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鶴樓位於蛇山黃鶴磯,瀕臨長江,遙望鸚鵡洲,站在樓上可眺望對岸的晴川閣,據說此樓始建於三國時期,屢毀屢建,現在的這座黃鶴樓是清朝中葉重建的。
到了黃鶴磯,趙北帶着衛隊步行走了上去,一路人聲鼎沸,木匠、泥水匠、小工正忙着在磯上磯下打地樁。
就在前幾日,這黃鶴樓和大半個黃鶴磯已被趙北租給了幾個大商人經營,雖然他們當時沒說幹啥,但現在看來,那幾個商人是打算在這裡經營房地產了,而且說幹就幹,合同剛簽了才幾天,就把這黃鶴磯變成了一座建築工地,不過現在是冬天,前幾天又剛下過雪,這正式開工營建恐怕得等到開春以後了。
趙北曾對那幾個商人說過,他打算把黃鶴樓變成風景區,發展武漢地區的旅遊業,或許是受到啓發,那幾個商人已開始未雨綢繆,先佔地盤,到底是蓋酒樓還是飯莊,趙北卻是猜不到。
不惟黃鶴樓被租了出去,武漢周遍幾乎所有的名勝古蹟都被趙北“租”了出去,沒辦法,現在全省清理財政的工作還沒結束,列強又藉口局勢不穩強行扣押了由他們代收的關稅,可是軍政府各方各面都需要資金維持,趙北一時拿不出那麼多的現銀,只好在那些名勝古蹟上打主意了。
革命之後,不少原屬旗人的產業被革命政府沒收,其中不乏他們*的名勝古蹟,這些產業都被軍政府租了出去,連同那些被沒收的官府地產,東湊一點西湊一點,總算是湊夠了一百萬現大洋,維持軍政府的正常運轉幾個月是沒什麼問題了。
現在革命形勢逐漸明朗,趙北崛起之勢已不可阻擋,以前那些左右觀望的人開始有意無意的向總司令靠攏,躲在租界的商人也陸續返回,按照當年湘軍、淮軍崛起的經驗,即使趙總司令坐不了天下,至少也能混到曾國藩、李鴻章那種地位,武漢一帶的商人不能通天,巴結不上袁攝政,也就只好向趙總司令靠攏了,所以,這租地、售地的佈告一發,應募的商人着實不少,賺錢還是其次,關鍵是跟總司令搭上線,買個安心。
商人們的這種心思雖有些度君子之心的味道,但好歹是讓趙北狠撈了一筆。
聲望日隆的趙總司令趕到黃鶴樓前的時候,黎元洪等人已在樓前的石照亭恭候,人不多,就那麼六七個人,大多都是陌生面孔,人人青衣小帽,與那古樸的石照亭倒是交相輝映,也與趙北那筆挺的軍裝、鋥亮的馬靴有些格格不入。
黎元洪穿着長衫,外頭罩着件緞面金絲襖,頭戴瓜皮帽,腦後的那根一尺長的小辮也剪了,紅光滿面,精神抖擻,見總司令到來,便領着衆人上前迎接,併爲趙北一一介紹。
“總司令百忙中抽出身來,黎某不勝榮幸,這幾位都是遠道趕來的縉紳名士,黎某爲總司令引見引見。”
黎元洪指了指一位年過五旬的老者,說道:“這位鄒廷弼先生,字舜卿,江蘇無錫人氏,倡導實業,名下產業衆多,堪稱東南商業鉅子。此次觀景會,實是他擺下的。”
“幸會,幸會。”趙北拱了拱手,仔細打量,那人其貌不揚,但眉宇之間透出一股商人特有的精明,目光在趙北臉上停留片刻,迅疾挪開。
“黎議長擡舉了,其實鄒某不過是個小商人,這‘商業鉅子’實在不敢當。旁人說總司令才二十多歲,周某還曾不信,現下信了。總司令青年才俊,安慶舉義海內聞名,九江通電天下影從,前途必不可限量。”鄒廷弼拱了拱手,自謙一番,順便拍了拍總司令的馬屁。
黎元洪指着另一人,說道:“這位是譚延闓,字祖庵,湖南茶陵人氏,進士出身,‘會元’的頭銜,這可是湖南二百年來第一位會元老爺,現下是湖南憲政公會的會長,其父譚鍾麟官至兩廣總督,也是進士出身,父子同進士,這也算得科場佳話了。”
這倒是個歷史名人,清末著名的立憲派人物,辛亥革命後還曾做過一段時間的“湖南王”,在歷史教科書上通常被作爲反面人物批判。趙北不由多打量了幾眼,估摸着對方年齡似乎還不到三十歲,相當年輕,也相當的倜儻,氣質很不錯,這倒和他的官宦人家出身相符。
黎元洪又指了指鄒廷弼身旁一名男子,說道:“這位也非尋常人物,乃是名聞天下的‘憲政奇才’楊度,字皙子,湖南湘潭人氏,是當世大儒王湘綺(王闓運)的入室弟子。此次袁項城舉義北方,皙子功不可沒。”
趙北聞言一愣,向那人問道:“閣下便是楊度?你不是在幫張季老他們張羅憲政的事麼?來武漢做什麼?”
楊度,“洪憲帝制六禍首”之一,那是鼎鼎大名,中國最早鼓吹君主立憲的名人之一,和他相比,譚延闓的憲政光環立刻黯淡了許多。
“袁項城舉義北方,本是順應天下民心之舉,度不過是搖旗吶喊而已,何功之有?”那男子雖是謙遜,可神情卻頗爲得意。
這男子正是楊度,前幾日他還在上海公共租界與張謇等人商議策應袁世凱行動的計劃,不料突聞趙北的“震電”,心神大亂,與同樣不知所措的張謇等人一商議,決定還是親自跑來看個究竟,探探趙北口風。
如果共和軍方面拒絕南北議和,北方的袁世凱就是兩頭不討好,清廷惱他“篡國”,南方革命黨也不滿他維護清廷,那麼其結果不是全國陷入混戰,便是招致列強幹涉,重現當年八國聯軍侵華一幕。現在南方各派革命黨中,以趙北的勢力最爲強盛,不僅軍隊最多,而且還佔了漢陽兵工廠,可謂“雄據一方”,如果不能說服趙北同意實行君憲國體,那麼南方其它革命黨勢力自然也會唯其馬首是瞻,與北洋集團抗爭到底,而這,是楊度不希望看到的。
一方面,如果革命黨人不同意君主立憲,那麼袁世凱就無法把持中樞權力,無法號令天下;另一方面,清廷惱怒北洋軍譁變,絕不會再信任袁世凱,嘴上不說,可心裡卻將他視爲“篡臣”,如此一來,袁世凱就成了風箱裡的耗子,誰也不待見。
在楊度看來,同盟會、光復會都不值一提,如果不是趙北的“震電”,他們也不會跟着起鬨反對君憲,只要說服了共和軍,說服了趙北,這君憲國體就十拿九穩。
趙北反對君憲的信心十足,仗得是什麼?仗得就是麾下那十幾萬人馬,仗得就是那幾萬杆步槍,這就是他的信心來源。雖說“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但楊度還是決定去會一會這個丘八頭子,用三寸不爛之舌扳一扳這歷史大勢。
楊度一向自視甚高,只是仕途不順,若非袁世凱賞識,他也自忖不大可能成爲“憲政奇才”,所以,從入幕袁府那一天起,他就將自己當成了袁世凱的“死士”,甘爲袁氏前驅,如今袁世凱遭遇這種南邊不疼北邊不愛的尷尬局面,楊度自問自己有責任爲“主公”排憂解難。
當然,這只是這個書生的一己之見,至於袁世凱自己是怎麼想的,他不知道,也沒去問,這次到武昌來,是楊度自己的主意,沒有請示袁世凱。
謙遜完畢,楊度向趙北淡淡一笑,稽首道:“在下正是楊度。實不相瞞,鄙人來此是爲袁項城當說客的。”
“袁項城讓你來的?”趙北拿着馬鞭,輕輕打了打手心,開始猜測袁世凱的動機。
根據“辛亥革命”的歷史經驗,袁世凱在革命爆發之後一直採取的是“平衡戰略”,左右逢源,既不立即消滅革命軍,也不立即取代清廷,對清廷他表現的是“忠”,對革命派他表現的是“義”,在兩個對立的勢力之間小心翼翼的維持着力量的平衡,哪一方都不過分削弱,哪一方都不過分得罪,使他們鷸蚌相爭,自己漁人得利,當雙方誰也奈何不了對方時,再由他出面收拾局面,兩邊各給一點好處,而自己則趁機將最大的好處拿到手,正是利用這種辦法,他才得以攫取革命果實,篡奪了大權。
不過現在情況不一樣了,現在的袁世凱已經成了旗人眼裡的“篡臣”,清廷不會再信任他,“忠”不起來了;而他又不是革命黨人,也沒有在第一時間響應“共和”,雖然發動“兵諫”,但主張的卻是“君憲”,與革命軍自革命以來一直主張的共和背道而馳,因此也不爲革命黨人所尊,這“義”字也就無從談起。所以這兩頭討好的辦法就行不通了,袁世凱採取得是借刀殺人的辦法,即借南方革命黨的力量恐嚇清廷,同時用“君憲”做籌碼,與革命派討價還價,表面看來與辛亥革命時採取的手段一樣,但出發點卻不一樣。
目的還是那個目的,梟雄還是那個梟雄,只是遭遇的局面卻完全不同了。
這,恐怕就是袁世凱沒有第一時間響應“共和”的原因,他有自己的打算,他還在做着驅虎吞狼的夢,只是可惜,這一次他遇到的卻是一個穿越者。
趙北在揣測袁世凱的用意,卻聽楊度說道:“鄙人來此,項城並不知情,是我自做主張,聽說舜卿先生要來武昌,便跟着一起來了。冒昧之處,還望總司令海涵。”
趙北微感詫異,但仔細琢磨,就釋然了。按照歷史記載,楊度這個人一向以“國士”自居,思想又深受所謂的“帝王之學”左右,有這種自做主張的行爲倒也不算什麼怪異舉動。
歷史上不乏這樣的“謀士”,說到底,這是一種政治投機,成了就是“未雨綢繆”,會被主子賞識。
不過考慮到楊度在歷史上曾經不斷的轉換自己的治國理想,或許,此次武漢之行他不是投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