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熱的風裹挾着漫漫黃尖從關外吹來,將天空變得片昏只,用明是正午時分,但這光線看上去卻如同傍晚一般。
這?是山海關,南關火車站。
連接北京與奉天(瀋陽)的京奉鐵路就從這裡經過,這南關火車站就是京奉線上最重要的交通中轉站。
京奉鐵路是由以前的關內外鐵路延伸而來,而關內外鐵路在修建之初考慮到京城的安全,清廷從一開始就沒打算將這條連接關內與關外的鐵路連成一條直線,所以,這山海關站非常特殊,它既是關外鐵路的終點。也是關內鐵路的起點,換句明白點的話來講,乘坐火車走關內外鐵路的話,到山海關站的時候無論是乘客還是貨物,都必須在這裡換車。
乘客換車較爲方便,麻煩的是貨物換車。
這年頭沒有集裝箱的概念,所有的貨物,無論是土貨還是洋貨,無論是整貨還是零貨,全都散裝在車廂裡,搬上搬下全靠人力,到了山海關火車站,這貨物的換車就是一個系統工程,好不容易將貨物從火車上卸下,卻也未必立即就能裝上另一列火車,這得排車次,可是貨物卸下車,總不能就這麼堆在露天堆棧裡風吹日曬,得找地方存放,因爲誰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等到車次。
如此一來,這山海關火車站就興起了一個新興行業小小貨棧業,私人貨棧業。
山海關貨棧業的主要業務就是替客戶代辦貨物轉車事宜,貨物的裝車、卸車、保管,車次手續的申請代辦”諸多事宜均由貨棧方面一手代辦,不需客戶操多少心,一句話,只要給了貨棧銀子,這貨物就能順順利利、妥妥當當的裝上火車。運到它該去的地方,這山海關貨棧就是沒門沒路的小商人必不可少的經商工具。
關內外鐵路擴展爲京奉鐵路之後,雖然兩條鐵路終於連接起來了,理論上可以實現客貨直達,但是由於運力不足,貨車在南站還是必須停靠,如果車次排不上的話,這車上的貨物還是得換車,於是這山海關的貨棧業並未隨着京奉線的連接而衰落,雖然也說不上興盛,但至少靠貨棧業吃飯的人還能捧住手裡的飯碗。
今日天不亮就專起了大風,一直吹到中午也沒見消停,因爲風沙彌漫。看不清信號燈,京奉線上運行的列車不得不減慢了速度,車次完全被打亂,不僅客車晚點,旅客滯留,而且這停靠在山海關南站車站的貨車也格外的多,不少心急火燎的貨主滿世界的躥,聯繫貨棧派人去車站卸車、存貨,這自從革命之後已清淡了不少日子的貨棧生意也立刻火爆起來。
不過這些貨主很快發現他們無法召集到足夠的人手卸車,因爲多數貨棧的夥計和掌櫃都被派了公差。正在山海關外的北站卸車,一時半會兒根本抽不出人手到南站幫忙。
貨主們好奇的一打聽,這才得知,那北站火車站來了幾趟軍列,據說是要調往天津的,但是由於車次的問題,無法馬上南下,所以只能先將車上的軍用物資卸下,以便調過頭回奉天,把那些還沒運過來的北洋軍部隊儘快接到天津。
東三省現在還有北洋軍?曹混的第三師不是早就調到京津一帶了麼?
貨主中不乏闖關東的暴發戶。對於東三省的情形並不陌生,有好事者特意跑到北站車站一瞧,又罵罵咧咧的跑回了南站。
“呸!狗屁的北洋軍!那不就是張作霜、馮德麟的鬍子隊伍麼?說的好聽點叫“保險隊”說得難聽點叫“馬賊,!當年東洋小鼻子跟西洋大鼻子在東三省開仗,地方糜爛。遼西遍地土匪,雖然後來滿清朝廷派兵剿匪,可是官匪勾結,那土匪、馬賊是越剿越多,迫不得已,只好以匪治匪,這張作霜、馮德麟就是那時候招安過來的,每人手下幾千人馬。東征西討了幾年,好歹是滅了大股匪幫,這張、馮二人也搖身一變。成了巡防營的統領了。可是土匪就是土匪,換了身狗皮,那還是土匪!”
“噓!小聲點!現在共和了。袁大總統封了張作霜、馮德麟每人一個師長,現在,你得叫人家張師長、馮師長。”
“張師長、馮師長?一瞧你就沒在奉天呆過。這“師長。是外人叫的,人家隊伍裡頭可是叫着“張大帥”“馮大帥,呢。”
“大帥?也不嫌寒磣。好好的不在東三省做土霸王,到南邊來做什麼?”
“做什麼?做炮灰唄。現在南邊的革命黨搞了個“聯合陣線”號稱黨員數百萬,軍隊數十萬,兵強馬壯,要跟袁宮保爭天下呢,北洋軍兵不夠,就把張作霜、馮德麟的隊伍給調過來了,指望着這幫綠林好漢跟那幫革命黨死磕呢。”
“莫談國事,莫談國是。喝酒,喝酒。”
到北站打聽消息的貨主們趕回了南站,在貨棧一條街的酒鋪裡聚在一起嘀咕,一邊喝着高梁酒,一邊談論着南北局勢,貨棧外頭是風沙漫天,貨棧裡頭卻是酒香四溢,如今這年頭,借酒澆愁的人可不在少數。
猶籌交錯中,兩斤,金髮碧眼的洋人走進了貨棧一條街,大熱的天。卻是衣帽整齊,在漫天黃塵中顯得格外與衆不同。
這兩個洋人一個叫司戴德,一個叫馬文,都是美國人,前者是美國駐奉天總領事,後者是他的助手兼翻澤。
“知道麼,馬文,這間酒店讓我想起了堪薩斯的鄉村再館。”
司戴德在一間酒鋪前駐足,仰起頭眯着眼,在那招牌上逡巡着目光。
馬文擡起頭,看着招牌說道:“除了裡頭着酒鬼!外。我看不出紋裡與美國酒館有什麼相同兇生。現在離發車時間還有兩個小時。我建議我們進去坐一坐,或許他們這裡有啤酒,我們可以帶一些回車廂,讓那幫悶悶不樂的公使館政客開心一下。”
兩人一前一後進了酒鋪,不過這裡並沒有啤酒,所以兩人只好點了兩杯茶,看着碟子上的那幾塊中國式糕點發愣。
“馬文,我記得我點得是糕點。”
司戴德用手指捏起一隻小包子,好奇的看了眼馬文。
“先生,這裡只有這種“糕點”而且,中國式傳統糕點基本上就是這種東西。”馬文眨了眨眼。
“馬文,你的中國話說得不錯,可是關於中國的傳統文化了解得很有限,中國北方糕點和南方糕點是不一樣的,這就好象是中國的南方人和北方人一樣,他們的性格完全不一樣。”
司戴德將小包子放回了碟子裡。端起茶杯,但卻沒碰嘴脣,開始發表他的見解。
“中國的北方人粗豪,而中國的南方人細膩,所以,他們做出來的糕點也完全不一樣,北方糕點講究實惠,只要能吃飽就行,而南方糕點講究好看,而且爲了追究細膩,不惜捨棄一些實用性。就拿這個包子來說。讓北方來做,有面有餡就行了,但是南方人或許還會在花紋上做些手腳,而且還會給這隻包子起一個非常別緻的名字。”
對於司戴德的見解,馬文並不同意。
“先生,據我所知,中國北方的飲食文化也是一門學問,就拿滿州王朝來說,雖然他們的皇帝是正宗的中國北方人,可是他們吃的食物也是很有講究的,據參加過宮廷宴會的外交官說,滿洲王朝的皇宮裡有許多精緻得讓人不忍下嚥的菜餚。”
“馬文,那是兩百年南北文化交流的結果,在統治這斤小國家之前,滿洲皇帝的宮廷宴會一定非常簡陋,或許,烤駱駐肉是他們唯一可以拿的出手招待貴賓的菜餚。”
兩個對於中國文化一知半解的美國人坐在桌邊爭論着中國文化的傳承。正爲中國人古代是否是分餐制而辯論時,那酒鋪門口人影一晃,又走進來兩個洋人。
不待酒鋪夥計上前招呼,司戴德已站起身,向那兩人打招呼。
“嗨!!能在這裡碰見你。太讓我意外了。”
那兩個網走進酒鋪的洋人顯然也有些意外,前頭一人急忙走了過去。與司戴德和馬文打着招呼,併爲身後那名同伴引見。
“領事先生,能在這裡遇見您,我非常榮幸。這位是貝鬆昌克先生。他是法國人,曾經是船長,在中國已經呆了許多年頭,現在,他是一家進出口貿易公司的經理,此次到北方來,是打算在南滿地區開設分公司的。”
四個洋人就在這張酒桌邊落座,互相打聽對方爲什麼會出現在山
。
“莫理循先生,你到山海關來做什麼?現在中國的國會選舉正進行到關鍵時候,你怎麼會跑到這裡呢?該不會是打算去滿洲吧?”
“領事先生,你是在開玩笑麼?在這樣一個國家,這樣一斤小時代,決定這個國家前途的不是國會裡的那些議員,而是軍事強人指揮的軍隊!我到山海關,是打算去奉天。聽說有兩個新編步兵師即將南下,我是去採訪的,至於國會選舉的事情,我前幾天已經關注過了。作爲《泰晤士報》新任遠東主編,時刻關注最重要的熱點問題,纔是我的職責。”
“祝賀你擔任主編。其實你應該感謝美國人,沒有美國人發明的飛機,你的那篇關於共和軍空襲成都的報道恐怕是編不出來的,而如果沒有那篇報道,你也不可能擔任主編。”司戴德舉起了茶杯。
莫理循也舉起了茶杯,身邊的法國船長也識趣的從口袋裡摸出一隻威士忌酒瓶,一口氣就幹掉了半瓶酒。
“領事先生,你又爲什麼會出現在山海關呢?總不會是來旅遊的吧?”莫理循言歸正傳。
“其實我是準備去北京的,在山海關只是逗留片刻,等車次排好,我就去北京,向美國駐華公使先生報告關於錦曖鐵路談判的進展情況。
“從日本報紙上的消息來看。日本政府對於錦緩鐵路似乎持反對立場。”莫理循試探了一句。
“可是請別忘了,東三省是中國的領土,在錦瑰鐵路的問題上,日本並沒有發言權。東三省總督徐世昌先生對於這條鐵路非常感興趣,有他支持,這條鐵路完全可以修建起來。
“可是據我所知,日本政府現在正在加大對袁世凱的支持力度,袁世凱難道會爲了一條鐵路而與日本交惡麼?而且英國也和日本立場相同,他們反對非協約國集團的國家染指中國鐵路,美國也不例外。有英國、日本支持,袁世凱未必會給美國商人機會,徐世昌是袁世凱的下屬。他恐怕不會違背袁世凱的命令。”
“莫理循先生,國際政治是很複雜的,不是幾句話就能說明白的。鐵路的事情就讓那些大人物去操心吧,我們還是談一談路上的風景吧。”
司戴德很明智的結束了這個話題,雖然表面上絲毫也不關心鐵路的問題,但是內心卻非常的焦慮。
作爲美國駐奉天總領事,在結束了關於粵漢線、川漢線的奔走交涉之後,司戴德就返回了奉天,接受了一項美國國務院交代下來的新任務:全權主持“諾克斯計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