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榮廷聽說過龍濟光的爲人,不過他還沒有大意到幾句話就能取得自己信任的地步。沉默了片刻,他向沙發後面靠了靠,不置可否的說道:“我倒是願意聽一聽你的計劃!”
龍濟光怪笑了兩聲,然後說道:“明日共商大會,陸大帥應該全力支持吳紹霆出任軍事聯合會議的主席。軍事主席不過是一個臨時的頭銜,而且我聽說過吳紹霆自己還放出話,如果軍事主席不能連任執政府主席,絕不可有怨言,否則諸位共擊之。”
陸榮廷眉頭動了一下,嚴肅的臉孔說道:“就算他說過這番話又如何,你有什麼把握能保證吳紹霆不會連任執政府主席?下面的人可都在傳言,當上軍事主席掌控南方兵權,人氣和名望已經打出去了,等執政府成立之後十之**不會有差池!”
龍濟光笑着搖了搖頭,胸有成竹的說道:“陸大帥你怎麼會如此沒遠見呢?連我這個粵軍旅長都不想讓吳紹霆當執政府主席,你說雲南的唐督軍、貴州的劉督軍他們會心甘情願嗎?這次南方督軍共商大會,掐指一算,真正有話語權的除了吳紹霆之外,也就屬陸大帥、唐繼堯和劉顯世了。一旦你們聯手排擠吳紹霆,他還能霸着位置不讓嗎?”
陸榮廷怔了怔,他之前一直在考慮自己如何謀利,反倒忘記了唐繼堯和劉顯世二人。不過就算他能和唐繼堯、劉顯世合作排擠吳紹霆,到時候吳紹霆下去了,又該由誰來獲得最終利益呢?論實力,雲南和貴州都不如廣西,可是若兩省聯手那可就不好定論了。
“你繼續說下去。”他決定先聽完龍濟光的話。他記得龍濟光之前說過要東山再起,那在這件事肯定也是有所圖謀,否則秘密來到梧州一趟又是這麼晚的來找自己,總不會只是出謀劃策這麼簡單。
“陸大帥你說說看,若是吳紹霆得不到連任執政府主席的位置,他會輕易放權嗎?”龍濟光反問道。
“這我怎麼知道?”陸榮廷不耐煩的說道。
“我敢跟你打賭,吳紹霆絕不會放權,到時候他一定會自食其言、翻臉不認人。”龍濟光底氣十足的說道。
“哼,若真是那樣,吳紹霆不僅會喪失信譽,到頭來還授人口實,淪爲南方和北方共同的敵人。就算他有天大的膽,也不敢如此猖狂吧!”陸榮廷一邊冷笑着一邊說道,流露出不相信的意味。
“哈哈,”龍濟光戲謔的大笑道,“若是其他人,或許可以忍下這口氣,可唯獨吳紹霆是忍不下這口氣的。他在南方地盤最大、兵力最多、實力最強,如果就這麼被排擠下來,不僅會很不甘心,更重要的是會動搖他的權利,試問他會忍氣吞聲嗎?”
陸榮廷尋思了起來,龍濟光所說的未嘗不是道理,若是楊希閔、劉震寰、熊克武這些人,反正實力就這麼點,忍一忍也可圖一個顧全大局的名聲,可吳紹霆不是。一旦吳紹霆退讓了,那廣東和福建的根基必然會任人擺佈,怎麼可能不反抗?然而話又說回來了,就算到時候吳紹霆自食其言,選擇不從,跟南方和北方同時打了起來,他的廣西是鄰省,豈不是成了首當其衝的地方!
他知道唐繼堯和劉顯世是不可能信任的人,到時候雲南和貴州肯定會坐山觀虎鬥。只怕還沒等到南方和北方把吳紹霆消滅,廣西已經先給打完了,最後肯定是讓雲南和貴州以及北洋坐收了漁翁之利。
再者,吳紹霆完蛋了,南方的勢力必然遭到重創,到那個時候還不是輪到北洋來一統南北?除非吳紹霆能先跟袁世凱拼個你死我活,大大削弱北洋的實力,到頭來才能給南方贏得生存的空間。
這正是整件事的爲難之處,南方督軍都想爭奪利益,又想相互制衡,更想保證有效的實力威懾北洋政府。而這些內容都是相互矛盾重重,只有做到極爲精確的精打細算方纔能保證兩全其美。
這時,龍濟光不等陸榮廷開口,再次說道:“我知道陸大帥在擔心什麼?是啊,既要顧全這邊,又要顧全那邊,兩頭都很難得到保證。不過只要陸大帥跟我合作,不僅能解決吳紹霆,也能讓西南兩省不敢動彈,同時咱們手裡還有籌碼跟北洋政府談條件。”
陸榮廷問道:“是嗎?你到現在還沒有說你的計劃呢?”
龍濟光好整以暇的說道:“我的計劃已經說了一半了,只不過是陸大帥更關注另外一半纔是。等到吳紹霆狗急跳牆,他不單單會背上失信的罵名,更會背上破壞南方執政府的罪名,相信到那時候不但南方其他省會震怒,就連廣東、福建內部也會出現不滿。陸大帥只要提前做好準備,屆時快速發兵進攻梧州,儘量堵住吳紹霆返回廣州。如果順利,直接在梧州解決了吳紹霆,廣東、福建羣龍無首,我趁勢揭竿而起,一舉奪下廣州。福建漳州預備役司令部的司令是我昔日的親信,我這幾天已經聯絡了他,他會同時在漳州發動兵變。”
陸榮廷深吸了一口氣,不過卻沒有感到太過可靠,若真能在梧州堵住吳紹霆這麼簡單,何必還要跟龍濟光合作。
龍濟光仍然帶着讓人捉摸不透的笑容,彷彿有讀心術似的把陸榮廷看得透徹,他又說道:“當然,如果未能在梧州解決吳紹霆,陸大帥也不用擔心。到時候我會故意放出吳紹霆在梧州受困的消息,帶領我手下的三個團從肇慶、雲浮趕往梧州,半途截住吳紹霆。陸大帥在前,我在後,除非吳紹霆能插上翅膀,否則必死無疑。”
陸榮廷不冷不熱的笑道:“龍大人,你似乎說的很簡單,千萬不要小看了吳紹霆,萬一你走錯了一步,笑到最後的人恐怕就不是你了。”
龍濟光煞有其事的說道:“做大事難免是要承擔風險,關鍵是陸大帥敢不敢做。就目前而言我們還是很有優勢,畢竟我們在暗,吳紹霆在明,他是絕不會料到這一手的。一旦我掌握了廣東兵權,必定跟陸大帥建立更緊密的合作,到時候兩廣聯手,誰還敢小覷?這可是解決陸大帥憂愁的唯一辦法。”
陸榮廷沉默了一陣,他知道跟龍濟光合作確實有利可圖,而且也真正解決了自己的很多擔憂的難題,不僅能拔出吳紹霆這個眼帶,還能趁機完成自己多年心願,把勢力拓展到廣東境內。除此之外,就連西南兩省都能制衡其下。
整個南方的勢力版圖重新劃分,這是多麼令人期待的一件事。
不過就在這時,一旁的李漢章忽然咳嗽了一聲。
陸榮廷從設想回過神來,緩緩吸了一口氣,說道:“龍大人這個計劃果然夠狠。不過你也是明白人,我斷然不會因爲今晚一番對話就跟你許下承諾。容我考慮一段時間,一旦一切都周全了,我必然會再去聯繫龍大人。”
龍濟光攤了攤手,一臉無所謂的樣,說道:“我相信今晚陸大帥一定能做出決定,我明日下午就會返回肇慶,之後若要再聯繫只怕得多費一些周章了。”
陸榮廷知道這件事是拖不久,畢竟明天一早將會開始推選軍事主席,一切佈局也將從此拉開序幕,理所當然要提前做好準備。他緩緩的點了點頭,有條不紊的說道:“龍大人有這樣的魄力,我老陸絕不會讓龍大人看笑話,放心,明日正午我一定給你一個答覆。”
龍濟光留下一個聯絡方式,隨後拿起自己的斗篷告辭離去。
李漢章在送龍濟光出去後返回客廳,只見陸榮廷獨自一人坐在客廳裡,一副心事重重的樣。他快步走了過去,說道:“大帥,這件事我們一定要多加小心纔是。”
陸榮廷喃喃說道:“難道我不知道要小心嗎?”頓了頓之後,他忽然問道:“漢章,你怎麼看這件事?”
李漢章嘆了一口氣,極爲嚴謹的說道:“依我看,我們首先要搞清楚的應該是龍濟光的真實意圖。他今天來得實在太巧,總有一些可疑的地方。再者,我聽說廣東特勤處的細作十分了得,對外偵探,對內監控,龍濟光堂堂一個旅長就這麼離開駐地來到梧州,吳紹霆不應該不知道消息纔是。”
陸榮廷笑道:“難道你是說這是吳紹霆故意安排的圈套?可笑,如今吳紹霆巴不得統一南方的實權,共商大會還是他提出來的主意,怎麼可能會故弄玄虛搞這麼複雜的陰謀。這對他有什麼好處?”
李漢章語重心長的道:“大帥,防人之心不可無啊。關於成立軍事聯合會議主席是今天下午會議的內容,龍濟光怎麼可能那麼快就接到消息呢?若是他在吳紹霆身邊有線人,那剛纔他又刻意隱瞞了這一點,會不會另有計劃?退一步說,就算龍濟光跟吳紹霆的恩怨是衆所周知,而且龍濟光一直是一個有野心、不甘居於人下的角色,要說吳紹霆手下最有可能造反的人非他莫屬了,可要是龍濟光設密不周,走漏了風聲讓吳紹霆得知,到時候只怕吳紹霆早有準備,反而會對我們不利。”
陸榮廷面無表情的說道:“漢章,你想得太多了,而且連沒道理的設想都想出來。就算做事要小心謹慎,可也不能步步爲營,那樣只能讓我們寸步難行。”
李漢章嘆了一口氣說道:“唉,誠實的說,我也不知道該如何應付這件事。龍濟光的合作是一個不錯的計劃,一切順利的話一定對大賺一場。可龍濟光這人性情古怪,難以捉摸,我總感到很不可靠,而且廣東軍隊從上到下都對吳紹霆死心塌地,很難想象他如何發動兵變。唉,總得來說,我只是有一種不信任的感覺!”
陸榮廷第一次看到李漢章有這樣的猶豫不決,可見南方的局勢錯綜複雜到了誰也無法掌控的地步,現在每走一步都是在碰運氣,隨時隨地都有變局出現。調整了一下神態,他拿出一股鄭重的口氣說道:“這次我們不妨先跟龍濟光談下去,等真到了要動手的時候,我們大可像應付之前北洋政府那樣,故意遲上兩步,靜觀龍濟光的動靜!若龍濟光能調的起來兵去攔截吳紹霆,咱們再起兵響應也不遲。如果出了什麼差池,就當我們白費一場心思罷了,並沒有什麼大損失。”
李漢章點了點頭,說道:“還是大帥想的周全。”
陸榮廷說道:“你發一封電報回南寧給陳樹勳,咱們先做一手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