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謀官中規中矩的講完之後,林俊廷終於忍不住問了道:“少帥,您有什麼指示嗎?”
論資歷,林俊廷是跟陸榮廷一輩的,他雖然多次聽聞陸榮廷誇獎陸裕光,可人都是有偏心的時候,誰知道這其中有沒有水分?他前不久剛剛折了一陣,可不想梧州再出什麼閃失,如今陸榮廷派陸裕光來主持梧州軍務,如果這小子是“大炮”,自己可背不起這個黑鍋。
陸裕光擡起頭看了一眼林俊廷,淡然的問道:“講完了?”
林俊廷耐着性子點了點頭,甚至都懶得開口回答。
陸裕光緩緩站起身來,不慌不忙的走到地圖板前面,他揮手讓主持會議的參謀官下去,略微沉默了片刻,忽然探出手一下子將地圖板上的圖紙扯了下來,撕成碎片扔在了地上。這一舉動立刻引起了全場譁然,參謀部辛辛苦苦制定的圖樣就這麼毀了,讓他們吃驚的是根本不知道陸裕光爲什麼要這麼做!
林俊廷“霍”的站起身來,剛要開口斥責,陸裕光卻露出了一副十分嚴肅的臉色,大聲的搶先了道:“從一開始我們的戰略依據就是錯誤的!粵軍都打到賀州了,我們卻還苦思冥想如何在梧州打一場防守戰,攻守的角色完全顛倒。愚蠢!實在是愚蠢。”
林俊廷一下子呆住了,涌到嘴邊的話竟然又活生生的嚥了下去。在場其他人同樣詫異不已,先前還是漫不經心、玩弄手指的陸少帥,轉眼間彷彿換了一個人似的。
“在座諸位千萬別忘了,第三混成協之所以從南寧進駐梧州,那是因爲父帥要遵從北京政府的命令,接管廣東軍政大權。也就是說,原本應該是我們進攻廣東,現在卻讓廣東人打到廣西來了,這是何等的荒唐!今日裕光奉父帥之命接管梧州軍務,唯一的主旨即是糾正我軍的態度!”陸裕光頗有氣勢的說道。
“少帥,您的意思……”林俊廷吃疑的問道。
“從現在開始,我軍轉守爲攻!我不要再看到任何防守的規劃,我軍已陳兵梧州五個標的兵力,接近一萬人的部隊,難道還怕河對岸的兩個團嗎?”陸裕光鄭重其事的說道。
“可是少帥,參謀部的指示是拖延戰事,等待湖南的北洋軍南下呀!這個指示也是大帥親自擬準,我們怎麼能隨意更改?”林俊廷質問道。他雖然不是那麼嚴格的信奉“堅決執行命令”的教條,可是現在的關係很微妙,大帥下達了命令,而少帥要做更改,這傳出去只怕會引起非議,對誰都沒有好處。
陸裕光從容不迫的笑了笑,淡然說道:“拖延戰事的方法很多,爲什麼我們一定要拘於防守的策略?裕光試問林叔,吳紹霆爲什麼要先發制人?”
林俊廷不假思索的說道:“吳紹霆意圖在北洋軍南下之前先佔一手便宜,以免陷入腹背夾擊的境地。”
陸裕光平靜的說道:“也就是說吳紹霆的策略是在以進爲退。他能這麼做,爲什麼我們不能這麼做?吳紹霆迫切的把戰火引到我們廣西,避免他廣東受到一絲一毫的損傷。既然如此,我們更要反其道而行,敵人最痛的地方就是我們要出擊的地方,敵人最不想的事就是我們最應該想的事。”
他的嗓音帶着一種天然的威信,哪怕是最不信任的人都會感到信服。
衆人不由自主的恍然大悟,紛紛交頭接耳的議論了起來,大部分人都認爲陸裕光的話很有道理。戰場上風雲變化,不存在任何道德底線,吳紹霆敢先發制人,爲什麼桂軍還要墨守成規、任人挑釁呢?或許粵軍現在正是得意之時,認定桂軍只會苦守以待北洋軍,此時突然出擊反倒更有出其不意的機遇。
林俊廷斟酌之後,決定先聽一聽陸裕光的具體策略,他於是問道:“少帥所言極是,不知少帥有何打算?”
陸裕光不動聲色的說道:“明日正午,我第二軍兩個炮兵營會抵達梧州。第四標也會陸續進駐梧州。我決定傍晚即向封開縣發動進攻。粵軍一日能下我賀州,我一夜必取他封開。”
林俊廷有些驚訝,脫口道:“明天就打?”
陸裕光看了林俊廷一眼,露出幾分不屑之色,冷冷的說道:“若林叔要保存第三混成協實力,裕光願親帥第四標打頭陣,只求林叔的麾下能緊隨我部之後引以聲援。”
林俊廷臉色大變,陸裕光說自己保存實力也就算了,竟還說出“引以聲援”的話,難道第三混成協只能給第四標充當吶喊助威的“聲援”?一個協的兵力還不及區區一個標?他雖然不及陸裕光年輕氣盛,可好歹是久經戰場的老將,豈能讓一個黃口小兒笑話?
“少帥此言讓林某情何以堪?既然現在由少帥坐鎮梧州,只消少帥一聲命令,我第三混成協自當遵從不諱。”他鄭重的說道。
“林叔果然不減當年風範,裕光佩服至極。”陸裕光激將得逞,自然不吝讚詞。
莫擎宇跑進了第二營營部掩體,拍了拍身上的灰土,大聲的喊道:“接通師部電話,快。”
掩體外面炮聲陣陣,地面晃動不已,爆炸聲間隔的縫隙之中還夾雜着士兵們的大呼小叫。半個小時前灕江對岸的梧州開始炮擊,桂軍突然一反常態的進攻讓第二團全線都有一些措手不及。儘管這兩天梧州的密探不斷髮來最新情報,團部這邊早已知道梧州結集的兵力超過了兩倍之多,可是着實未曾料到對面會變被動爲主動。
好在第二團壓在最前線,時時刻刻都保持着高度警惕,再加上師部不斷有發動進攻的消息散播下來,全軍上下已經進入備戰狀態。莫擎宇一直督促第一線士兵撤入掩體之後,這才從容不迫的來到距離最近的營部。
營部通訊員趕緊連接電話線,七月下旬師部通訊連剛剛鋪設好鏈接封開、德慶、雲安直至雲浮四個縣的通訊線路。電話這種快速的通訊工具還是第一次應用到二團全軍,這可是一條十分昂貴的通訊線。幾分鐘後,通訊員總算接通了師部,雙手把話筒遞給了莫擎宇。
“我是二團團長莫擎宇,六點十五分時,梧州敵軍向我陣地炮擊,請求炮兵團炮火支援。”
“參謀部以擬準炮火反擊,請莫團長做好防備,敵人或在炮火之後發動進攻。師部命令,莫團長必須確保炮兵團陣地的安全。”
“明白。”
莫擎宇把話筒抵還到通訊員手裡,想了想之後又命令道:“接第六團團部。”
通訊員立刻照辦,這次要比接通師部快多了。莫擎宇再次接過話筒,由於掩體外面炮聲的影響,他不得不大吼道:“這裡是二團,我軍正遭受梧州炮火猛烈襲擊,預測敵人會有渡河進攻的企圖。你們六團給我扼守好廟門頂,我軍將死守灕江防線,別讓敵人抄我後路。”
“我是郝少義,莫團長放心,六團絕不退縮半步……”
話還沒說完,電話突然啞音了。莫擎宇“喂喂喂”叫了半天,擡頭向通訊員問了道:“怎麼回事?怎麼沒聲音了?”
通訊員接過話筒檢查了一些,隨後無奈的說道:“電話線好像炸斷了。等敵人炮火停止之後才能去檢查。”
莫擎宇罷了罷手,沉聲道:“算了。該交代的已經交代了。”
二營營長許建新神色凝重,一言不發的看着莫擎宇,等待着莫擎宇下一步命令。
掩體外面的炮聲依然激烈,炮彈一顆顆落在第二團陣地上,彷彿整個天地都在搖動。莫擎宇安排了一個營部觀察點,負責接應還留在第一線上的觀察哨,嚴密注意灕江河面上的動靜。過了片刻,粵軍炮兵團推測出桂軍炮兵的位置,從三個不同的據點開始炮火壓制。七點十五分時,桂軍的炮火明顯減弱。
這時,營部電話響了,通訊員趕緊接通,問道:“二營營部。”
“我是一營營長方少華,我營觀察哨發現桂軍正向東岸突破,方位211-250,二營立刻組織火線。”電話裡傳來了急促的聲音。
許建新臨危不亂,不等莫擎宇吩咐,已經下達了一連串命令。沒過多久,士兵們紛紛從各個掩體涌了出來,奔赴最近的戰鬥位置就位。距離灕江最近的防線,重機槍準備就緒,偵察兵用望遠鏡緊緊盯着灕江江面,此時太陽還沒完全落下,但先前炮轟的硝煙濃濃滾滾,影響了一定程度視線。粵軍炮兵團在六角頂的據點還在開火,主要炮擊的是梧州城外的河堤。桂軍的炮彈時不時還在河灘附近炸開。
“船,有船,敵人渡河了!大家注意!”觀察員看到一陣煙霧後面露出了幾艘漁船的棱角,很快整個江面上浮現了更多濛濛重重的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