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東昇,霞光萬丈。
迎着朝霞,一列軍用列車鏗鏘作響的駛入了山海關南關火車站,那十多節車廂的所有車簧都被壓縮到了極點,這表明,車廂裡裝載的貨物非常沉重,絕對不會是兵員,只能是武器彈藥。
列車一進站,那些汗流浹背的搬運工們就在工頭的指揮下按照駐站軍代表的指點從車廂裡卸下所裝載的貨物,大木箱、小木箱,所有的木箱都是沉甸甸的,上頭的正楷字體無一例外都寫着“軍用品”,至於小字,無非就是“步槍彈”、“炮彈”之類,至於新鮮一點的名詞,不過也就是“輕機槍”、“衝鋒槍”之類,只是木箱不能打開,搬運工們也看不見這到底是什麼洋槍。
雖然駐站軍代表沒有明說,但是火車站裡的搬運工們都明白,這些軍用品都是爲駐山海關的國防軍暫編105師預備的,昨天下午,105師的所有部隊都已從山海關附近的駐地開拔到城裡駐紮,只要稍微有點軍事常識,就能明白,這105步兵師是要開拔了,至於去哪裡,百姓們雖然不清楚,不過從這兩天裡陸續停靠在山海關火車站的那些空着車廂的列車來看,這支部隊肯定會沿着鐵路線開拔,不是北進就是南下。
這“兵馬未動,糧草先行”,爲了保障105步兵師的開拔,後勤工作是重中之重,從昨天到今天,陸續駛進山海關南站卸貨的軍用列車有好幾列,有的進了站之後就跟那些空列車停到了一塊,那顯然是要與105步兵師一同開拔的,有的列車則在進站之後就將車上裝載過來的軍用品卸下,這些武器彈藥顯然是要立即裝備105步兵師的。
今天天不亮的時候,這山海關南站的搬運工們就已經卸過一列軍用列車,那上頭裝的都是美國罐頭,剛剛卸貨完畢,那列火車剛鳴響汽笛,還沒離開火車站,這又駛來一列軍列,只不過這一趟運過來的卻是真正的軍火,殺人用的軍火。
裝載這麼多軍火過來,這就表明,此次105步兵師恐怕不是執行普通的軍事任務,而是要去打仗的,這一點,駐站軍代表也沒有明說,可是搬運工們心裡仍然是透亮,要說這年頭誰見識廣,除了那些洋行裡頭的買辦之外,還真找不出多少比這火車站搬運工更有見識的人。
軍火卸下火車,就堆放在站臺上,有衛兵持槍看守,倒也不怕有人搞破壞,更不怕有人來偷,現在關內外鐵路運力不足,不是哪一列火車都可以跟着105步兵師開拔的,越是新式的火車頭,就越是要承擔這軍火的轉運任務,這兩天裡,這關內外鐵路線上就屬天津火車站和這山海關火車站最繁忙。
這列軍火列車尚未卸貨完畢,南邊又傳來幾聲長長的汽笛,又有一列火車要進站,這是民用列車,按照列車時刻表運行的,可是現在這南關火車站所有的站臺都停滿了火車,那列火車無法進站,只好就在火車站外頭停了下來,等待清空站臺。
好在那列火車並不是貨車,而是客車,終點站就是這山海關,列車上的乘客們不需要搬運工幫忙下車,既然這山海關火車站就在眼前,那麼車上多數的乘客就選擇了提前下車,拖着行李徒步走向山海關。
作爲乘客中的一員,英國的遠東地區主編莫理循先生不是第一次來到這座“天下第一關”,實際上,就在上次南北大戰之前,他就來過一次山海關,當時與他同行的還有一位法國酒鬼船長,而且就在這裡,莫理循遇到了當時的美國駐奉天總領事司戴德先生,也正是在山海關,他正式得知了國會選舉聯合陣線大獲全勝的消息,以致於他不得不中斷了原定行程,南下南京,去報道即將爆發的南北武裝衝突。
現在,戰爭早已平息,這個國家的中樞換了主人,而那位司戴德先生也已正式接任美國駐華公使的職務,從而使他的仕途更加平坦,前途無量,就連那位總是保持醉醺醺狀態的法國船長,現在也已將分公司開到了瀋陽,而瀋陽,就是以前的那座奉天城。
世事無常,誰能想得到呢?這個遠東國家在去年年底爆發的那場革命,在不到一年的短短時間裡,竟然改變了這麼多人的命運,中國人、外國人,似乎都被一隻無形的命運之手抓在了一起,並不時的被這隻手無情的擺弄着,有的人倒了黴,比如徐世昌、袁世凱、曹錕、陳其美,有的人則走了運,比如黎元洪、湯鄉銘、陸榮廷、薑桂題……
那麼莫理循自己呢?他屬於倒黴的那一羣人,還是屬於走運的那一羣人?
莫理循認爲自己或許還是比較幸運的那一羣人中的一分子,革命之前,他只是一個小小的特約記者,但是革命之後,他很快就抓住機會使自己成爲了報社遠東地區的主編,雖然比起那些平步青雲的人來說他的幸運遠遠不及,但是相比那些在革命時代栽了跟頭的人,命運對莫理循已算是非常的眷顧了。
命運似乎不可捉摸,但是通過仔細分析,莫理循還是找到了這個命運之手的關鍵所在,那就是現在的那位民國大總統趙北趙振華,誰得罪了他,誰就會倒黴,誰緊緊跟隨着他,誰就會走運,這一點,莫理循非常堅信,所以他現在趕到了山海關。
雖然昨天上午趙北就趕到了山海關視察,但是直到昨天中午,聯合陣線的喉舌報紙才正式報道了總統的行蹤,並高調介紹了總統此次巡視山海關的重要意義,所以,莫理循知道,趙北是來爲國防軍暫編105步兵師餞行的,這個步兵師即將北出山海關,移防東三省。
作爲一名政治嗅覺敏銳的記者,莫理循幾乎第一時間明白了105步兵師移防東三省的真正用意,這是在告訴世界,中國中樞政府完全有能力、有信心維護東三省的局勢穩定,不需要別國指手畫腳。
當年日本與俄國在中國的東北地區開戰,兩國肆無忌憚的在中國的領土上劃定了所謂的“交戰區”,不僅拒絕中隊開進這一地區,而且就連那些所謂的“中立區”也禁止中隊隨意進出這也正是關外馬匪蜂起的另一個重要原因。
日俄戰爭結束之後,清廷好不容易尋求到日本與俄國的“諒解”,這纔派遣了北洋新軍出山海關北上,以進剿土匪的名義在東三省駐紮,但是駐地仍遭到嚴格限制,“戊申革命”中,日本和俄國政府又藉口“維持中立”命令北洋軍撤回關內,從那之後,東三省地區基本上就沒有中國正規軍駐紮了,全靠一些所謂的“巡防隊”維持秩序,而這些“巡防隊”中,有不少都是由土匪招安而來,這東三省的秩序基本上就靠這幫綠林好漢維持了。
但是現在,隨着國防軍暫編105步兵師的出關北征,東三省的地面上很快又可以看見中國的政府軍了,這是正規軍,不僅戰鬥力更強,而且也是主權的象徵。
對於中國中樞政府的這一“悍然”舉動,國際社會有什麼反應呢?
美國和德國駐華公使對105步兵師的移防東三省持樂觀立場,兩國公使均向報界亮明瞭他們的立場,那就是“東三省是中國領土”,中國政府軍完全有理由在那裡駐紮,並進剿土匪,從而爲當地的商業與貿易事業掃清障礙。
英國和俄國駐華公使對105步兵師的移防東三省持“謹慎觀望”態度,他們既沒有表示支持,也沒有任何強烈反對的跡象,只是提醒中國中樞政府,東三省問題很複雜,希望中國中樞政府能夠“審慎”從事。
對於105步兵師的移防東三省,列強之中反應最強烈的就要屬日本政府了,日本駐華公使甚至叫囂要聯合“國際力量”阻止任何“破壞滿洲現行秩序”的行爲,但是叫囂歸叫囂,日本人在唱獨角戲,沒有任何一國政府公然附和日本政府的叫囂,就連日本的歐洲盟友英國也對日本的上躥下跳持冷漠態度。
既然“國際力量”對此無動於衷,那麼,日本人只能單方面向中國中樞政府施加外交壓力,所以,乘坐這列民用火車趕到山海關的路上,莫理循在頭等車廂裡看見了日本駐華公使伊集院彥吉,也看見了幾個日本駐華公使館的文官與武官,顯然,他們與莫理循一樣急着趕到山海關,他們是如此的着急,以致於來不及掛上專車。
但是外交官畢竟是外交官,這架子還是得擺出來的,所以,當莫理循與這幫中外乘客下車徒步走向山海關火車站的時候,那幫日本外交官還賴在車廂裡不肯下車,他們似乎是打算直接在站臺上下車。
對於日本公使此行目的,莫理循能猜出個大概,雖然對方拒絕了他的採訪,但是莫理循很清楚,日本公使在這種國際背景之下前來與民國總統交涉,他的恐嚇肯定不能得逞,中國現在不是在孤軍奮戰,只要底線維持住,那麼,列強絕對不會採取聯合行動。
這一點,從英國政府的態度就可以看出一二,即使作爲日本的盟國,英國也絕不會在這個時候在遠東冒險,畢竟,英國的戰略重心在歐洲,英國更希望沙皇俄國也將戰略重心繼續擺在歐洲,而不會因爲東三省局勢發生變化而轉到亞洲。
日本有日本的國家利益,英國有英國的國家利益,中國也有中國的國家利益,就連莫理循先生本人,也擁有他自己的個人利益。
利益至上,這永遠是人類社會的通行法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