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部每一個人的情緒都不好,沈鴻英屠殺商隊的此舉實在是太令人氣憤。可當務之急的問題是,軍火被劫走,柳州方面還會不會遵照原來的承諾響應起義?參謀部和都督這段時間把徹底扭轉戰局的希望都放在了柳州方面,大家也很清楚在粵桂戰爭進行到如是境況,柳州發動兵變的戰略意義是多麼重大。
“給我一個交代?我倒要看看劉震寰他們能給我什麼交代!”吳紹霆盛怒的說道。
“都督,”這時,何福光開口說道,“不妨就利用商隊之事,脅迫柳州革命軍儘快起事吧。劉震寰和劉谷香可以以討伐殺人兇手爲名,發兵進攻桂林。如果他們能拿下桂林,我們可暗中資助其在桂林成立另外一個軍政府,桂林與南寧分庭抗爭,廣西一分爲二,三省合圍的局勢不攻自破。”
吳紹霆當然知道這件事的有機可趁,沈鴻英制造了這樣一件人神共憤的慘案,劉震寰和劉谷香如果坐視不理,只怕二人的名聲必定會因此遺臭萬年。他讓情緒漸漸冷靜下來,思索片刻之後,他說道:“通知新聞部,將‘大盛魁’商隊遇害之事通報出來。新聞稿出來之後,發一封到上海去,讓孫先生也知道這件事。我要讓全中國都獲悉此事,我倒要看看劉震寰他們還怎麼推辭!”
第二天,廣東省內各大報紙首版刊登了柳州慘案的新聞。都督府特意發了一份全國通電,強烈譴責沈鴻英背信棄義、殘暴不仁的行爲。
“大盛魁”商隊唯一倖存者在李濟深派人的護送下,由賀州返回廣州。倖存者由都督府新聞部支持,在廣州城舉行了一場發佈會,親口講述了那天的遭遇。沈鴻英藉口奉劉震寰命令前來迎接,將商隊強行扣押在鹿寨縣,當晚派兵封鎖驛站,先衝進驛站搶走了貨物,後縱火燒燬驛站,但凡從火海里逃出來者,一律被射殺。
描述的繪聲繪色、聲淚俱下,各大報館記者詳細記錄,到場的甚至還有不少外國新聞撰稿人。一場政治陰謀的屠殺慘案就這樣高度曝光了出來,類似的案件在中國歷史上原本是屢見不鮮,正是因爲幕後一股力量暗中驅使,“柳州慘案”成了一時輿論熱點,也成了一樁聽者落淚、聞着傷心的“真正的大慘案”。
中午,雲浮師部總算接到了西林縣的電報。
楊希閔對“柳州慘案”的消息十分敏感,上午十點接到廣州都督府的全省通電之後,立刻意識到這是吳紹霆故意借題發揮的一出苦肉計。他知道劉震寰和劉谷香很快會遭到輿論的壓力,必然會發兵討伐沈鴻英,廣西境內的局勢一觸即發。而他同樣念念不忘王長齡說的那番話,趁着廣西境內亂成一團之際,拓展更多的地盤和勢力。
因此他發了一封電報,堂而皇之告知吳紹霆,自己對“柳州慘案”同樣深感憤慨,同時願意支持孫先生的討袁革命,率部討伐桂林。
當然,發一份電報只是先一步表明個人立場罷了,至於什麼時候起兵,那還要看局勢什麼時候對自己有利。
楊希閔比劉震寰和劉谷香先一步通電響應討袁革命,這簡直比“柳州慘案”更讓柳州方面感到壓力。自從沈鴻英率部叛逃之後,劉震寰和劉谷香一直很苦惱,錢和軍火都讓這個卑鄙小人劫走,他們什麼都沒拿到手,還要替沈鴻英承受指責。現在滇軍楊希閔又搶了響應革命的風頭,這簡直是名利皆損。
好在劉震寰看得比較開,再加上手下革命士兵情緒激動,當晚緊隨楊希閔之後,發了起義通電,決定進攻桂林。
這兩份通電給了南寧軍政府當頭一棒,廣西局勢從暗流洶涌一下子變成了風起雲涌。
沈鴻英在桂林同樣也恐慌不已,當初他之所以要殺人滅口,關鍵是因爲陸榮廷和北洋政府都沒有給自己確切答覆,所以仍然要依附在革命軍麾下。他爲了掩蓋搶走軍火和物資的事實不讓劉震寰和劉谷香知道,故而採取了極端手段。一開始劉震寰、劉谷香都沒有懷疑到他頭上,只當是廣東方面的資助還沒有送達。沒想到辦事不利,讓一個活口跑了,整件事情立刻穿幫。
他本來期待着跟陸榮廷聯手,來一個內應外合,一舉殲滅同盟會勢力。正因爲這件事敗露,以他目前的實力根本不是劉震寰和劉谷香的對手,只能灰溜溜的逃往桂林。
陸榮廷知道這件事不能全怪沈鴻英,他也很想拉攏沈鴻英這個外援。尤其是現在楊希閔、劉震寰都通電造反了,他更是需要盡一切可能爭取本省各路小軍閥站在自己這邊。於是在最近的兩天時間裡,他積極與沈鴻英聯繫,任命沈鴻英爲桂林留守府副司令,指示其積極擴充兵力,應付劉震寰、楊希閔的進攻。
桂林留守府總督張鳴岐一直以來都是在南寧遙領,陸榮廷特意拜託張鳴岐前往桂林坐鎮。自從前清皇帝退位之後,張鳴岐的實權漸漸遭到各方面勢力的蠶食,直到被陸榮廷完全架空,心中不甘心。這次陸榮廷敦促他前往桂林坐鎮,不得不說是一個分權的大好機遇,於是果斷的答應了下來。
只是誰都沒有想到,九月初國內發生的一些情況,讓陸榮廷和張鳴岐二人立刻趕到後悔莫及。孫中山在接到吳紹霆發去的新聞稿當天,立刻義憤填膺的通電痛斥沈鴻英,宋教仁、廖仲愷等人亦步亦趨,緊隨孫中山的通電,號召國民黨各界黨員聯名譴責“柳州慘案”元兇。
國民黨的影響力在國內和國際上都是有一定地位,更何況“柳州慘案”與桂粵戰爭、討袁革命並沒有直接聯繫,是一場人道主義的慘劇。經過孫中山的批評和國民黨的集體譴責,這件事一下次升格到了中華民國建國第一慘案的地步。
很快這個報道又傳到了北京。袁世凱正巴不得轉移宋教仁遇刺案的輿論焦點,立刻順勢接過了話柄,以中央政府的名義命令廣西軍政府逮捕沈鴻英,依法嚴懲不貸。
雖然逮捕沈鴻英或多或少會得罪陸榮廷,說不定還會影響廣西牽制廣東的戰略佈局。可沈鴻英畢竟是一個小角色,再者桂粵戰爭轟轟烈烈打了一個月,北洋軍已經得到了想要的效果,沒必要再給陸榮廷面子。
九月四日北京政府下達了逮捕令,九月五日張鳴岐剛剛抵達桂林,眼看廣西局勢大有不對勁,在桂林還沒待到兩個小時,馬不停蹄的繼續北上,直接不辭而別的離開了廣西。
張鳴岐離開廣西給了陸榮廷一個信號,那就是廣西馬上要罩不住了。東邊粵桂戰爭還在拖拖拉拉,北邊的劉震寰、劉谷香、楊希閔三路人馬蓄勢待發,兩個月前還是西南最強實力的陸氏桂軍,今天卻要面臨着分崩離析的危機。
陸榮廷迫不得已,只好宣佈接受中央政府逮捕命令,取消沈鴻英一切職務,下令廣西各部進攻桂林,緝拿沈鴻英歸案。
沈鴻英萬萬沒有料到,一件極其普通的殺人越貨,經過吳紹霆、孫中山再到袁世凱的三方倒手,竟然變成了舉國公憤、罪大惡極的“慘案”。要真是這樣,以前土匪強盜會黨幹過的勾當,統統都應該像今天這麼處置纔是。
在桂林的這幾天,沈鴻英每日惶恐不安,一方面向北京求饒,一方面又向陸榮廷求救。可結果不言而喻,在這個風頭浪尖之上,他沈鴻英已然註定成爲替罪之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