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正聊着的時候,火車已經開進站臺,速度越來越慢最後停靠了下來。鄧鏗等人來到花車車廂前面,等待這位蔣大人的出現,哪裡知道花車廂門打開,從上面下來的都是一些富戶人家,倒是沒看到一個穿軍裝的人。
很快花車車廂的旅客都下來了,只剩下列車員在巡視空蕩蕩的車廂。鄧鏗和李選廷不禁奇怪起來,難道蔣大人錯過了列車?
鄧鏗轉過身準備吩咐隨員去火車站電報室覈查,可就在這時從前面幾節普通車廂的卸客站臺處走來一清瘦的青年人,對方穿着一身泛舊的夏衫,手裡提着一個編織的行李箱,與其他平頭老百姓毫無區別,放在人羣裡一點都不起眼。
一名憲兵隊警衛馬上上前攔住,提示道:“出站口在那邊,你走錯了。”
青年人不慌不忙放下行李箱,帶着一副平淡又自若的表情,不疾不徐的說道:“你們是執政府派來接車的人嗎?”
憲兵隊警衛回過頭來看向鄧鏗、李選廷,二人趕緊迎了過來。
“請問這位仁兄是北京來的蔣百里蔣大人?”鄧鏗問道。
“在下海寧蔣方震。”青年一絲不苟的說道,保持着一股高瞻的風骨,總給人一股眼界甚高、不入俗流的感覺。
站在稍微後面的李選廷看着蔣方震,心裡只犯嘀咕:這人還真是自以爲是,連回答話都要找另外的說法。
鄧鏗立刻奉上一個笑容,示意隨員上前去幫忙提拿行李,然後說道:“蔣大人一路辛苦了,我等正是奉吳執政之命特意前來迎接大駕,在下鄧士元,這位是國防部參謀顧問李文石。說來奇怪,蔣大人爲何不是在花車,反而是從另外車廂下來呢?”
蔣方震不動聲色的說道:“在下上個月辭去所有公職,遣散家中親友之後已是身無長物,一路南下還是學生們湊的盤纏路費。到廣州時承蒙張季孫老先生照顧,資以五百元路費,不過考慮到廣州與梧州不過咫尺之遙,沒必要花到這麼多錢,所以我獨擅的把這五百元電匯至北方,還於之前借錢的學生。”
他說話時顯得大方得體,一點也不在意自己寒酸的境況。
鄧鏗與李選廷面面相覷,真不知道該作何感想,如果蔣方震真的缺錢大可向吳執政的岳父張老爺子說清楚,現在可好,讓外人知道了還以爲執政府招待不週。
“原來如此,”鄧鏗一邊頷首一邊說道,“蔣大人果然清廉節儉,讓我等敬畏。好在蔣大人平安抵達梧州,車站外已經備好轎車,請。”
蔣方震略微點了一下頭示意,然後跟着鄧鏗、李選廷等人出了火車站。
上了車,一行人徑直向聯合會館前去,一路上鄧鏗儘量表示東道熱情,向蔣方震介紹了梧州目前的情況和執政府的一些新聞。蔣方震一副似是而非的態度,只是淡然的應了幾聲,倒是沒有主動提出任何問題。李選廷一直認爲蔣方震這樣的態度,是在宣揚一種“是你們請我來的,而不是我要來的”意思,他只是悶悶不作聲,也不管這位“蔣大人”這副作派到底是什麼意思。
車隊抵達聯合會館,鄧鏗請蔣方震直接來到前往側院的執政官辦公室。
蔣百里從走廊經過時發現聯合會館裝修的還算不錯,可是進入側院時才發現所謂的執政官辦公廳卻是另外一副場景,不知道的人還以爲這裡是某個清水衙門,很多辦公的場所還要靠軍用帳篷來代替。
鄧鏗看出了蔣百里的臉色,笑着說道:“蔣大人不要見怪,地方狹小,只好將就着使用。不過東邊的院子已經在擴建當中,下個月裝修結束之後就能辦公,到時候會比現在要好上一些。來,這邊請。”
敲響了執政官辦公廳的房門,裡面傳來吳紹霆迴應的聲音,鄧鏗推開門請蔣百里進去。
吳紹霆正在批閱關於浙江省組建新軍政府的請示書,他從桌案後面擡頭看到鄧鏗和蔣百里,馬上擱下了手中的鋼筆,笑着站起身繞過辦公桌來相迎:“百里兄,闊別兩年有餘,今日可算是把你盼來了,一路上多有辛苦,今晚我在公館設下家宴爲你接塵。”
蔣百里面色淡然,說道:“吳執政盛情,在下誠惶誠恐,只怕難以當得。”
吳紹霆心道:這蔣百里還是老樣子,心高氣傲的很。他表面上仍然笑道:“什麼當得不當不得,百里兄這樣難得的大才自然不能怠慢。反而我還擔心家中小宴不夠隆重!”
蔣百里露出一個不置可否的笑容,說道:“吳執政太客氣了。此番在下南下,還是應了鬆坡將軍的邀請,難以推卻這份人情。若論與吳執政的交情,在下寧可直言不諱的說並無深交,所以還請吳執政省去那些世俗禮儀的麻煩,不妨直接談一些正經事更有用。”
這番話雖然說的不算太嚴重,可同樣也很露骨,吳紹霆誠心誠意設下家宴爲期接塵,蔣百里非但不領情,還直接點破看不起吳紹霆這份關係,當真是讓人難堪。站在一旁的鄧鏗臉色驟變,心中越想越不是滋味,自己一路上熱情遭冷遇也就罷了,這蔣百里在見到堂堂大執政官之後還是這般無禮,實在讓人惱怒的很。
鄧鏗剛要開口嚴肅的提醒幾句,不過吳紹霆卻先哈哈笑了起來,說道:“百里兄啊百里兄,你可真是特立獨行,難怪被稱爲大才。你說的很對,大丈夫應該以事業爲先,既然如此,你先請坐,我正好有一份重任委託給你。”
蔣百里欣然坐了下來,等着吳紹霆的交代。
吳紹霆說道:“我直接說了吧,鬆坡兄一直很推薦百里兄的才情和能力,而我也深知百里兄與鬆坡兄的關係。鬆坡兄東渡日本治病之前,制訂了一套國防軍的編練計劃,如今我正愁缺乏能人主持。”
蔣百里冷冷的笑道:“國防軍計劃?究竟不是吳家軍計劃嗎?”
吳紹霆臉上的笑容僵住了,站在門口的鄧鏗、李選廷二人更是心頭一震。蔣百里纔剛剛下火車與吳紹霆見面,卻敢當着吳紹霆的面說出這樣不知輕重的話!
半晌過後,吳紹霆臉上仍然保持笑容,雖然比起之前要少了許多熱情,他說道:“正是派外人誤傳要編練吳家軍,所以才請百里兄坐鎮統籌,如果連這一點都不能表示誠心的話,那吳某真是無計可施了。不過話又說回來,若是別人當着吳某的面說這樣的話,吳某一定不會輕易罷休。然則,百里兄你不同。”
“有何不同?”蔣百里冷笑着問道。
“我曾與鬆坡兄談過一件事,吳某之所以千方百計請鬆坡兄南下,除了南方大局之外還有一己之私,吳某希望以鬆坡兄爲鏡,以明曉得與失。鬆坡兄東渡日本之前,我還特意請教該取何人而代之以鏡,鬆坡兄提到三個人。”吳紹霆認真的說道。
“哪兩個人?”蔣百里忍不住好奇起來。
“其一是鬆坡兄的恩師樑卓如先生;其二是宋漁父;其三就是你蔣百里。”吳紹霆一絲不苟的說道。
蔣百里臉色逐漸嚴謹起來,略有驚訝的看着吳紹霆,一時想要開口詢問又覺得答案就在心中,於是就顯得欲言又止。
吳紹霆微微一笑,說道:“百里兄你與我年齡相仿,而當年魏徵卻比唐太宗年長十八歲,所以我很奇怪鬆坡兄爲何會提及百里兄的名字。”
蔣百里問道:“那吳執政如今可有想明白?”
吳紹霆搖了搖頭說道:“事實上我沒有多想,但我相信鬆坡兄的推薦。說一句題外話,試問百里兄,你是否也信任鬆坡兄呢?”
蔣百里可不是愚鈍之人,他思維轉的極快,立刻就明白了吳紹霆的用意。對方正是在拿蔡鍔來做牽引,希望能化解彼此的恩怨。他在心底下暗暗嘆了一口氣,自己看來確實有些固執觀念,今時今日的吳紹霆早已不是當年那個廣東軍閥,否則蔡鍔也不會心甘情願任期麾下。
“吳執政,”蔣百里平靜的開口說道,“我爲我剛纔的話道歉,我不應該因爲一己私心而發表未經考證的言論,並且還詆譭了吳執政的一番好意,實在不該。”
“百里兄切莫如此,我知道你是一個敢言直諫的人,有你加盟執政府必然能讓我更清楚自己的行爲準則。希望從今日起,你我能確立在同一陣線上,爲中華民國繁榮安定、獨立自強竭盡所能。”吳紹霆欣然的說道。
“吳執政有這樣爲國盡力的心,方震敬佩不已,必定不負所托。”蔣百里雖然依舊是一副沒所謂的表情,不過說這番話時卻挺起胸膛,表現出莊嚴的一面。
“此外,我還有另外一件重任。”吳紹霆繼續說道。
“請吳執政明示。”蔣百里道。(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