些正在潰散的士兵攔下,收攏起來一問,正是攻擊琴臺的那支部隊,指揮官是羣治學社的鄧剛。
“你們的指揮官呢?鄧剛呢?”趙北挨個詢問士兵,但沒有得到答案,正惱火時,卻聽田勁夫在身後喊了一句。
“在那裡!鄧剛過來了!”
趙北扭頭一望,果然看見一羣官兵正拖着槍向這邊潰散,當下冷哼一聲。
“田勁夫,等鄧剛過來,卸了他的槍帶到我面前。”
說完,走到一邊,指揮潰兵整隊集合。
“職部鄧剛,見過總司令。”身後傳來鄧剛的聲音,聽上去頗爲沮喪。
趙北轉過身一瞧,見那鄧剛頭裹繃帶,左臂也吊着膀子,一身軍裝沾滿泥土、鮮血,由於武裝帶也被田勁夫抽走,看上去更是狼狽不堪。
趙北沉着臉問道:“中了幾槍?”
鄧剛指了指肩膀,又指了指腦袋,說道:“就肩膀中了一槍,額頭是被炮彈彈片劃的。”
“疼麼?”趙北又問。
鄧剛垂着頭,沒敢說話,但那抽冷氣的聲音卻掩飾不了,肩膀中彈,又沒用麻藥,當然疼得渾身是汗。
“你也知道疼!難道他們就不知道疼!”趙北擡起手向那些潰兵一指,大聲呵斥道。“鄧剛!擡起頭看看!這些士兵、這些軍官,哪一個身上沒傷?這都是拜你所賜!我的作戰計劃是火力偵察,戰術牽制,不是衝鋒!你到底在幹什麼?楊王鵬是怎麼給你下達命令的?”
“不關楊司令的事,是我自做主張下令強攻的。”鄧剛擡起頭,但與趙北那噬人的目光一碰,又立刻垂下頭去。“但沒想到琴臺敵軍有四挺機關槍,而且龜山、漢陽炮兵也開炮助戰,我部進攻數次未能得手。”
“你小子真行啊,一人做事一人當!沒有炮兵掩護就敢刺刀衝鋒,你以爲你是刀槍不入的金剛?”趙北冷笑,強忍住上去扇兩記耳光的衝動。“你得感謝朱大牛,你得感謝特戰營!如果不是他們炸了北洋軍囤積在車站的炮彈的話,你小子早就被炮彈大卸八塊了,那麼老子現在也不必對着你廢話連篇了。我問你,你的兩千兵現在還剩下多少人?”
鄧剛默然無語。
趙北卻不容他裝啞巴,恨恨說道:“我來告訴你!現在還站在這裡的不到五百人!其中一半掛彩!不過四個小時,兩千人給你打成了五百人,一下子把老子一個半團打沒了!你別以爲自己也掛了彩,老子就不會跟你計較了。士兵的命也是命,打仗講究勇敢,但不代表可以隨意揮霍士兵的命!你小子一個人衝鋒老子不管,可你要是讓士兵用命給你換來喝彩,老子第一個不答應!”
也難怪趙北氣急敗壞,楊王鵬指揮的第二梯隊是由原江蘇新軍第九鎮改編而來,混編了一些巡防營兵,雖說不如北洋軍訓練有素,可到底也是接受過正規軍事訓練的,戰鬥力遠高於革命衛隊,算是共和軍的精銳部隊,可是現在鄧剛頭腦一熱,就打光了一千多人,換了誰都得暴走。
見總司令發了火,鄧剛啞口無言,站在後面的幾名軍官猶豫了一下,最後終於站出來一人,與鄧剛並肩而立,向趙北敬禮,說道:“總司令息怒。鄧長官並非一心蠻幹,第二次衝鋒未果之後,鄧長官就下令撤退,但不想北洋軍在主陣地側翼民房之上也隱藏了兩挺機槍,於我部撤退時突然開火邀擊,這才造成重大傷亡,如果不是鄧長官親自殿後掩護,剩下的人還不一定撤得下來。”
“你不必給他說情!”趙北擺了擺手。“這件事表面看來只是他擅自下令強攻,可本質上卻是在違抗軍令!革命軍是新興力量,我絕不會容忍舊式軍隊的那一套做派,如果下級可以隨意更改上級的作戰計劃,那麼這仗也不必打了,因爲這樣的軍隊根本就是在戰場上送死的!這樣毫無意義的戰死,你們願意,我可不願意!田勁夫!”
“到!”田勁夫早就領着幾個衛兵站在一旁,聽到趙北喊他,急忙走前一步敬禮。
“撕下他的軍章!從現在起,鄧剛,你不再是共和軍的一員了!”趙北面無表情的命令道。現在共和軍尚未正式整編,軍官沒有軍銜,全靠衣領上的軍章識別級別高低。
“憑什麼開革我?”鄧剛這才慌了神,擡起頭質問。
“憑什麼?就憑你還有一個‘大過’沒有撤消!竟敢擅自更改上級的軍令,你以爲你是特戰營?如果不是看在你黃泥港起義立下薄功的份上,我一定槍斃你!”趙北呵道。“田勁夫,叫人把他押走,帶到參謀處看起來!等仗打完了,組建軍事法庭,光明正大的審判,罪名是‘抗拒軍令’!”
“我不服!我不服!你是假公濟私!挾私報復!”鄧剛拼命掙扎,扯去託着膀子的繃帶,指着那肩膀上的傷口。“瞧瞧這裡!老子又不是躲在後頭,衝鋒的時候老子是衝在前頭的!老子又不是逃兵!”
但趙北哪裡容他分辯,將手一揮,幾個衛兵終究是將鄧剛架了下去。
下級擅自更改上級命令,這放在哪支軍隊裡都是絕對不能容忍的,必須藉此機會好好震懾一下那幫驕兵悍將。
一旦命令下達,下級必須無條件的服從上級,這就是軍隊的鐵律!這種鐵律只能依靠嚴明的紀律才能養成,而且必須作爲本能銘刻在每一個軍人的靈魂深處。
田勁夫將撕下的那枚軍章交給趙北,趙北看了看軍章上的血跡,良久無語。對鄧剛的處理確實過於謹慎了,但不能不考慮到軍隊的穩定,畢竟,他是羣治學社的骨幹,現在又是戰役的緊要關頭,而且鄧剛也不是臨陣脫逃。
“你叫什麼名字?”趙北擡起頭,問那名爲鄧剛說情的青年軍官,從軍章判斷,他是一名營長。
“職部秦守正。”軍官說道。
趙北點了點頭,將鄧剛的軍章遞了過去,說道:“從現在起,鄧剛的職務由你接替,這五百人歸你指揮,你馬上帶他們去鸚鵡洲休整,並立即在革命衛隊裡挑選合適的兵員,爭取儘快恢復建制。”
秦守正沒有推辭,接過軍章,敬了個禮退下,與另外幾名軍官一起整頓隊伍,向南撤退。
“總司令,咱們也快撤退吧,琴臺攻不下,咱們現在就是在前線啊。”田勁夫牽來戰馬,將繮繩交到趙北手裡。
趙北沒有立刻撤退,而且轉過身去,朝北邊望。
在他的左側是一片浩淼的湖泊,那是月湖,被一道龍燈堤分成東西兩部分,湖的北岸就是漢陽鋼鐵廠和兵工廠的下屬鋼藥廠,那裡也是清軍陣地所在,現在革命軍的第二梯隊已沿着湖的南岸向西推進,並在湖邊建立陣地,與清軍隔湖對峙;在趙北的右側方向,一座不高的山聳立在地平線上,那就是龜山,漢陽近郊制高點,一旦佔領那裡,就可以居高臨下,俯視整個戰場,歷史上的辛亥革命中,革命軍就是在那裡佈置炮兵陣地轟擊漢陽城的。
不過現在,龜山卻是在清軍控制之下,趙北也沒打算立即奪取那裡,只有先拿下漢陽城,才能解除清軍對進攻部隊側翼和後方的威脅。
根據朱大牛特戰營傳回的情報,抵達漢口的北洋軍最多三千人,由於“楚觀”和“共和”兩艘炮艦的轟擊,北洋軍損失了至少數百人,剩下的兩千人只能從漢江上游兜個圈過江,增援漢陽。
綜合各方面的情報判斷,據守漢陽的北洋軍分成四個部分,一部分駐紮在兵工廠,一部分駐紮在漢陽城內外,另一部分駐紮在琴臺一帶,與駐紮在龜山上的北洋部隊成犄角之勢。龜山上的北洋軍主要是炮兵,他們在山頂設立炮兵陣地,居高臨下用大炮轟擊漢陽城附近的共和軍陣地,不過由於共和軍及時撤退到北洋軍大炮射程之外,所以,現在龜山上已經聽不到炮響,這可能也是北洋軍炮彈不足的緣故,漢口劉家廟火車站的那聲巨響,不僅震撼了清軍,也一舉摧毀了北洋軍的軍火庫。
但是根據俘虜口供,漢陽兵工廠原本儲存着一些舊式大炮和炮彈,雖與北洋軍的野炮製式不符,無法通用,但北洋軍顯然沒有屏棄那些舊式架退炮,新炮舊炮一股腦的拖上龜山,爲漢陽守軍提供炮火支援。
這些大炮甚至對長江上的炮艦也有一定威脅,木殼的“共和”號根本不敢靠近,鋼殼的“楚觀”號也只能遠遠遙擊,而且炮彈不足,無法放開了打。
所以,龜山上的北洋軍炮兵陣地只能用步兵拿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