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的天氣逐漸轉暖,在國民大會閉幕之後的一段時間裡,上海城的街頭巷尾總是顯得非常擁擠,隨處碰到的都是三五成羣的各國時政記者和外國遊客,前者是抱着採集最新一手政治新聞的心態而忙碌,後者則是趁着國傳統佳節之際來探索這個東方古老國家。
在盧灣法租界南邊的邁爾西愛路路口,一輛黃包車搖搖晃晃拉着客人靠邊停下,從黃包車從容不迫的走下來一名年人。年人西裝革履,頭上戴着一定嶄新的圓檐帽,手裡提着一個泛舊的但保養很好的真皮公包。下車之後,他大方的從口袋裡掏出了一枚一元的銀元交到黃包車伕手裡。
“不用找了。”他頗有紳士風度的說道。
“謝謝老爺,多謝老爺,老爺真是大富大貴之人呀!!”面對這天外飛來的一筆不小的收入,黃包車伕簡直眼珠都快瞪出來了,忙不迭的說了一番好話,還躬着身送這位大老爺走上人行道。
年人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襟,把有些緊的領帶合適的鬆動了一下,然後左顧右盼的打量一下這條街道的地形。雖然說上海法租界是法國人在國四個租界裡最繁華、最大的一個,不過即便是在這樣繁華的租界裡,仍然有像邁爾西愛這樣欠缺打理的地方。這條路不算髒亂,卻顯得很擁擠,街道兩旁幾乎全是三層以上高的舊樓房,看着樓房外牆面上斑駁的牆皮,不用仔細詢問也知道差不多有二十多個年頭了。
在分清楚方向之後,他邁步從狹小的人行道向前走去,同時仔細看着每一個經過的門樓,心裡默數着門樓上的門牌號碼。雖然人行道上來來往往的人很多,甚至剛纔那個黃包車車伕也算是老上海的熟人,他完全可以打聽清楚自己要找的地方具體的位置,不過幹他這一行有一個習慣,那就是儘可能的避免跟毫不相關的人接觸。
大約在人行道上行走了五分鐘,最後穿過馬路來到對面的街道,總算找到了此行的目的地。這是一幢大約五層高的酒店式樓房,大門很寬闊,不過與樓房一樣顯得很陳舊,門口的臺階上面還站着一個年輕的門童,臺階側下方有一個立柱式的招牌,上面是掉漆生鏽的幾個銅字“圖盧茲商務會館”。
年人邁步走向會館大門,站在門口的門童仔細打量了其一眼,似乎想要辨認是不是前來推銷某種商品的推銷員,不過在看到對方衣衫整齊,尤其是那個價值不菲的真皮公包之後,馬上笑容可掬的問了一聲好,然後轉身拉開大門請對方進去。
會館大堂冷冷清清,而且光線很昏暗。年人走到樓梯口的樓層介紹牌前看了一會兒,目光停在了第五層的“5011室”,上面用、法和朝鮮三種語言標註着一句話“大韓國留學生與僑民委員會辦事處”。
“居然如此明目張膽啊?”年人哭笑不得的嘆了一口氣說道。
他對朝鮮人在上海設下的所謂大韓國臨時政府並沒有太多瞭解,只知道這個“臨時政府”幾乎沒有受到外界的重視,僅僅被當作某種流亡者的社會團體罷了。他唯一掌握的消息就是知道大韓國臨時政府隱藏在這個留學生和僑民委員會辦事處內部。既然自己能輕而易舉的獲得這個消息,對於朝鮮實際統治者日本人來說,也應該很清楚這個組織的背景,沒想到這個組織還能如此光明正大的掛牌經營。
其實這與錯綜複雜的國際政治關係有很直接的影響,法國人與日本人幾乎沒有任何直接利益交接,因此法國不必在乎日本人的看法。法國租界之所以允許這些朝鮮人經營所謂的“臨時政府”,某種意義上是爲了獲得更廣泛的國際聲望,以及在本國國內建立一種友善的姿態。日本人雖然參與了上海公共租界的管理,但事實上並沒有真正意義上獲得上海公共租界的管理權,因此在這個國際城市當,日本的勢力顯得捉襟見肘,並且在如今這個時代裡日本還沒有百分之百的勇氣去挑戰白種人的威嚴。
年人沒有多想什麼,邁步向樓梯走去,可是就在這時,身後突然傳來了一陣腳步聲。他警覺的向樓梯邊緣移動了一下,側目回頭看了一眼,只見不知道從哪裡突然竄出了兩個身穿立領學生服的青年,正向自己這邊跑來。他快速的把公包從右手換到左手,隨後把右手放進了自己的西服口袋,口袋裡有一支袖珍小手槍,雖然只有三發彈的彈容量,不過對付兩個人還是足矣。
兩個青年學生踩着樓梯臺階追到了年人面前,卻沒有任何動作,只是冷冷的盯着其打量了一番,其一個戴眼鏡的青年直接開口問道:“請問,您找誰?”
年人依然保持着戒備之心,不過表面上卻顯得若無其事,仿若自己只是一個來推銷商品的推銷員似的,他笑呵呵的說道:“你們是這座大樓的管理員嗎?哦,我只是來這裡出差罷了,怎麼,這也不行嗎?”
戴眼鏡的青年學生一副嚴肅的態度,繼續追問道:“剛纔你在看樓層介紹牌,你是不是要去五樓?”
年人保持着臉上的笑容說道:“我去哪一層樓,跟你們又有什麼關係嗎?讓我看看時間……哦,現在可是早上點兩刻,按理說,你們既然是學生,應該在學校裡面上課纔是,今天可不是公休日。”
青年學生面無表情的說道:“我們已經畢業了,只不過平時就這麼穿着罷了。我問你,你是日本人嗎?”
年人睜大了眼睛,煞有其事的自我考量了一番,然後說道:“日本人可沒有長得像我這麼高的,而且可是地地道道的嘉定人。”面對青年學生這樣的提問,他心裡隱隱約約已經猜出了大概,也許正是因爲自己剛纔盯着樓層介紹牌看的太過仔細,引起了這兩名青年學生的注意,既然對方非常提防日本人,十之**就是朝鮮留學生和僑民委員會辦事處的人。
兩個青年學生半信半疑的交頭接耳議論了一下,不過議論時的語言似乎並非漢語,由於聲音太小,年人也沒有聽的太清楚。過了一會兒之後,另外一個青年學生換了一種語氣,要比之前態度好了一些,說道:“打擾你了,先生,其實我們正好也要去樓上,剛纔發現您似乎是要去五樓,所以問一問是不是同路。”
年人微微笑了笑,隨後直接問道:“聽你的口音,似乎不太像是國人,你們是外國人嗎?朝鮮人?”
之前的青年學生點了點頭,說道:“您說的沒錯,我叫金智恩,是從平壤來南京華大學的留學生,當然,我們入學的時候學校還沒有改名。”
南京華大學是去年十一月份,梧州執政府搬遷到南京之後,央教育部在第一批南京高等學府投資項目,於三江師範學堂的基礎上升格爲國立大學。南京華大學與民國央大學並稱爲新首都的兩大高等學府。
年人恍然的點了點頭,他心裡有些好笑,沒想到這些朝鮮人竟然如此敏感,要說朝鮮留學生和僑民委員會在上海成立也有七、八個年頭了,日本人如果真要動手也不會等到今天才是。他調整了一下臉色,把右手從口袋裡掏了出來,與兩位青年學生握了握手,說道:“原來是國際友人,哈哈。你們剛纔說要去五樓,一定是去留學生和僑民委員會了?正好,我也是要去那裡。”
聽到這裡,兩個朝鮮留學生頓時又戒備了起來。先前那戴眼鏡的青年學生連忙問道:“您是要去做什麼呢?”
年人笑吟吟的從自己西服內口袋裡取出一張印刷精緻的名片,遞到了金智恩手上,然後自我介紹的說道:“在下吳玉生,是長江茶業公司的營銷主管,這是在下的名片。”
金智恩接過名片仔細看了一眼,一時陷入了疑惑當,喃喃的說道:“長江茶業公司,吳玉生?可是……您是來推銷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