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吉祥街鄭公館最近冷清了不少,可是住在裡面的人依然時刻盯住國內局勢的發展。
最近幾個月,上海許多報紙都在關注廣東的戰事。隨着江西、江蘇兩省平定,上海國民黨人的運動漸漸淡出了國人的視線,唯一值得一提的還是孫文向廣東軍政府資助八十萬經費的報道。但這個報道很快又讓湖南征南軍失敗的消息覆蓋。
龍濟光前不久去了一趟北京,之後又去了一趟日本,半個月前纔回到上海。
如今國內的局勢讓他感到目不暇接,花了一個禮拜的時間,他這纔跟上局勢變化的腳步。
在聽說廣東戰事愈演愈烈之後,龍濟光一方面譏諷吳紹霆錯走了一步棋,另外一方面也對自己當年莫名其妙敗給吳紹霆更加感到信服。
如果他是吳紹霆,絕不會響應孫中山所謂二次革命的號召,好不容易穩定的廣東局面應該精心經營發展纔是,在這個時候打一場與自己利益不大的大仗,簡直是愚蠢至極。
不過不得不承認,吳紹霆確實是一個能打仗的人,二十三鎮當年敗給在他手下,也算是心服口服了。
這天一大早,龍濟光循例上街去買報紙,回到公館之後,岑春渲正與鄭孝胥喝茶閒聊。
鄭孝胥還是老樣子,整日清風淡月不問國事,只是最近一個月經常與閒居在上海的幾位前清王爺時有來往。不過岑春渲、龍濟光對此都沒有放在心上。
“紫宸回來了。”聽到客廳傳來腳步聲時,岑春渲從花園側目看了過來。
都是十二月份的時節,上海的天氣有了明顯的冷意,今天的冬天似乎來的特別早。岑春渲穿着一身不厚不薄的單襖,雙手緊抱着紫砂壺取暖。
鄭孝胥見龍濟光回來了,知道每到這個時候兩個人都會談論最新新聞,他可不愛聽,索性起身避開了。
龍濟光穿過客廳來到花園,在走廊上正好遇到了返回屋子的鄭孝胥,兩個人點頭打了一個照面,並沒有太多的言語。
龍濟光來到岑春渲面前,在先前鄭孝胥坐過的位子上坐了下來,信手把幾份報紙放在了茶几上。岑春渲最近的神色還算不錯,他雖然關心國內政治,可還沒有到達爲國家大事憂愁傷身的地步,並且自己現在是局外人,就算再痛心疾首也於事無補。
“紫宸,說了多少次,買報紙這種事讓下人去就好,你每天早上親力親爲的跑出去,多麻煩?”岑春渲寒暄的說道。
“先生多慮了,每日閒其無聊,趁着早上功夫出去散散步未嘗不好。”龍濟光微笑道。
“廣東可有什麼新消息?”岑春渲雙手抱着紫砂壺,不太想去翻看報紙,索性直接向龍濟光問了道。
“曹錕的南征軍這次是真正的一敗塗地,曹錕還打算從長江上游總司令爬到湖南都督的位置,只怕這個想法也要破滅了。”龍濟光調侃意味十足的說了道。
岑春渲緩緩點了點頭,這已經不算是什麼新聞了,自從蛇嶺一戰過後,南征軍大勢已去算是成爲定局。
龍濟光接着說道:“不過南雄的戰事吃緊,傅良佐這次是不遺餘力的進攻。照我看,真正的戰鬥現在纔剛剛開始,粵軍前景不是很明朗。”
岑春渲嘆了一口氣,略有擔憂的說道:“吳紹霆這半年打退了廣西又打退了徵南軍,勢頭甚是銳利,難免不會引起袁世凱的重視。如果我猜的不錯,吳紹霆現在已經成爲南方第一號人物,這對他來說有利也有弊。假設北洋軍要全力討平廣東,以廣東目前的實力,勝算可不多。而一旦吳紹霆失利,這對整個革命陣營來說是極大的震懾和損失,弄不好驅袁救國再無指望了。”
龍濟光聽到這裡,臉色陷入了思慮,沉默一陣之後,問道:“先生,您似乎很看重吳紹霆在革命陣營的分量,難道吳紹霆真有這麼大的能耐?”
岑春渲呵呵笑了笑,說道:“有多大的能力,你很快就會看到。也許你從他的角度上看不出什麼所以然,可是如果對比北京針對廣東的態度,你就會發現袁世凱畏懼吳紹霆到什麼程度了。”
龍濟光皺了皺眉頭,奇怪道:“畏懼?”他對岑春渲用這個詞來做形容感到很不解。
岑春渲笑道:“一旦放任了吳紹霆,就跟放任孫中山、宋教仁一樣,他們都是有能力掀起大風波的人物。也許以前大家都不太瞭解吳紹霆,至多這位年輕人是革命首義者,但我相信經過這一戰,吳紹霆一定會名聲大噪。能以一己之力抵擋北洋軍的人,不可不謂之強人。”
龍濟光突然轉變,又問道:“先生,您到現在還不打算出山嗎?”
岑春渲慢悠悠的端起紫砂壺,細細的吸了一口茶水,臉上的笑容漸漸淡了下來。他嘆了一口氣,似是而非的說道:“現在出山,能去哪裡呢?孫文都一敗塗地了,縱然我看好吳紹霆,可廣東目前的局勢不甚好呀。”
龍濟光笑了起來,說道:“先生,我卻另有想法。您都說了,孫文現在一敗塗地,能選擇的對象不多,如果連吳紹霆都失敗,放眼全國再無第二人,難道先生還要繼續等待嗎?正因爲危急存亡之秋,方纔是英雄用武之地,這個道理先生應該懂得纔是。”
岑春渲眉毛一揚,臉色瞬間變幻,他煞有其事的打量了龍濟光一眼,想不到龍濟光離開軍隊之中竟也修養出一番見解,真是難得的很。
龍濟光等了一會兒,見岑春渲不說話,不禁又疑惑起來:“先生?”
岑春渲反問道:“紫宸,我一直有個疑問。我關注時政是伺機一番做爲,紫宸你自去年開始,一直寓居在上海,每日與我都有關於時政的探討,難道不曾想過東山再起?”
龍濟光哈哈笑了笑,說道:“要說我二十三鎮就這麼折在吳紹霆手裡,不甘心是有的。可要說東山再起,對我而言已經太難太難。我在廣東的那點本錢,現在早就讓吳紹霆化爲己用。兩個月前我曾與胞弟有過信文,他現在擔任粵軍第一師第二團副團長,信文中告訴我,廣東一統是難得好事,吳紹霆治粵也深得民心軍心,萬萬不可破壞這一統的大局。”
說到這裡,他停頓的嘆了一口氣,苦笑了一陣,接着說道:“連我最親信的胞弟都對吳紹霆心悅誠服,廣東已然沒有我龍濟光的再起之日。若是說到謀一份差事,我或可北上在陸軍部混的一官半職,可又有什麼意義?我在上海寓居豈不更自在?”
岑春渲淺笑道:“若我所說的東山再起並非是指你自立門戶,紫宸你可有想法?”
龍濟光微微一怔,笑問道:“先生不會是讓我回廣東,爲吳紹霆效力吧?”
“紫宸你先前不是剛說過,危急存亡之秋是英雄用武之時嗎?你離開廣東的這十幾個月裡,已經潛移默化的陶養了性格,再也不是昔日我認識的那個不修邊幅、性格古怪的龍紫宸了。局勢會變,人也會變,只要有雄心壯志,何愁不能幹一番大事?”
“只怕吳紹霆一定會我對心有芥蒂呀。”
“如果你真有返回廣東的想法,我可陪你一起走一遭。若吳紹霆對你有介懷,可見這年輕人氣量不足,大不了你我再返回上海就好。”
“哦?”龍濟光隱隱約約聽出了岑春渲的弦外之音,“先生,如果吳紹霆有氣量,那您當作何去留?”
岑春渲呵呵笑着,自顧自的喝起了茶水,不再多說什麼。
龍濟光看到這裡,雖然心中尚且猜不透岑春渲的想法,可是岑春渲既然願意陪同自己返回廣東,這可真是一次絕好的機會。他離開廣東這麼久,要說陶冶情操、修身養性確有其事,改變往日的性子也是情理之中。只是身爲一個正值壯年的男人,還是軍人出身的身份,面對國內波濤洶涌的局面,豈能真正的置身事外?
雖然他現在的野心不減當年,若要真心實意投效在吳紹霆麾下,只怕未必百分百的心甘情願,不過一切還要看時機,若真有東山再起的條件,他絕不會寄人籬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