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休息室,王從安先一步進去招呼了一聲,坐在休息室等候的三個身穿西裝的人立刻站起身來,各自帶着笑容迎接蔡鍔。
蔡鍔一進門就認出了三人中的一人,立刻歡喜的問好道:“虯齋兄,真是多年不見,你一點變化都沒有呀。”
這位虯齋兄正是蔡鍔當年留學日本成城學校時的學長沈雲翔,當年也正是因爲沈雲翔的出面引見方纔讓蔡鍔與孫中山結識。後來沈雲翔從成城學校畢業之後攻讀醫學,與蔡鍔分道揚鑣,大家漸漸的聯繫稀疏下來。
“沒想到鬆坡將軍還記得愚兄啊?哈哈。”沈雲翔笑呵呵的說道,上前來與蔡鍔熱情的握了握手,然後又介紹道,“鬆坡將軍我來爲你介紹,這位正是大名鼎鼎的廖仲愷先生,廣州首義也有他的功勞,如今也是我們中華革命黨的組織部部長。”
廖仲愷個子略矮,這幾年少有活動,反而略微發福了幾分。他帶着肅然的微笑,十分正式的上前與蔡鍔問好握手。
沈雲翔又介紹另外一位道:“這位是胡毅生,是前任廣東都督胡展堂的堂弟,眼下是孫先生的常務秘書。”
胡毅生年紀尚輕,心中有幾分激動,不過還是學着廖仲愷的樣子規規矩矩的上前與蔡鍔握手行禮。
蔡鍔客套的笑道:“雖然今日與仲愷先生、毅生兄初次見面,不過諸位的大明蔡某早有耳聞,實在是幸會。”
廖仲愷連忙說道:“哪裡哪裡,比起鬆坡將軍來說,我等實在不敢託大。”
寒暄過後,衆人相繼落座,蔡鍔吩咐王從安等人在門口守候,然後才問道:“仲愷先生,不知道這次諸位特意前來可否有什麼重要事,並非蔡某見外,只是蔡某如今身體狀況有待恢復,實在不能殷勤招待。等他日病癒之後,一定親自去拜會孫先生與諸位。”
廖仲愷客氣的說道:“我等自然理解,說來在這個時候冒昧打攪鬆坡將軍實在有些抱歉,希望鬆坡將軍千萬不要見怪。此次前來,我等是受了孫中山先生的委託,一來是鬆坡將軍抵達日本這麼久,還未曾探望一番,頗有過意不去,想來這些時日鬆坡將軍的病情好轉,這纔敢前來慰問;二來也是一些公務上的事,順便探望鬆坡將軍之時提及一下。”
蔡鍔呵呵笑了笑,他說道:“真是有勞孫先生記掛了。諸位能前來探望實屬蔡某之榮幸,哪裡會有見怪之說。至於公務上的事……還請仲愷先生明示。”
廖仲愷說道:“相信鬆坡將軍應該聽說了,在吳執政的領導之下,如今國內北洋投降,南北正在籌備聯合政府的組建,革命大業總算初見成效。相信以執政府的開明和民主人士的努力,即將誕生的聯合政府一定會履行民主政治的責任。因此孫先生纔打算回國,率領中華革命黨參加國會的大選。”
蔡鍔慢條斯理的點了點頭,其實這件事他早就預料到了,他說道:“如果這是這樣的話,我看孫先生一定要抓緊時間了。據說衆議院的普選在九天前已經正式開始了。”
廖仲愷微微的笑了笑,說道:“鬆坡將軍放心,孫先生早已安排國內着手準備了。孫先生有信心能在衆議院普選中獲得一定席位,另外我們中華革命黨回國之後也會重新修改黨政方針,正式改名爲中華國民黨,致力於民主政治和共和國體的推廣執行,儘快實現我黨的政治願望,爲建立強大獨立的中華民國盡一份心力。”
蔡鍔欣然的笑道:“如此也算是一樁好事,羣策羣力,共創中華盛世嗎?不過話又說回來,仲愷先生還是沒有說明此次的來意呀?”
廖仲愷收斂了一下情緒,表現出幾分認真和誠懇的臉色,鄭重其事的說道:“孫先生聽說鬆坡將軍至今未曾加入任何政黨,不難預見新生的聯合政府一定是政黨政治的發展趨向,眼下雖然國內的進步黨、國民共進會以及新組建的北洋公黨勢力雄厚,又有執政府階段的國會根基,不過政黨並非是單純的政客團體,是需要有自己的政治主見並且努力使自己的政治主見迎合民意。此三大政黨如今都沒有這樣的覺悟,一心一意只爲爭奪國府的權力,遲早是要遭到淘汰的。”
蔡鍔雖然對廖仲愷所說的內容並不感興趣,但是他認可廖仲愷對政黨政治的見解,說道:“仲愷先生的話很對,蔡某之所以不願意加入任何政黨,也不乏是因爲這個原因。”
廖仲愷心中暗喜,連忙接着說道:“然而我們中華革命黨深刻認識到這一點,因此在新制訂的政治主張上,我們經過深入的研究國內現狀,又有孫先生親自提出了均權、同富的從政思想,以及修生養息、恢復民力、肅清財政、精簡軍權的行政原則。相信有清晰的政治綱領,一定能爭取到更多志同道合者的支持。”
蔡鍔漸漸猜出了廖仲愷的意思,試問道:“仲愷先生莫不是受孫先生委託,來邀請蔡某加入中華革命黨吧?”
廖仲愷笑着點了點頭,語氣誠摯的說道:“鬆坡將軍果然是聰慧之人,沒錯,這正是在下要在今日探望鬆坡將軍之餘冒昧提及的事情。政黨政治是聯合政府發展的必然產物,日後政治活動家要想在國府立有一席之地,自然也是需要政黨的臺前幕後配合。”
蔡鍔不置可否的勉強一笑,微微嘆了一口氣,調整神情略顯嚴肅的說道:“仲愷先生,孫先生的好意我知道了,不過蔡某想要澄清一個誤會,雖然說蔡某對國內目前的政黨政治並不看好,也的的確確贊成孫先生的政治主見,但蔡某不參加任何政黨的原因並非是沒有找到合適的政治同仁。”
廖仲愷疑惑的問道:“鬆坡將軍的意思……”
蔡鍔嘆道:“蔡某不過一介武夫,一直認爲武夫不宜干政,即便是蔡某的恩師卓如先生多次邀請,蔡某同樣是婉言相拒。我中華民國之所以歷經四年的混亂,甚至在往後的一段時間裡也未必能夠完成完全的中央集權,這正是因爲長久以來武夫當國、軍人攝政的原因。蔡某一心秉承國防強國的宏願,只求爲大中華的國防事業貢獻一份力量,自當嚴於律己、做出軍人的表率,嚴格落實軍人不幹政的原則。”
廖仲愷恍然的明白過來,先前還是很高興的心情頓時有幾分失望。好一會兒過後,他才嘆息不止的點了點頭,說道:“在下真心爲鬆坡將軍的軍人操守大感佩服。不過在下以爲,時勢所趨,如今就連大執政官吳震之都是軍人出身,既然連鬆坡將軍都認爲未來一段時間裡不能完全杜絕此類現象,這也間接的意味着軍政聯繫仍有必然的合理。”
蔡鍔暗暗的笑了笑,表面上卻是一副淡然平靜,他說道:“仲愷先生說的有道理。可是如果人人都這麼想,人人都不去改變,直至人人一直這麼想,新生的中央政府豈不會步入北洋政府的惡性循環?蔡某願意以一己之力,向所有人立下一個榜樣。”
廖仲愷當真有些爲難起來,他猶豫了片刻,再次勸說道:“鬆坡將軍何不再考慮一下呢?其實孫先生十分欣賞鬆坡將軍的才情和品性,只要鬆坡將軍願意加入我黨,孫先生甚至願意推舉鬆坡將軍爲總理。”
蔡鍔嚴肅起來,冷冷的說道:“仲愷先生,你說這些話究竟是沒有聽明白蔡某的意思,還是故意在消遣蔡某?”
廖仲愷怔了怔,連忙笑着賠禮道:“鬆坡將軍切莫誤會,是在下失言了。”
蔡鍔沉吟了一片刻,不動聲色的說道:“眼下已是正午,諸位不妨留下來一起吃頓便飯,都是自家手藝,在異國他鄉也很難得了。”
廖仲愷知道蔡鍔在下逐客令了,他哪裡還敢不識趣,無奈的輕嘆一聲,隨後說道:“鬆坡將軍病未痊癒,我等自然不好再繼續打攪,改日等鬆坡將軍恢復如初之後我等再另爲鬆坡將軍置席慶祝。如此,我就先行告辭了。”
蔡鍔也沒有多留,起身虛送了幾步。他並非不尊重中華革命黨或者孫中山,只是自己的觀念確實與這些革命家大有不同。
在國內很多進步青年或許只認識孫中山的革命思想,卻忽視了另外一個重要資產階級民主領袖梁啓超。青年人們接受太多的思想衝擊,對舊有的所有物事不分青紅皁白的一律仇視和排斥,而孫中山的“革命”正契合了這些人羣。相反國內真正掌握資本實力和一批生產力的人羣,卻更加推崇梁啓超的改良思想。
蔡鍔雖然自認爲自己不是一個迂腐的人,可理想的觀念告訴他,凡事不可能一蹴而成,只有循序漸進才能到達理想的效果,否則很有可能欲速而不達。這種觀念一部分是來自他的恩師梁啓超,另外一部分也是他自己多年來的參悟。當年他之所以滿懷希望來到北京,幫助袁世凱整頓北洋軍務,也是因爲這個原因。
除此之外,在他心裡仍然有一些介懷,早上剛剛與張孝準談過,就連張孝準都對在這個時候回國感到內疚和尷尬,可是中華革命黨人彷彿一點都沒有深省的意思。張孝準認爲自己在國家有難時未能貢獻一己之力,現在回國是一種坐享其成的負罪,這多多少少已經是自尊和真心實意的態度。
唉,由得去吧!蔡鍔心裡唏噓了一陣,索性不再多想什麼,邁步走出了休息室。
從福岡西醫院出來之後,廖仲愷等人一直悶悶不樂,直到上了轎車,年輕氣盛的胡毅生有些沉不住氣的發起了牢騷。
“蔡松坡究竟是什麼意思,我們如此誠心誠意的來邀請,甚至都說推舉他爲黨部總理,他怎麼還是一副倔脾氣?他究竟有沒有把我們放在眼裡?”
“毅生,你在胡說些什麼。”廖仲愷教訓了道。
“孫先生可是很看重這件事的,我們現在沒完成任務,回去之後該如何交代呢?”胡毅生憂心忡忡的嘆了一口氣,心裡還是覺得蔡鍔是在故意瞧不起人。
“還能怎麼辦?鬆坡將軍既然心意已決,我們自然不能強人所難。唉,現在我們只能看展堂那邊的情況了。”廖仲愷嘆了一口氣說道。
“希望堂兄那邊能更順利一些,不過,我總覺得吳紹霆不是好應付的,萬一……唉,他當年在廣東就是一個獨裁分子,沒想到現在國家大權都落到他手裡了。”胡毅生咬着牙憤憤不平的說道。
廖仲愷望着車窗外,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沒有再多說什麼。H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