證午時分。驕陽似火。街卜冷冷清清,看不到什麼行知只個報童蹲在街邊的一棵歪脖樹下,聚在一起數銅板,看看今天誰的買賣更好一些,樹邊支着一個剃頭攤,剃頭匠正懶洋洋的翹着二郎腿,坐在那剃頭挑子上,端着碗素面,拿筷子叼着那粗瓷大碗裡的手攤面,有一口沒一口的吃着,時不時扭過頭去,在那幾乎是空蕩蕩的街道上望上幾眼。然後又埋下頭去,繼續着那頓簡單的午餐。
這裡是北京大前門火車站,由於南北開戰,北洋軍破壞了直隸境內的鐵路,導致京漢鐵路垂塞不通,這南來的火車到不了北京,北邊的火車也無法南行,結果這大前門火車站就變得冷冷清清起來,那些指望火車站討生活的百姓的日子也一下子變得困頓起來,許多人都去了天津塘沽火車站,好歹那裡的火車班次要多些。
雖然京津之間還有火車班次開行。但是已經完全打亂了時刻表,什麼時候會來火車,就連火車站調度員也說不準,全看京津守備司令部的
。
終於,那久違的火車汽笛聲從遠方傳來,讓火車站附近的這些小商小販們都是精神一振,紛紛翹首以望。等着火車進站,一些消息靈通的人也很快得知消息,這一趟列車不是軍列,而是從天津方向過來的普通旅客列車。
商販們放下心來,他們都知道,軍列的錢是賺不到手的,從軍列上下來的那些丘八大爺們都是拿命混飯吃的,遇上那些北洋大兵,商販們躲都來不及,哪裡還敢上去推銷買賣?
這趟旅客列車很快進了站,乘客們陸續下了火車,走出火車站,於是。這原本冷冷清清的大街小巷一時也變得熱鬧起來,剃頭匠終於有了買賣,那些報童們也賣力的吆喝起來。
“號外!號外!南北達成和議在即!北洋陸軍第十六師奉命撤回關外!”
“徐州戰事已息!艾徽都督薑桂題、河南都督趙綢通電響應南北和局!”
“國會參衆兩院議員已陸續抵達上海,不久即可召開國會第一次全體議員會議!”
“聯合陣線委員長趙振華有望出任民國副總統!民國內閣總理人選似將交由國會公推”。
在這些吆喝聲中,一份又一份的報紙被人買去,報童們個個眉開眼笑。
輛四輪馬車從火車站裡駛出,在街口卑下,馬車上的一名中年男子將頭探出車窗,向一名離馬車最近的報童喊了一聲,一口氣買了五份報紙,然後馬車又繼續向前駛去。
馬車上這個買報紙的中年男子也不是尋常人物,這個人名叫曹銳。是原北洋陸軍第三師師長曹鑰的弟弟,曹鎖排行老三,曹銳排行老四,和大老粗曹銀略有不同,曹銳少年時是讀過幾年私塹的,在曹家六兄妹裡,曹銳也算是難得的文化人了。
曹鑰的北洋陸軍第三師在此次豫南戰役中全軍覆沒,而且曹鑰本人也戰死沙場,算是爲北洋盡忠,盡了忠就要有恤賞,按照北洋軍的那行。《戰時恤賞章程》,根據曹銀的軍銜、官職等項比照,此次曹飲陣亡,其遺族可一次性領取撫卹金一千大洋。此後每年仍可領取撫卹金六百大洋,不可謂不優厚。
此次從天津趕到北京,曹銳就是來領這筆撫卹金的,而且請他去陸軍部領取撫卹金的那封電報還是陸軍部代理總長段棋瑞親自簽發的。
北洋的面子工夫做得還走到家的,只可惜卻有些厚此薄彼,只記着優恤軍官,卻全然忘記了那些爲北洋戰死沙場的普通士兵,同樣按照那個《戰時恤賞章程》,北洋軍的士兵戰死,即使是最低一級的二等兵,其遺族也可以一次性領取撫卹金六十大洋,此後每年也仍可領取撫卹金二十五大洋。
沒辦法不厚此薄彼,現在的北洋那就是吃了上頓沒下頓,那捉襟見肘的財政狀況連保證現有部隊的軍餉都成問題,哪裡還有多餘的錢去優恤那些陣亡的士兵遺族?此次豫南一仗,北洋南進第二軍全軍覆沒,陣亡人員加上被俘、失蹤的人員,需要恤賞的名單超過了五萬,即便這些人都是二等兵,這總共也得大洋三百萬,就是把陸軍部和總統府一塊賣了,也籌不到這備多錢,所以。也只好緩一緩了,這藉口也是冠冕堂皇的,因爲戰俘還沒釋放,所以也不清楚到底陣亡了多少,而聯合陣線方面也僅僅只公佈了部分陣亡軍官的姓名,北洋中樞正好就坡下驢。
打仗就是燒錢,這一點,通過這一仗北洋上上下下算是看明真了,當年的滿清朝廷寧可割地籤條約也不肯打仗,只怕也是看明白了這個道理。
北洋中樞是心疼錢,那些陣亡、失蹤者的家屬是在心疼人,這一路之上,曹銳曹皿爺是披麻戴孝一路哭到北京城的,跟他一起過來的那幾個曹氏晚輩也是個個哭紅了雙眼。
“嗚,嗚”,趙北,爺跟你沒完,沒完!:哥,你死得好慘啊!”
坐在馬車裡,曹銳是一邊看那報紙上的消息,一邊哭天抹淚,那幾個曹氏晚輩也跟着哭,這讓那名被陸軍部派到火車站接他們的軍官很是
蕊
“四爺,您先歇歇,等到了陸軍部,您再哭不遲軍官拍了拍曹銳的背,不過這話卻不像是安慰。
“爲啥不哭?死的那是我三哥!”
曹銳抹着眼淚,指着道!“都說將功成萬骨枯。泣話我現在纔算是直兇恍了。這豫南一仗,咱們北洋軍這麼多人死在戰場上,就成就了他趙北的功業!現在。我三哥暴屍荒野,可他趙北卻是一步登天,現在要做這民國的副總統了,那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啊!三哥,你死得好慘啊!”
那軍官聽了曹銳的話,也是搖頭嘆息,說道:“四爺說錯了,趙北的功業不是咱們北洋軍成就的,是咱們北洋裡的那些叛徒成就的,若是咱們北洋上下一心,又何至於落到如今這步田地?,”不說了,不說了,等到了陸軍部,段總長會跟你們說的。”
這軍官說完,也不再勸曹銳他們。任由他們痛哭,這馬車是一路悽悽慘慘,好不容易到了陸軍部門前的街上,曹銳等人兩眼通紅的下了馬車,跟着那名軍官進了陸軍部,網跨進門,就聽見一陣嗚嗚咽咽,像是許多人在一起哭。
等到了地方,曹銳這才明白爲什麼聽上去像是許多人在哭,原來,在陸軍部院子的幾間廂房裡坐滿了披麻戴孝的人,也都與他曹四爺一樣。都是此次北洋南進第二軍陣亡軍官的家眷遺族,也是被段棋瑞喊到陸軍部領取撫卹金的,有的人先到了兩日,有的人則是與曹銳一樣,也是今日剛到北京,一到陸軍部,就加入了痛哭者的行列,還有不少人買了紙人、冥錢,就在這陸軍部大院裡焚化,還有些人請了和尚、道士,就在這廂房外頭頌經做法,硬是將這軍機重地變成了水陸道場,讓人膛目結舌。
那軍官將曹銳領進廂房,告了罪便去稟報段棋瑞。
曹銳一邊哭,一邊滿屋子打聽,這才得知,這間廂房裡的都是團長、旅長、師長的家眷,跟曹鑲一樣。根據聯合陣線公佈的陣亡北洋軍官名單,這些人也都在豫南戰場陣亡。而不是失蹤。
高級軍官陣亡如此之多,讓曹銳大吃一驚,這哪裡是什麼內戰麼,簡直就是國戰了,難道聯合陣線是把北洋軍當成外國軍隊來打?
就在曹銳膛目結舌之際,卻聽門外一聲吆喝。
“段總長到!”
門口人影一晃,陸軍部代理總長段棋瑞已走進了這間廂房,身後跟着幾名軍官,其中一人正是領着曹銳趕到陸軍部的那名軍官。
“總長,這位就是曹仲珊的遺族曹四爺。”那軍官爲曹銳做了引見。
“節哀順便,節哀順便。”
段棋瑞握住曹銳的手,那眼眶也是微微一紅,哽咽幾聲,卻是沒說多的話。
“段總長,您可要給我們老曹家做主啊!現在我三哥暴屍荒野,無論如何,也得把棺材弄迴天津去啊,在外邊做孤魂野鬼,怕是連六道輪迴也去不了啊。”
曹銳跪了下來,泣不成聲,屋裡其他人見狀,也紛紛跪下哀求,現在不僅曹鋌的屍體沒運回來,其他陣亡官兵的屍體也沒運回來。
段棋瑞嘆了一聲,說道:“諸位都起來吧。忠臣遺骨,到底是要運回去的。不過現在不行啊,現在天氣太熱,南軍說了,他們怕鬧瘟疲。已經把陣亡官兵掩埋了,曹仲珊也是一樣,這墓地就在信陽北郊,中樞已經派人過去看了,過些日子就能傳回消息。”
這話一說,屋裡更是悽悽慘慘。落牛歸根,這的話確實不太適合軍人。
段棋瑞見衆人站了起來,於是又說道:“諸位都到齊了,若是早來一日你們也領不到卹金,今日段某死皮賴臉的跟徐大總統討了總統令,把南苑的幾塊地皮給賣出去了,好歹湊了些銀子,現已運回部裡,正派人往銀行兌換成匯票,等辦事的人回來,諸位就領了卹金速速回鄉去吧。現在徐大總統正跟聯合陣線商議副總統的事情,恐怕就不能來看諸位了。如今世道不太平,隨身攜帶太多錢也不安全,還是早些回鄉的好。”
這話音才落,屋自就有人吆喝了一聲。
“憑什麼叫那趙北當副總統?他的兵打死了咱們這麼多人,他是拿咱們北洋的血把頂子染紅的!徐大總統既然是咱們北洋的當家人,現在不來看看忠臣遺孤,偏偏卻跟一幫亂黨討價還價,這又算怎麼回事?咱們不幹!咱們去找大總統說理去!徐大總統不見咱們,咱們就去袁大總統門前喊冤!咱們的人爲北洋盡忠了,暴屍荒野,這也不能沒個說法啊!”
這話一喊,頓時羣情洶洶,有人又攛掇了幾句,於是衆人一擁而出。喊上那些中下級軍官的遺族,將那堆了一院子的祭品擡上,把那些和尚、道士也喊上,數百各披麻戴孝的北洋遺族就這麼氣勢洶洶的向總統府走去。
段棋瑞帶着幾個名軍官試圖攔住這些憤怒的北洋遺族,但是毫無用處,人們到底走向總統府衝去。原本鬧哄哄的陸軍部裡很快安靜下來。
“總長,這個主意不錯吧?如此一鬧,徐菊老總不好再跟趙北眉來眼去吧?”一個參謀走到段棋瑞跟前小聲說道。
“這些都是忠臣遺族啊,利用他們,這心裡到底是有些過意不去的。只是事且從權。下不爲例,下不爲例。”
段棋瑞搖了搖頭,嘆了口氣,揹着手走進陸軍部,望了望那滿院的狼籍,心情沉重的走回了辦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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