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步清除部隊裡的會黨勢力,這是總司令給共和軍定下的整軍目標之一,作爲總司令的衛隊長,田勁夫當然清楚得很,所以纔會老老實實將田振邦拉攏自己的情形向總司令彙報。
“行啊,長勁了!這麼幾分鐘不見,你就靠着棵大樹了。那金條足有五兩重吧。田鎮守使怎麼不跟別人結拜,偏偏要跟你結拜?”
趙北一副難得糊塗的模樣,拿着筷子,將瓷盤裡最後一塊烤豬肉夾了起來,瞪着田勁夫手裡那根金條瞄了瞄。
“誰讓咱姓田,又是總司令的衛隊長呢。嘿嘿,不過再粗的樹,在總司令面前,那也是棵朽樹,三下兩下就扳倒了。田振邦要和我結拜爲兄弟,還要拉我入袍哥,總司令,我去不去?”田勁夫攥着金條問道。
“去!當然去。只要你記得你是共和軍的軍人就行了,田振邦也不過是想拉個外援,咱們就給他個外援,讓他安心,免得他再去北邊上投名狀。”
“那這金條?”
趙北將烤肉塞進嘴裡,瞥了.眼田勁夫,從桌上拿了塊絲帕,擦了擦嘴,又看了那金條一眼,說道:“這金條充公,交到警衛營金庫,你可以提成……一成。”
“一成?小氣了吧。”田勁夫笑了笑。
“知足吧!老子每回收了商會的錢,.哪一次不是全部交公?哪一次不是你經手?”趙北翻了翻白眼,將那瓷盤和筷子往身旁八仙桌上一撂。
“走!去和田鎮守使他們說說話。”
趙北帶着田勁夫和衛隊離開.天台,穿過跨院,徑直走向前院東廂,老遠望見藍天蔚和傅華封兩人站在廊下小聲嘀咕着,至於李桐垓、周道剛等當地的縉紳、政客,則在廂房門外走來走去,還不停的搓着手,瞧這架勢,絕對不是在與田振邦等人講交情。
趙北走了過去,向藍天蔚問道:“秀豪,剛纔請你們來.陪客,怎麼站在外頭?”
藍天蔚苦笑道:“被趕出來了唄。幸虧我走在後頭,第.一個主動退了出來,不然的話,堂堂共和軍總參謀長被人一腳踢了出來,這可不象話。”
傅華封也是一樣的無可奈何,擡手指了指廂房.那緊閉的門,小聲說道:“田鎮守使他們幾位在裡頭吵翻了天,我與李會長一起去勸,結果一人捱了一腳,被趕了出來。”
那幫縉紳也圍了上去,趁機落井下石。
“總司令,這幫人.都是袍哥江湖人物,幾句話說不攏便喊打喊殺,哪裡像革命軍的將領?”
“他們的濫隊伍啊,只會禍害地方,還是趁早解散了爲妙,不然有違軍政府政令之統一。”
……
趙北擡起手,示意衆人安靜,側耳仔細傾聽,但聽不到廂房裡的任何聲音,更覺奇怪,於是說道:“你們跟我進來。”
說完後退一步,向田勁夫使了個眼色,衛隊長心領神會,帶着幾個衛兵搶上幾步趕在前頭,將那廂房的門推開,屋裡卻安靜得詭異。
“喲嗬!幾位這是幹嘛?快把槍放下,有話好好說。”
田勁夫站在門口一望,這才明白爲什麼裡頭安靜得很,原本里頭那幾位江湖大佬早就停止了打嘴仗,每一個人都是抄槍在手,指着對方的鼻子,眼睛則全神貫注的盯着對方那扣在扳機上的食指,也難怪他們沒空說話。
幸虧趙北早就留了個心眼,所有赴宴的軍政要員都不準帶衛兵,不然的話,恐怕剛纔就能聽見槍聲了。
聽到衛隊長的聲音,那屋裡幾人扭頭望去,見衛隊長領着全副武裝的衛兵正站在門口,他們的身後還站着總司令和一幫同樣目瞪口呆的縉紳,顯然對他們的舉動感到驚訝。
“諸位,都是革命軍人,這麼互相拿槍指着同志的鼻子,似乎有些不象話吧。好歹我也是總司令,官階最高,聽我一聲勸,把槍都收起來,免得傷了和氣。”
趙北站在門外吆喝了幾聲,那幫縉紳則趕緊退到一邊,免得裡頭開槍,誤傷了平民。
“聽到總司令的命令了?還不快把槍收起來?難道等我動手不成?”田勁夫帶着衛兵走進屋去,用身形擋住了屋裡那幾人的視線。
“你個龜兒子,要不是總司令在,老子就打你一個透心涼!”屋裡傳來楊紹南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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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着就是田振邦的聲音:“別以爲你們人多老子就怕,老子手上可是六響左輪,還是雙槍!再瞧瞧你們手裡都是啥玩意,成都造的‘利川牌’,前膛裝彈,那銅帽不知道是哪年造的,打不打得響都不曉得。跟老子搶地盤,你至少得拿杆單響毛絲吧?”
“田勁夫,好好勸勸幾位革命同志,有什麼話好好說,何必動槍呢?”
趙北站在屋外喊道,同時拉着藍天蔚和傅華封也退到滴水檐一側。雖然好人做到底,可是說句實在話,他巴不得屋裡的人內訌,最好互相開槍打死對方,那樣一來,他就能名正言順的另外換人來協助治理川南了,也更好控制一些,三條腿的蛤蟆難找,可兩條腿的人遍地都是,“川南王”聽上去不錯,可實際上就是他趙北的代理人,換誰都能當。
由於要首先顧着湖北,現在共和軍沒有足夠力量彈壓川南,所以扶植一個代理人協助統治川南是很必要的,何況四川會黨衆多,用四川本地人彈壓地面更方便一些。
而且此舉可以向其他的地方實力派傳達一個信號:投靠總司令,肯定是有好處的,所以,大家都去投奔總司令吧,做總司令的代理人。
至於這個代理人可以統治到什麼時候,那得看全國局勢發展。田振邦並不是一個最理想的川南代理人,他的勢力過於強盛了,他是袍哥中的大人物,又與舊軍巡防營有千絲萬縷的聯繫,如果控制不好的話,有尾大不掉的可能,而這,也正是趙北爲什麼巴望他們幾人內訌的主要原因,借刀殺人纔是妙計。
不過屋裡的人顯然不打算現在就內訌,而且田勁夫沒能正確領會總司令的用意,所以衛兵們很輕鬆的就將幾人的手槍收繳了,田勁夫提着槍走出廂房,將槍亮了亮,說道:“諸位,可以進去了。”
“這個笨蛋!這是故意的,想叫我放他去作戰部隊呢。跟着我做保鏢有什麼不好?好吃好喝的伺候着,還時不時有人送金條拉攏,這種優差打着燈籠都難找啊。”
趙北腹誹幾句,只能暫時放下借刀殺人的念頭,帶着衆人走進廂房,卻見屋裡四人臉色鐵青的坐在東西兩側,田振邦和王子驤坐在東側,楊紹南和周鴻勳坐在西側,隱隱便是兩個陣營的架勢。
田振邦是總司令舉薦的“川南鎮守使”,王子驤是榮縣的土霸王,楊紹南是威遠的地頭蛇,周鴻勳則是邛州的民軍首領,都是正兒八經刀口上舔血過活的好漢,反清革命是一把好手,打架鬥毆也是一把好手,要想讓他們平心靜氣的待在一間屋裡說話,本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何況他們還有着根本的利益紛爭。
除了這幾位之外,仁壽的秦省三、威遠的甘東山也是地方上的實力派,只不過他們兩位均沒有趕來參加宴會,就連“鹽政善後會議”也沒參加,至於爲什麼沒來,趙北也只能猜測是他們擔心被黑吃黑,更怕被共和軍就近收拾了。
這簡直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實在可恨!所以啊,這川南的地盤恐怕就沒那兩人什麼份兒了,說不好,將來田鎮守使出兵剿滅的第一批“土匪”就是那兩位。
但既然有人來了,那麼就是給自己面子,無論如何,這個人情是得還的,趙北決定還是儘量爲這四個地頭蛇調解調解,分配一下利益,主持一下公道,總不能叫人空手而歸,如果沒有利益可得,誰會提着腦袋造反?總司令不給好處,難道北方的那位袁大總統就不會給他們好處?
亂世豪傑起四方,有槍便是草頭王,有槍有兵,就能在這個時代混得風生水起,這個道理大家都明白,利益面前都不必裝清高。
“幾位,剛纔是何事爭吵?”
趙北明知故問,在衛兵的簇擁下大大咧咧坐了上首,問了一句之後,接過杯茶,細細品了一口。
“他們兩個龜兒子不地道,硬說自己是光復富榮場的功臣,要駐軍榮縣!”
王子驤首先說話,一上來就罵了周鴻勳個狗血淋頭。
“姓周的,你是邛州來的客軍,比共和軍還晚到兩天,憑什麼說是光復功臣?當初要不是共和軍殺來,你還在巡防營裡吃韃子的皇糧哩!你個龜兒子,就是聾子吹嗩吶——————瞎吹!”
聽了這話,趙北才明白爲何王子驤跟田振邦坐到一塊去了,感情是他怕榮縣地盤被人搶了,所以拉了田振邦做靠山,只是卻不知道田振邦答應不答應,畢竟,榮縣雖不是田振邦的轄區,但卻屬於嘉定府管轄,緊挨着田振邦的敘州府,那也是老虎嘴邊的肥肉,鼻子聞着,心裡饞着,那嘉定府當初也是趙北答應賞給田振邦的地盤,只不過因爲田振邦的一個猶豫,四府一廳就變成了三府一廳,田鎮守使當然不痛快。
王子驤跳出來挑釁,周鴻勳自然不會甘心捱罵,立刻反脣相譏:“你個龜兒子纔是瞎吹!共和軍殺來的時候,你還在山寨上躲着清兵,聽到富順光復的消息,才忙不迭帶着人往榮縣趕,結果進不了城,只好再跑富順,若不是我路遠,我比你還先到富順哩!”
……
兩人很快再次對罵起來,聽了幾句之後,趙北暗暗好笑,這種你爭我奪的局面倒是非常有利於他分化瓦解,川南只是暫時交給這幫地頭蛇管理,等共和軍騰出手來,這川南的三府一廳還是要直接管轄的,獨立王國是絕對不能長期存在的,趙北也絕不會容忍。
“夠了!”
趙北將茶盞往身邊的方桌上一撂,只喊了一句便將爭論摁了下去,擡起頭掃了眼在座四人,冷冷說道:“什麼你的地盤、我的地盤?不都是共和中華的地盤?大家參加革命,難道是爲了搶地盤嗎?你們以後千萬別在外頭吵,叫人家聽見,當心被人看扁了!好歹諸位都是建設共和的功臣,不能讓這‘功臣’兩個字變了味啊。王統領,周統領,你們不都是同盟會的人麼?怎麼也搞窩裡鬥?”
“那是,那是。總司令說得是,諸位都是革命健將,如今革命已成,都是自己人了,沒必要分什麼彼此,而且戰事已了,養那麼多軍隊也沒什麼意思,還是早些遣歸故里的好,至於遣散經費,富榮場的百姓紳民也是可以報效一二的。”
富順商會會長李桐垓忙不迭的附和,其他縉紳也都是同樣心思。
衆人的心思很好理解,他們生怕這幾個地頭蛇在富順開仗,糜爛了地方。前些日子是靠着共和軍的力量才制止了一場迫在眉睫的內訌,富順商民都不願看到那些“濫隊伍”再從河對岸開過來,巴不得總司令藉此機會將其強行遣散,百姓才懶得管你是光復會還是同盟會呢。
沒錯,這幾位都是革命功臣,共和功臣,可是,功臣不正是用來遺忘的麼?
只有先將功臣遺忘,才能安心的實業救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