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平浪靜,現在的渤海就像東北亞地區的局勢一樣,至少從表面看上去是非常的平靜,沒有什麼波瀾,但是誰能保證這種平靜可以持續下去呢?
雖然經過英國、美國等歐美列強的調停、斡旋,因爲日本悍然設立“關東廳”而導致的“東北亞危機”總算是緩和下來,中國與日本各自後退一步,緊張的軍事對峙局面也解除了,但是隻要日本還在向東北亞伸展觸手,那麼,這東北亞地區就不可能有真正的持久和平。
現在的渤海灣,海面波光粼粼,幾艘輪船排成一字縱隊,從北向南魚貫而行,輪船上掛着的是米字旗,目的地是威海衛,其中五艘商船,兩艘巡洋艦。
現在,船隊距離威海衛已是不遠,輪船都減慢了航速,並鳴響汽笛,向港口的引水船發出信號,以便儘快駛入港口。
威海衛位於山東北部,渤海灣口,過去曾是清廷的北洋水師駐泊港,與渤海灣北部的旅順軍港一南一北成犄角之勢,共同拱衛京津門戶,這種保守的海防思想最終被證明是失敗的,北洋水師的覆滅宣告了一個大陸民族“海洋夢”的暫時消亡,而且從那之後,中國的海防基本上就談不上了,有海無防,這就是這個東方國家現在的海防現狀。
沒有了海防,也就談不上保衛國家主權和領土完整,中日甲午戰爭的失敗,使列強看到了中國的虛弱,於是弱肉就遭到了強食,沙皇俄國的艦隊迅速佔領了旅順軍港,藉口是“幫助中國監視日本海軍”,但是無論狼的眼神是多麼的親切,它終究是狼,這一點,就連昏聵透頂的滿清朝廷也能看明白,於是,當英國政府提出願意幫助中國“監視俄國海軍”的時候,清廷立刻滿口答應了,而代價就是“威海衛租借地”,這座曾經是北洋水師駐泊港的軍港又成爲了英國海軍的地盤,軍港加上中立區,小半個膠東半島就這樣成爲了英國的勢力範圍,與山東南部地區的德國勢力範圍一起,爲這個虛弱國家的處境做了一個很直觀的詮釋。
英國選擇威海衛作爲華北地區的軍事據點是充分考慮到英國的遠東戰略的,威海衛不僅可以就近監視京津地區,而且可以同時監視日佔遼東半島和德佔青島,只要英國聯日抗德、聯日製俄的遠東政策不變,威海衛就具有舉足輕重的戰略意義。
也正因此,威海衛必須爲英國政府的全球戰略服務,而現在,它已被英國政府派上用場,用來作爲一個“難民中轉站”使用,專門接收那些從中國東北地區轉移過來的朝鮮反日分子以及不願生活在日本朝鮮殖民當局控制下的流亡者。
現在,這五艘正在駛向威海衛的英國商船就是在執行運送朝鮮人的準軍事任務,而那兩艘英國巡洋艦則是護航艦隻,它們的始發港不是日佔旅順,而是山海關南邊不遠處的秦皇島煤港。
這五艘商船上總共裝載了超過一萬名朝鮮人,其中的多數人都曾經是反日遊擊隊的戰士和軍官,他們現在已被解除了武裝,身份已是流亡海外的難民,日本政府不能再以任何藉口追究他們過去的任何“罪責”,但是日本政府也絕對不會允許這些人留在朝鮮半島逍遙自在,另一方面,中國中樞政府也不打算接收這些言語不通的外國流亡者,因此,這些朝鮮反日分子的最終目的地在南洋。
根據中國、日本、俄國、英國、美國這五國達成的書面協議,一旦中國同意禁止本國公民向朝鮮反日勢力提供人員、資金、軍火的支持,那麼,英國和美國政府將爲朝鮮反日流亡分子提供庇護,而且考慮到中國確實沒有能力接收這麼多外國流亡者,英國和美國政府也勉強同意“本着自願原則”將部分朝鮮反日流亡者轉移到南洋各地分散安置,有的人將去馬來亞的橡膠園做工,有的人則將前往菲律賓馬尼拉當碼頭工人,至於那些實在不想去南洋的人,英國和美國也絕不強求,至於他們到底該怎麼安置,那就是中國中樞政府的事情了。
這個《五國協議》的達成頗費周折,而當協議達成之後,爲了收容那些從朝鮮半島撤到中國東北地區的朝鮮反日武裝人員,前後用了差不多一個月的時間,今天,第一批流亡者終於啓程了,他們將先去威海衛,以便進行甄別,在那裡,他們將選擇自己今後的生活道路。
將朝鮮的反日流亡者轉移到南洋安置,而且其人數之巨,足以讓人驚訝,這是人類近代歷史上最有“新聞價值”的事件,爲了跟蹤報道這個事件,各國新聞界無不派出精兵強將前往採訪,全程跟蹤報道,畢竟,以前國際社會還從來沒有這麼高調的處理過某國軍事殖民過程中所造成的難民問題,或許,這是一個契機,可以用來促進各國政府間的合作,以便爲通過協商方式解決國際糾紛鋪平道路,避免戰爭,現在的這個時代,戰爭的破壞力越來越強,而世界也因此而越來越動盪,許多有識之士都在呼籲組建一個跨國聯合政治組織,以裁決者的身份公正而和平的解決國與國之間的衝突。
實際上,爲了此次流亡者轉移南洋安置的事情,中國、日本、俄國、英國、美國確實成立了一個具有國際色彩的非軍事組織,叫做“遠東和平委員會”,美國總統塔夫脫先生擔任委員會名譽主席,而英國駐華公使司戴德先生擔任執行主席,這個組織顯然已顯示出一個國際政治合作與調停組織的雛形。
考慮到現在歐洲局勢越來越緊張,巴爾幹地區馬上就要爆發戰爭,爲了避免發生全歐洲大戰,此次採訪流亡者轉移行動的各國記者們也將主要注意力放在了“遠東和平委員會”上,希望能夠借鑑這個組織調停國際衝突的經驗。
作爲英國《泰晤士報》遠東地區主編,莫理循先生親自出馬,對此次流亡者跨國大轉移進行了跟蹤報道,而且現在,他就在威海衛港口外的一艘商船的前甲板上,坐在一捆纜繩上,認真的整理着他的採訪筆記。
甲板上的人很多,眼看就要到港口,許多原本呆在船艙裡的朝鮮人紛紛走出船艙,站在船舷邊向威海衛軍港眺望,許多人痛哭流涕,這一去,就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看到祖國和故鄉的土地了,或許,他們永遠也不會回到故國了吧,畢竟,日本政府已經正式宣佈吞併朝鮮,而“東北亞危機”的結束似乎也可以看作是列強對日本吞併朝鮮的正式承認,就連中國,似乎也接受了現實。
甲板上哭聲震天,莫理循無法集中注意力,只好暫時停下了手頭的工作,將採訪筆記和那根鋼筆裝進公文包,然後從那堆纜繩上站起,提着公文包走到了艦橋上,靠着一根雪茄煙收買了一個值班水手,在艦橋找了一個角落,以便繼續他的工作。
雖然回船艙裡或許會更安靜些,但是現在天氣太熱,船艙裡氣味也太濃,還是艦橋上比較好,這裡有遮陽篷,而且在這裡躲避甲板上的嘈雜的還有一幫英國軍官和日本軍官,如果莫理循想採訪的話,也更方便。
不過現在莫理循不想再去採訪那些英國軍官,那些英國人雖然做足了紳士派頭,但是保守而頑固,從他們嘴裡確實也挖不出更多的有用信息,莫理循不想再與這些英國軍官打交道,至於日本軍官,比英國軍官更難對付,在莫理循看來,那些日本軍官根本就是一羣“啞巴”。
莫理循甚至認爲,這些日本海軍軍官之所以會出現在輪船上,只怕不是來監督難民轉移工作的,而是來窺伺威海衛軍港的,畢竟,英國海軍的軍港不是什麼時候都願意對外開放的,哪怕日本是英國的盟國。
由於甲板上太吵,很多有門路的人都把艦橋邊的這些遮陽篷當成了世外桃源,陸續通過賄賂水手的辦法也躲了上去,就在莫理循從公文包裡取出採訪筆記的時候,一名東方面孔的軍官也躲到了這個世外桃源,一邊走一邊吹着口哨,從那軍裝來看,他既不是日本軍官,也不是英國軍官,而是一名中國軍官。
莫理循立刻對那名中國軍官發生了濃厚興趣,船上各國軍官不少,可是中國軍官只有幾名,而且也跟日本軍官一樣,對歐洲記者沒有什麼好感,難得有一箇中國軍官到這裡閒逛,莫理循決定碰一碰運氣,看看對方是不是也打算做“啞巴”。
“嗨!您好,軍官先生。從軍銜來看,您似乎是一名海軍少校?如果是少校的話,您的年紀未免太年輕了,您一定戰功顯赫。”
莫理循迎面走了過去,這開口就是幾句奉承,再加上他那比較流利的中國話,立刻就使那名中國軍官對他起了好感。
“沒錯,我是少校,不過這海軍軍裝是借來的,我是陸軍。”
中國軍官微笑着點着頭,然後取下了頭上的那頂海軍大檐帽,露出了一顆光溜溜的腦袋,前額的一塊傷疤非常醒目。
“我叫莫理循,是英國《泰晤士報》的記者,我是澳大利亞人,不是英國人,請注意,我是澳大利亞人。”莫理循伸出手,做着自我介紹。
那軍官又是淡淡一笑,也伸出手,與莫理循友好的握了握手,並做了自我介紹。
“你好,莫理循先生,我叫蔣翊武,目前是‘遠東和平委員會’的一名聯絡官,雖然我穿着海軍軍裝,可是我確確實實是陸軍,請注意,我是陸軍軍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