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沙位幹湖南東北部。湘江東古便是舟橫便利、慵”杜莊的交通要道,號稱“荊豫脣齒,豁粵咽喉”歷來便是兵家必爭之地,要想控制湖南,必須控制長沙。
“戊申革命”之後,共進會主政湖南,這長沙自然也就成了共進會的政治中心,不過隨着湖南政變的爆發,飄揚在長沙城頭的鐵血十八星旗已悽然落下,取而代之的只是一面象徵着共和的五色旗,城市的主人也換成了湖南君憲派。
奪取省政之後,湖南君憲派立即組織了一斤小臨時政府,對外稱“憲友會”名義上的首腦是湖南代理都督本春莫,但實際上主持憲友會的人卻是議長譚延田,不過這兩人都不能算是湖南真正意義上的主宰者,糊南鎮守使黃忠浩纔是現在的“湖南王”
因爲黃忠浩手裡有兵,他的話在憲友會裡很有分量,便是議院裡的那班暗伸代表,也都以黃鎮守使馬首是瞻,至於湖南代理都督舉春真,純粹就是一個木頭人,一來他沒有什麼根基,二來新任湖南都督湯化龍正在趕往長沙的路上,湯都督纔是正牌的冉督,是經過中樞和袁大總統正式任命的,不是本春莫那個過渡人物比得了的。
不過現在黃忠浩的威望正在迅速消失,原因很簡單,因爲他最近兩天連吃敗仗,手下那支巡防軍損失慘重,兵力已折損過半,士氣低落,軍心渙散,已不可能承擔起保衛湘省、保衛憲友會的責任了。
現在的湖南省議院裡,正在舉行一場會議,議題是關於彈劾黃忠浩的。而發起這個彈劾案的不是別人。正是議長譚延河,面對危局,昔日隱藏在君憲派一堂和氣之下的分歧已經完全暴露出來,湖南如今的這斤,局面也確實需要一個替罪羊來承擔責任,黃忠浩就是現成的落水狗,譚議長振臂一呼,底下的議員們自然是羣起響應,開會不過短短几分鐘。議院已通過了彈劾案,而且還是高票通過。
毫無意外的,“湖南王”黃忠浩被罷免了軍權,接替他指揮巡防軍殘部的是巡防軍分統聶磊,這位聶分統是原江蘇巡撫聶輯粱聶大人的公子,和譚延田譚議長一樣,也是個世家門第出身的貴公子,往好了說是出身高貴,往爛了說是紈絝氣質。
其實接替黃忠浩出任湖南鎮守使的最合適人選應該是原巡防軍副統領張其鎳。其人不僅知兵,而且是科舉正途出身,能文能武,又與譚延闖這個世家子私交甚密,應該是湘軍統帥中最有資格擔任鎮守使的將領。但是由於前天的戰鬥中張其鎳被炮彈炸傷,無法視事,因此這鎮守使的位子就便宜了聶磊。
當然,這只是其中一個原因。還有一個原因是,目前無人敢接任湖南鎮守使一職,原因也很簡單,因爲此次攻長沙的敵軍是那支威名赫赫的共和軍,而其指揮官正是共和軍副總司令吳振漢,黃忠浩這個百戰之將就是敗在吳副司令的手下,別人誰也不敢再去自找沒趣,也只有聶磊立功心切,所以,這個湖南鎮守使就只能由他擔任了。
按說更換湖南鎮守使是應該取的中樞和袁大總統首肯的,但是現在形勢危急,湖南省議院也顧不了那麼多了,何況,在這幫君憲派眼裡,憲法纔是第一位的,至於臨時大總統袁世凱先生,卻也不能凌駕於法律之上,湖南的省政由湖南諸仲自己做主就行了,袁大總統沒有必要事事插手,最多補個任命的手續,走個程序就可以了,沒有必要把手伸得太長。衆人好不容易趕走了一個共進會。沒有必要再跟自己過不去,事事向上頭請示,這跟前清時候又有什麼區別?
所以,這湖南的憲友會決定先斬後奏,等更換了鎮守使後,再請袁大總統拍個電報確認人選,反正當初黃忠浩就是這麼選出來的,袁大總統不也是事後認可了人選麼?
當然,鎮守使的更換隻是今日開會的議題之一,更重要的議題是怎麼解決眼下的危局。
根據剛纔從前線傳來的戰報,共和軍的前鋒已經挺進到距離長沙城不過五十里的橋頭鎮,並在那裡分兵兩路,一路繼續向南突擊,另一路則向東迂迴,似有包抄長沙側翼的企圖,而且兼顧會黨勢力倡狂的瀏陽方向,現在,向南挺進的那夾部隊正向長沙城猛撲過來,有一舉奪城的氣勢。
長沙,已是炭笈可危。
如今擺在湖南憲友會面前的只有兩條路,一條路是派人與共和軍談判。和平而體面的結束這場亂哄哄的“湘變”此爲上策,另一條路則是將省政府和省議院遷往湘南衡陽。並伺機與廣東都督張人駿取得聯繫。不過這條路不好走,一則雲南的共進會殘部現在正在向北進軍,試圖規復他們對湖南的統治,二則廣面對湘變持觀望態度,未必能夠支持憲友會,所以,將省憲遷往衡陽是下策。
選上策還是選下策,湖南議院卻是分歧嚴重,以長沙本地諸仲爲首的一派堅決反對將省政府和省議院遷往衡陽,因爲他們的財產大多都在長沙附近,雖說存在外國銀行的存款可以很方便的轉移到外地,但是那些房產、地產卻不是說帶走就能帶走的,現在這種形勢之下,就連賣都賣不出去,諸伸們絕不願意看到自己的不動產就這麼灰飛煙滅,他們寧願堅守長沙,等待局勢變化。
但是以譚延田爲首的一派議員卻主張立即放棄長沙,退往衡陽,而且如果守不住衡陽的話,他們甚至已決定逃往廣東,投奔張人駿,然後轉道北上,向中樞告發共和軍“擅起戰端”用法律武器維護“公正”
不過無論是那一派,他們都沒有放棄與共和軍方面和談的希望,就在開會之前,他們還派出兩批議員代表,趕去北邊,等候共和軍前鋒部隊。以便拜會那個吳副司令,尋求一個體面的湘變解決方案,而不是被人當做“叛逆”消滅乾淨。
制憲會議前幾天的那個決議案裡說得明白,這湖南、貴州的政變就是“背叛革命”所有參與政變的人都是“叛逆”討逆軍必須將他們全部消滅!
換句話說,如今這湖南省議院裡坐着的借伸們都是“叛逆”按照制憲會議的那個決議案的說法,他們已不受法律保護,他們的財產也將作爲“逆產”全部充公,作爲君憲派背叛革命的懲罰。
憲友會的政客、諸伸們當然不甘心。他們也絕不承認自己是“共和的叛逆”他們堅持認爲湖南事變是一次“深入革命”是爲了消滅竊據
“從的“會匪”而發動的革命,所們沒有討錯是聽信了南方少數制憲委員的一面之辭,並在人數不足的情況下違法通過決議案。
換句話說。此次“討逆戰爭”根本就是違反憲法精神的,所以,湖南的憲友會將這場戰爭稱之爲“湘鄂之戰”中樞和袁大總統也持相同看法。
不過再怎麼辯解都是沒有用的,現在全國尤其是南方各省一片喊打之聲,各派革命團體聯合組建討逆軍,這是順應民心、民意之舉,不僅共和軍在向長沙進軍,江西的閻錫山、李烈鈞也正率部向贛南、湘東挺進,雲南的共進會更是趁機大舉反攻湖南,揚言蕩平君憲派,至於遠在河南、與湖南幾乎搭不上關係的奮進會,也是頗爲活躍,正在謀求主政河南省政”種種跡象表明,革命派似乎是打算藉此機會一舉奪取南方各省的全部權力,爲即將舉行的正式大總統選舉謀求優勢,因爲此次民國正式大總統選舉是每個省各派若干代表,所以,哪一派掌握的省份多。哪一派就將在總統選舉中決定袁世凱的前途。
湘變之後,爲了向袁大總統表忠,這湖南的憲友會就聯名通電,堅決擁護袁世凱就任正式大總統,希望以此換取中樞對湖南政變的認可,此舉確實取得了部分成功,雖然軍政府都督的人選被袁世凱否決了,可是實權還是掌握在憲友會手裡,他們已經非常滿意。
不過之後幾天發生的事情卻讓湖南憲友會恐懼起來,他們從來也沒有料到南方革命黨人竟如此態度強硬的應對湖南政變,他們更沒有料到。曾經對湖南立憲派很有“好感”的趙北趙總司令竟是變臉的好手,湘變之後積極響應討逆號召,以討逆軍總司令的身份下達了對湖南的討伐令,此令一出,湖北、江西、雲南、四川,四路討逆大軍同時出動,大有一舉蕩平湘黔兩省立憲派的勢頭。
說到底,還是實力的問題,湖南立憲派苦於共進會的統治,爲了減少軍隊、降低賦稅,他們這才決心發動政變,驅走薦進會,由自己決定湖南軍隊的數量。
但是現在,湖南立憲派後悔了。因爲他們突然發現,無論他們如何努力,湖南的軍隊數量不是由他們自己決定的,而是由別人決定的,只要鄰省境覦湖南的野心不滅,湖南省內就必須保持一支足夠數量的軍隊。軍餉、軍費也是一分都不能少。
可是既然肯定要維持這麼多的軍隊。當初又何必一定要將共進會趕走呢?這不是脫了褲子放屁,多此一舉麼?
這些天裡,爲了這斤。話題,憲友會的內部沒少爭論,現在,隨着議院會議的深入,這個話題又被人撿了起來,議員們互相指責。甚至大打出手,到了最後,議院裡已是亂哄哄一片,就連議長、副議長也挨
揍。
沒辦法,眼看着討逆軍就要殺到長沙城下,衆人身家性命危在旦夕。這掛在臉上的“文明”面具、穿在身上的“諸伸”馬甲都被紛紛脫了下來扔在一邊,大家索性用拳頭說話,當年湘軍爲清廷剿滅太平天國的時候就是靠得拳頭,拳頭不僅給他們帶來了功名,也帶來了財富,憲友會中的不少諸仲都是當年湘軍將吏的後人,這祖輩們發家致富的訣竅總算是沒忘光,好歹可以拉開架勢跟人練練。
譚延回拉架的時候也捱了兩拳。甚至都不知道是誰打的,不過他到是冷靜,沒有胡亂反擊,只是站在一邊嚷嚷。
“君子動口不動手,君子動口不動手。
剛纔是誰打我?”
說話間攥了攥拳頭,但沒等壯士上來自報名號,卻突然聽到“轟”的一聲悶響,彷彿就在頭頂上方一般。
這下子,所有人都冷靜下來,呆了片刻,就見一人奔進議院禮堂,大喊大叫。
“共和軍來了!共和軍來了!”
這一喊不打緊,卻將所有人都嚇了一跳,當下也顧不得毆鬥了,發一聲喊,一鬨而散,更有不少老夫子昏倒當場,被僕人們擡着逃出了湖南省議院。
譚延田也逃出禮堂,走到街上一瞧那天上炮彈高高爆炸,紙片紛紛揚揚,如同下起了鵝毛大雪,地上灑滿花花綠綠的紙片。
譚延目在武漢呆過不少日子,觀摩過共和軍的小型軍事演習,知道這是共和軍打進城的宣傳炮彈,俯身撿起幾張宣傳單,卻見上面寫得都是些革命口號,以及敦促憲友會無條件投降的內容,語氣嚴厲,立場鮮明。
“譚議長。怎麼辦?怎麼辦?現在就逃出城還來得及。”
斤小人趕着兩頭騾子奔了過來,滿頭是汗的向譚延刨問計。
譚延田定睛一瞧,這人卻是憲友會的一個委員,名叫曹典球,曾留學日本,革命以前是實業學堂的監督。革命之後投機于軍政府,是憲友會的發起人之一,對譚延回巴結的很緊。
“籽鴆,你怎麼做這副打扮?”譚延田見此人一身苦力打扮,不由皺起眉頭。
曹典球擡起袖子擦了擦汗,說道:“把省憲遷往衡陽,我堅決支持。譚議長,別愣着了,快跟我出城吧,不然,等共和軍圍過來,想跑都跑不了了。”
譚疼回冷哼道:“現在跑?已經晚了。你這騾子再快,能跑得過共和軍的騎兵?要走你走,我留下。你這騾子借我使使。”
說完,騎上一頭騾子,就朝炮聲傳來的城西行去。
曹典球愣了愣,跺了跺腳,也騎上騾子,跟上了譚延刨。
兩人走到西城,登上城牆,向炮聲隆隆的湘江眺望。
卻見兩艘小炮艦正沿着湘江逆流而上,一邊走一邊向長沙城裡開炮。打出的宣傳彈多數在城市上空爆炸開來,傳單紛紛揚揚,煞是壯觀。
那兩艘炮艦的艦尾各飄着一面鐵血共和旗,正迎着江風獵獵而抖。
雖然這兩艘小炮艦很小,但是長沙城頭的守軍卻不敢向它們開炮射擊。一來怕對方報復,二來則是因爲城防司令不見了蹤影,無人下令,而且湘江上還有一艘英國炮艦和一艘法國商船停泊,他們也怕炮彈不長眼。誤傷了友邦。
見殺到長沙城下的不是共和軍的陸軍部隊,而是海軍部隊,譚延回懸着的心稍微放了放,心道:“現在出城還來得及,是留守長沙,還是遷往衡陽?何去何從?”
拿着幾張傳單,譚延回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