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阮忠樞、蔡廷乾等人在總統府小會議室裡開會商空案”的應對之策時,在天津日租界一間毫不起眼的貨棧倉庫裡,幾個混混兒也湊在一起,不過不是在開會,而是在推牌九。
充當賭桌的是一張黑漆漆的八仙桌,旁邊再放幾條同樣黑漆漆的條凳,桌上除了牌九之外,還有一臺日本造的留聲機,上發條的,此刻正哼哼唧唧的唱着日本民歌。
這幾個天津衛的混混兒倒也是有格調的人。
在這幾個混混兒身後,放着一隻巨大的鐵籠子,從鐵籠子上頭一塊鏽跡斑斑的鐵牌來看,這鐵籠子以前應該是用來關猛獸的,或許也曾在某個公園裡展覽過,然後被人搬到了這間貨棧裡。
現在,那隻鐵籠子裡關着的不是動物,而是四個人,都是男子,既有青年也有少年,都雙手反綁,正半躺半坐的癱在籠子裡頭,人人神情呆滯。
鐵籠子上了鎖,是沒有捆上繩索,這四個人也是逃不出來的,何況他們已是餓得兩眼發花,逃也沒有力氣。
不過混混兒們顯然不敢意,除了那幾個推牌九的之外,籠子邊還坐着兩個混混兒,手裡都拿着六響洋槍,看住鐵籠子裡的那些人。
其實這間貨現在充當的是“秧子房”的角色,那鐵籠子裡的四個人是“秧子”,又叫“肉票”,至於這些混混兒,則是專門看管肉票的打手。
說起這天津衛的混混,那也是當地的一大特色,這些人整天遊手好閒、無所事事,全靠坑蒙拐騙過活,幾十上百號人在僻靜處租個院落,架上一口大鍋時就在這口鍋裡一同撈飯吃,因此這天津混混兒又叫“鍋伙”,和南方那些由農夫、小販、遊民組成的會黨不同,混混兒們沒有什麼“反清扶漢”的追求,入行就是爲了混口飯吃,所以,按照後世的說法,他們就是“職業黑道”。
混混們對於當地的治安是一大威脅,清廷沒倒的時候也曾清剿過天津衛混混兒集團世凱總督北洋之後,對這幫人更是採取斬盡殺絕的雷霆手段爲他的“新政”開展掃清障礙,經過多年努力,天津華界的混混兒“鍋伙”基本上銷聲匿跡,沒死的不是逃去東北闖關東了,便是躲進了租界過租界當局也不許混混兒起鍋,有門路的少數高級混混兒做了租界巡捕者爲租界當局做密探,多數混混兒只好繼續吃黑道的飯,不過已不敢明目張膽的架鍋了。
現在天津有八國租界。日本租界設立於甲午戰爭之後。佔地一千六百餘畝。租界區從海河沿岸一直延伸到天津縣城緊挨着法國租界。隔着海河與意大利租界、奧匈帝國租界遙遙相望理位置不是最好地。面積不是最大地租界地經濟繁榮也是遠遠比不上英國租界地。
所以。這日本租界裡地大館也是天津各國租界裡最多地日本商品競爭不過英國、美國商品。那麼。租界當局也只能在這鴉片上打主意了。
在這種背景之下。日租界裡地混混兒也多半是癮君子。這牌九還沒推多久。幾人便發了煙癮。一個個哈欠連天地尋來煙槍。一邊打着煙泡。一邊跟着留聲機哼着小曲。不多時便沉醉在印度“頭土”地歡樂中了。
沒等他們過完煙癮。那貨棧地大門就被人推開道縫。落日地餘輝下。幾個人鬼鬼祟祟地走進貨棧。其中兩人青衣小帽。另外幾人都是混混兒打扮。
那兩個青衣小帽地男子裝扮相仿。但年紀卻相去較遠。一人約莫四十多歲。一人看上去不過三十左右。年長地那個沒有辮子。年輕地那個不僅在腦後蓄着辮子。而且在右手地拇指上還戴着個翠玉扳指。
看見那幾個正在過煙癮地混混兒。那個年長地男子走過去大聲呵斥幾句。關上了留聲機。而那個年輕男子則走到鐵籠子前。那四個被裝在鐵籠子裡地人扭頭望去。頓時叫嚷起來。
“恭王,論輩分,我得叫你聲哥。這世上哪裡有做哥哥的綁弟弟的肉票的?”
“偉!你這天殺的王八蛋!好的不學,學人馬賊架秧子、綁肉票。小爺好歹是個貝勒,王爺綁貝勒,咱大清國立國二百多年,你算是破天荒了!”
“恭王哥哥,放了我們吧,我們跟你無怨無仇啊,都是愛新覺羅的子孫。”
“都給小爺閉嘴!好歹咱們都是慶王府的貝勒、貝子,求這小恭子也不嫌寒~!他呀,現在跟那善一樣,都是洋人的狗!”
……
那拇指上戴着扳指的年輕男子在鐵籠子前端詳着那幾個正在叫嚷的“肉票”,片刻之後冷笑道:“你們跟本王無怨無仇?你們的老子載振、爺老子奕,他們跟袁世凱眉來眼去,一塊兒將這大清國賣給了革
這愛新覺羅的江山就算是葬送在他們手裡了,你們~跟本王說‘無怨無仇’?你們也好意思說自己是愛新覺羅的子孫?你們啊,就是當年雍正爺嘴裡的‘阿奇那’、‘塞斯黑’!”
這冷笑之人不是別人,正是滿清王朝的小恭王偉,“宗社黨”的發起人、黨魁,滿清復辟派的急先鋒。
清室頒佈退位詔書後,滿清廢帝儀即被驅逐出紫禁城,並被軟禁於醇王府,作爲以大清王朝忠臣自居的王爺,小恭王偉不甘心二百餘年的國祚就此完蛋,於是聯合良弼、善耆等人於清室被逐當天晚上在南苑策動禁衛軍譁變,進攻北京城,試圖將廢帝儀等人救出,不過這支烏合之衆在挺進途中遭到優勢兵力的北洋軍伏擊,未做強硬抵抗便瓦解星散,偉、良弼、善耆等人只能化裝潛逃,在日本駐華公使的協助下從天津上船前往朝鮮,同行的還有他們的家眷。
在朝鮮的日本統監府住了些日子後,偉、善耆等人又輾轉流竄到遼南日本租借地“關東州”,在那裡隱居了一段時間,與日本關東都督大島義昌等人搭上了線,在這些日本軍政高層人物的庇護下,偉等人趁着“建國戰爭”爆發後的混亂局面又秘密的潛回天津,在日本租界潛伏下來,伺機復國。
回到天津之後,偉、善耆乾的第一件事就是綁了慶親王奕的四個孫子,而這,僅僅只是他們復國計劃的第一步。
奕共有六子,但只有三個兒子活到成年,至於孫兒僅僅只有四位,可算是人丁凋零,這四個孫兒可是奕的掌上明珠,寶貝疙瘩,他奕在官場上掙得這些萬貫家財,以後就全指望這四個孫兒發揚光大了。
清室退位讓國之後,奕全家都搬到了天津日本租界,託庇在日本人的保護之下,以爲這樣就高枕無憂了,但是奕千算萬算,卻沒算到,早就有人盯上了他的萬貫家財,而且對方也很快採取了行動。
在一次去天津縣城聽戲的路上,奕等人乘坐的那幾輛馬車被一夥人持槍攔下,對方沒綁奕,只是將他的這四個寶貝孫兒架走了,走之前留了封信,命令奕如何如何去辦。
策劃這場綁架的正是王偉和肅王善,而在他們的身後,還有日本人的影子,具體的行動人員也不是普通的混混兒,那都是從東三省請來的綠林高手,這“綁肉票”、“架秧子”可是東北綠林的拿手本事,有他們出馬,那是手到擒來。
綁架之後,這四個肉票就一直關在這貨棧裡,這是日本三井洋行的產業,沒人會想到這裡竟是“秧子房”,更不會有巡捕到這裡搜索,一切安排得妥妥當當,就看奕那“老賊”識相不識相了。
奕確實很識相,不僅乖乖的向偉等人奉上二百萬兩銀子的“復國捐”,而且還跑到京城裡,通過孫寶琦牽線,向袁世凱“樂捐”了一筆一百五十萬兩銀子的軍餉,換來了趙爾豐的一頂“川西都督”的官帽子。
堂堂大清國的王爺說話能不算數,當初偉答應的事自然也不會食言,既然奕完全按照自己的吩咐去辦事,那麼,這“肉票”可以開釋了。
今天偉特意趕到貨棧,就是爲了開釋這四個肉票,順便讓他們帶一句話給奕。
“回去了之後告訴老慶,就說本王說了,從今日起,他奕就不姓愛新覺羅了,咱們愛新覺羅沒有這種不肖子孫,復國,還是得靠咱們‘關外八旗’!”
偉將手一揮,混混兒們將鐵籠子打開,但沒給四人鬆綁,反而在四人嘴上勒了繩索,腿也用繩索捆了,再拿黑布往頭上一裹,四人雖然掙扎,但無濟於事,終究是被人橫着擡出了鐵籠子。
“王爺,這人真是放了?”一個混混兒問道。
偉翻起白眼,哼道:“到底是旗人,便是殺也不到你們殺!”
碰了個釘子,那混混兒悻悻退下,吩咐手下將這四個“肉票”拖出貨棧,裝上一輛沒有任何標記的四輪馬車,吆喝一聲,馬車的駛出貨棧,徑往法租界與英租界交界處的老西開行去。
待混混兒們離開貨棧,偉向那名一直沉默不語的中年男子說道:“川島先生,這些混混兒是否應該除去?若是走漏了風聲,恐怕於貴國不利。”
那四十多歲的中年男子就是川島浪速,明面上是日本公使館翻譯,但實際上卻是日本“黑龍會”的成員,因爲與肅親王善耆關係密切,由此也參與了此次綁架行動,這貨棧就是他提供的,那幫東北綠林使用的槍支也是他提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