舉春煊形容愕不錯,現在的袁世凱。確實是四面楚歌,空前孤立。
北洋南進第二軍在豫南的全軍覆沒。不僅使北洋軍外強中乾的真實戰鬥力曝光,而且也使這支軍隊的最高統帥袁世凱威風掃地。
面對四面楚歌的危急局面,如果處理不好的話,這信陽之戰恐怕就是袁世凱的滑鐵盧。
最近幾天以來,袁世凱一直寢食不安,他現在的焦慮不僅僅是放在軍事上,而且也放在政治上。
豫南戰敗的消息傳出之後,各方反應逐漸明朗:
在國外,英國、日本雖然繼續支持北洋主宰中國中樞權力,但是他們卻在經濟上卡住了北洋的脖子,斷絕了對北洋的金融借款,使北洋軍的軍餉籌集非常困難,而德國、美國已通過報紙表達了它們對於中國動盪局勢的不安,而且借記者和評論家的口,將造成這種動盪局面的罪魁禍首直指袁世凱,顯然,在對華立場上,列強的分歧進一步擴大,如果說過去列強只有一個北洋集團可以選擇的話,那麼現在,他們又有了一個新的“代理人”人選,那就是聯合陣線,如果北洋集團不能滿足他們的貪婪胃口和野心,那麼,他們肯定會去支持聯合陣線,這是國際政治搏弈,與“友誼邦交”無關,只與國家利益有關。
在國內,袁世凱的敵人因爲聯合陣線軍事上的大勝利而歡欣鼓舞,聯合陣線作爲一個新的強大軍政力量迅速崛起,而且正在快速擴充他們的政治實力,雖然聯合陣線口口聲聲要與北洋集團舉行和平談判,但是他們的軍事行動卻沒有停止,不僅河南前線仍在戰鬥,而且其它方向的聯陣部隊也明顯加強了攻擊企圖;另一方面,作爲袁世凱曾經的政治盟友。一些人見風使舵,準備與袁世凱劃清界線,甚至打算搶班奪權,這羣人裡的代表人物就是盛宣懷。他們正在密謀進行一次“內部鬥爭”用“和平手段”將袁世凱趕下臺去,另換一個北洋領袖,而他們選好的人選就是袁世凱的把兄弟徐世昌;最讓袁世凱感到憂慮的是,原來的那些騎牆派也因爲北洋軍在豫南的戰敗而開始到向聯合陣線,安徽都督薑桂題、河南都督趙倜已先後拍發通電,宣佈“起義”加入聯合陣線,武裝反袁,這些人的行動不僅進一步加強了聯合陣線的軍事與政治力量,而且也起到了風向標的作用。即使是那些政治噢覺不怎麼敏感的人也看出袁世凱現在的窘境了。
國外與國內的政治困境加在一起,使袁世凱夜不能寐、食不甘味,短短几天工夫,竟如衰老了十幾歲一樣。整個人看上去憔悴不堪,就連日常國務會議也沒有精力主持了,都是委託趙秉鈞、蔡廷乾等人主持。而他本人,則基本上就呆在總統府小書房裡,與導外幾名親信商議如何應對眼前的局面。
目前最重要的問題是如何消餌“內患”內患一除。北洋上下才能堅如磐石,內患不除,這北洋就是一盤散沙,但是在此之前,最最緊迫的事情是如何應對聯合陣線的北伐兵鋒。
袁世凱對於盛宣懷等人的背叛行爲是咬牙切齒的痛恨,現在北洋這個集體已到了生死存亡的關鍵時候。那幫人不僅不想着如何幫助領袖渡過難關、幫助北洋渡過難關,反而想着如何落井下石,將袁世凱一腳踢開,以便保護自己的既得利益,避免一損俱損。
從目前得到的情報來看,盛宣懷那幫人的如意算盤是將袁世凱作爲此次南北之戰的罪魁禍首“懲辦”也就是說,犧牲袁世凱,保全北洋多數人的利益。
但是在袁世凱看來,這是盛宣懷那幫倒袁派的一相情願而已。聯合陣線與以前的那些滿清官場勢力截然不同,這是一支新興力量,這支政治力量與北洋這個團體基本上沒有任何利益上的膠結,北洋集團的滅亡是聯合陣線樂於看到的,所以。即使袁世凱被倒袁派掀翻,聯合陣線也絕不會停下進軍中樞的腳步,北洋最終還是會灰飛冉滅的,“武派”會完蛋,“文派”也一樣會完蛋,因爲聯合陣線不僅需要槍炮,也需要金錢,而離開了“武派”的保護,北洋“文派”就成了砧板上的魚肉。只能任人宰割了。
袁世凱實在是想不通,爲什麼盛宣懷那行小精明的“北洋財神”看不明白這一點,爲什麼一定要在這個時候掀起一場倒袁狂潮,兩人的關係雖然說不上好,但是也沒到那種你死我活的程度啊,爲什麼盛宣懷就一定要將袁世凱逼上絕路呢?
思來想去,袁世凱只能將盛宣懷的這種行爲歸咎爲他財迷心竅,因爲交通銀行的總辦本來是打算讓盛宣懷來做的,但是袁世凱最終卻將這個位子交給了熊希齡、樑士詔,對此,盛宣懷不可能沒有意見,另外,爲了籌集軍費,袁世凱對盛宣懷執掌多年的輪船招商局也下了狠手,一大批盛宣懷提拔上去的總辦、會辦、幫辦、委員都被拉下馬,而盛氏所掌握的招商局股份中的那些花股也在這場官場遊戲中“蒸發”了,盛宣懷焉能不恨?
利益,這永遠是人最關心的問題。當兩個人的利益發生衝突的時候。也就是他們走向對抗的時候。
爲了對抗袁世凱,盛宣懷選了一個好時機,利用豫南戰敗的大好時機對袁世凱實施了反擊,而他手裡最重要的武器就是金錢,但是這些金錢並不是盛宣懷自己掏腰包,在他的身後,還有一大幫袁世凱的政敵,這些人中,有的是袁世凱的老政敵,早就巴望着袁世凱完蛋,而有的人則是與盛宣懷抱有同樣的目的,都希望避免被袁世凱的“一意孤行”牽連。維持自己的既得利益。
所有的這些人聯起手來,就組成了“倒袁派”他們手裡沒有軍隊。可以利用的只有政治資源,這一點他們不如袁世凱,但是仙們並不是在孤軍奮戰,聯合陣線在實際上也充當着他們的盟友的角色,就在昨天。傳來消息,鄭州已落入聯合陣線手裡,連袁世凱的表弟張鎮芳也被活捉了,而且還拍了封電報到總統府,要袁世凱認清形勢。
個內敵,一個外敵,這內外夾攻之下袁世凱已是無法招架,心力之憔悴,也只有他身邊的人才能體會。但衆人也是無能爲力,事到如今。連自己的前途都是渺茫,哪裡還顧得上袁老帥呢?
“大總統鈞鑒!現在我軍兵力太過分散,處處防守,便是處處不守。反觀聯合陣線一方,他們現在已轉入進攻,攻何處,何時攻,這決定權在他們手裡,我軍被動防禦。這就需要足夠的戰略預備隊,但是目前北洋南進第一軍仍在東南滯留,兵力總體捉襟見肘,實在無法守衛如此寬廣的正面。”
張孝準拿着一根竹鞭,指着書房牆壁上掛着的一幅大比例尺軍用地圖。面無表情的敘述着他的看法,現在北洋軍兵力不足,可是袁世凱卻還打算處處防守,一師甘是自尋死路,張孝準都開始懷疑袁世凱壓根就不懂馴點”小了習
袁世凱的這種打法,那就走過去湘軍的那種“扎硬寨,打呆仗”的延續,這種戰法早已過時,對付一下農民起義軍還湊合,但是如果拿來對付聯合陣線就太兒戲了,因爲根據目前的前線戰報來看,聯合陣線正在收攏兵力,集中力量向北掃蕩。對付這樣的敵人,分散兵力防守是最愚蠢的,要想保衛京津地區,目前最好的選擇是龜縮待援。
說實話,張孝準現在的心理是矛盾的,一方面,他已完全看清了北洋軍的實質,這就是一支披上新式軍裝、操練新式武器的舊式軍隊,在這支軍隊身上,他完全看不到國防現代化的希望,這樣一支封建色彩濃厚的軍隊越早完蛋,對於這個國家就越好,但是另一方面,作爲袁世凱身邊的高級軍事顧問,爲袁世凱出謀劃策是張孝準的職責所在,不然的話。那就真跟那些北洋將領們說的那樣,他張孝準是“只吃飯不幹活”了。
“那依你之見,我軍該如何佈防?”袁世凱顯然也動搖了,將目先,投向張孝準。
張孝準在心裡嘆了口氣,竹鞭一指,挪到了地圖的東南角上。
“依卑職之見,現在最好的方案莫過於將北洋南進第一軍從上海
南京一帶調回北方,就算不能全都調回來,至少也應該調一部分北上徐州,守住這個戰略要地,無論如何。也要保證南北陸上交通的暢通。即使放棄東南,也必須守住山東、江蘇。”
“東南乃財賦重地,怎可輕易棄守?我已派巡洋艦隊南下上海,現在湯鄉銘已率領江防艦隊狼狽逃往九江。東南局面大好,正是我北洋第一軍反攻杭州之時,怎能在此時將第一軍撤回北方?即使京津不可守,只要佔據了東南,我北洋還是可以東山再起的。”袁世凱不甘心。
“北洋根本不在東南,而在直隸、京津,京津一丟,北洋就失去了大義名分,那就是喪家之犬了,聯合陣線可以佔據東南,但凡洋卻無法佔據東南,這是時勢,亦是人心。”
張孝準嘆了口氣,向袁世凱望了過去,然後又看了眼站在一邊的段芝貴。
遷都,這個建議就是段芝貴判才提出來的,而從袁世凱的話來看,他顯然也動了心,不過在張孝準看來,這個建議毫無實施的可行性,因爲時間上根本來不及,而且聯合陣線在杭州也擺下了一支重兵,雖然不如共和軍那般善戰,但在豫南勝利的鼓舞下,他們未必沒有與北洋南進第一軍進行決戰的勇乞
說到底,袁世凱制訂的那個“東守西攻”戰略從一開始就是錯誤的。如果袁世凱能夠做到知己知彼的話,他根本就不應該先打河南,他應該先解決杭州方向的聯合陣線部隊,從戰略上孤立西線聯陣部隊,就算無法擊敗趙北,至少也可以避免現在這種窘迫局面。當然,這個戰略也不是萬無一失的,就憑北洋軍在此次豫南之戰中表現出來的戰鬥力,北洋第一軍未必能夠在西線聯陣部隊順着京漢線打到京津之前攻克杭州。
還是那句話,實力決定一切,以北洋軍的實力,不可能用武力統一南北政令,更不可能消滅聯合陣線。
“張孝準,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你這是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段芝貴白了張孝準一眼。
張孝準放下竹鞭,走到袁世凱跟前,鞠躬,蔡後從口袋裡摸出一封信,雙手呈了上去。
“張某無能,不能爲袁大總統解此戰略之困境,實在愧對袁大總統的信任,思來想去,只有辭職一路可走。這是張某的辭吳,請袁大總統批准。”
袁世凱有些詫異,沒有接過那封辭呈,扭頭瞪了段芝貴一眼,然後又回過頭來,看着張孝準。
“閏農,你這是做什麼?現在中樞正處困境之中,你怎麼能甩手不幹?怎麼,你也想學盛宣懷那幫人。落井下石麼?”
袁世凱先責備幾句,然後話鋒一轉。
“我已決定,組建北洋陸軍京畿守備司令部,現在缺個司令,若你願意,這個司令就讓你來做!”
袁世凱此話一出口,在場衆人無不駭然,段芝貴本想說話,但被袁世凱一個白眼瞪了回去,書房裡一時靜得詭異。
張孝準頗感意外,他不清楚這是袁世凱臨時起意,還是早有此打算。說句實話,不想掌握實權那是假的。自從到了北洋,他一直坐冷板凳。雖然袁世凱禮遇有加,但是北洋將領們對他可不怎麼尊敬,但是現在。袁世凱卻打算任命他做京畿守備司令,從原則上來講,這就等於將京津地區的全部防務事宜交給他處理了,就連段芝貴這樣的北洋元老也歸他指揮。
但是理論不等於現實,只要袁世凱還在京津,那麼,這京畿守備司令就是一個擺設,這一點,張孝準很快想明白了。
不過還沒等張孝準謝絕這個任命。陸軍部代理總長段棋瑞已匆匆走進書房,將一封電報抄稿呈給了袁世凱。
“什麼?潢關失守?”袁世凱大爲震驚。
“今日上午,陝西南軍部隊猛攻潢關,吳光新率部浴血奮戰,無奈敵軍攻勢很猛,炮火幾乎將潢關工事摧毀殆盡,我軍傷亡過半,又得不到洛陽方向的增援,不得已,只能渡過黃河,撤往山西浦津。”
段棋瑞的話讓袁世凱更加憤怒,擡起手指着段棋瑞的鼻子,呵問道:“當初你保舉吳光新的時候是怎麼說的?忠勇之將!好一斤。忠勇之將!”
段棋瑞沒有分辯,只是等待袁世凱說完,然後才又拿出一封電報,說道:“這是剛剛收到的一封通電。拍報人是第九師旅長李厚基,通電上說,他已在河南鞏縣宣佈“中立”呼籲南北停戰,和平相處,共建國家。李厚基如此行事,恐怕就是洛陽方面不敢派出援軍增援潢關
“李厚基反了?”
段芝貴跳了出來,搶過電報。看了幾眼,罵道:“這王八蛋真的反了!昨夭跟他通電報,他還信誓旦旦要爲北洋盡忠,卻不料今天就變臉了。”
“嚇嗵!”
袁世凱聽到這個消息,頓時天旋的轉,眼前一黑,便向後到,撞在了書桌上,才被長子袁克定扶住。
衆人急忙去找大夫,不過袁世凱到底還是昏了過去。
對於一個四面楚歌的人來說。袁世凱的這種反應再也正常不過了。
昏迷不醒的袁世凱迅速被人擡出書房,這場軍事會議就這麼中斷了。
張孝準跟着衆人也走出書房。站在迴廊邊向天空望了一眼,這才發現不知什麼時候已飄起了細雨,正隨着風斜斜飄着。
“風雨飄搖啊。”
段棋瑞揹着手走過張孝準身邊,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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