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濟深也跟着說了道:“是呀,吳大人。都到這個關頭了,您沒必要冒着險。依卑職來看,就站在院子裡跟韃子將軍交代幾句,然後讓韃子將軍自己體面的去吧。”
吳紹霆冷冷的笑了笑,轉而嚴肅的看了鄧鏗和李濟深兩眼,不疾不徐的說道:“我不是你們想象中的那種人。你們就留在這裡。”說完,他邁步向書房的大門走去。
鄧鏗和李濟深都怔住了,“我不是你們想象中的那種人”?這是什麼意思?
他們想象中的吳紹霆是什麼樣子?殺伐果決、深藏不露……當然,這只是當下的形象。
說到殺伐果決,在進城的時候,吳紹霆槍決那幾個舊軍士兵可以看得出來。同時爲了不分散兵力,甚至也不去鎮壓正在搶劫的舊軍!這也表明了吳紹霆的目標明確,甚至有幾分鐵石心腸!
如果不是這樣,那到底是什麼樣?
鄧鏗和李濟深面面相覷了一眼,兩個人都沒說話。
吳紹霆走到了書房門口,伸手敲了敲門。過了片刻,房門吱呀一聲開了。開門的是一個穿着旗袍的女人,年紀差不多有三、四十歲了,不過包養的還挺不錯。看對方的打扮,如果猜得不錯的話應該就是孚琦的夫人。
將軍夫人臉色很憂慮,眼中滿是驚恐的看着吳紹霆。在開門之後,她的手還有些顫抖,極力捏着一塊汗巾子掩飾着。
吳紹霆的目光越過將軍夫人,看了一眼書房內,只見孚琦穿着一身濃重的將軍禮服,正襟危坐在書桌後面。他沒有理會將軍夫人,直接跨步走了進去,從容不迫的來到了孚琦面前。將軍夫人沒有再把房門關上,只是帶着慌張的神色走到了孚琦身後侍立着。
孚琦面前的桌子上擱着一把毛瑟手槍,下面壓着一疊信紙,十之八九應該是訣別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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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紹霆沒有說話,現在他不再是孚琦的下屬,孚琦也不再是他的上司,自己沒必要向一個失敗者行禮、問好。於是,書房陷入了一陣沉默。
“我早應該料到,你是一隻老奸巨猾的狐狸。”良久之後,孚琦緩緩的開口了。他的臉色顯得很冷漠,語氣雖然緩慢,卻帶着強烈的仇恨。
“隨便你怎麼說吧。勝者爲王敗者爲寇,這是亙古不變的道理。歷史不會記載我是一隻狐狸,後世的人只會認爲我是一個英雄!”吳紹霆負着雙手,儼然一副領導者的姿態,淡然的說了道。
“我本以爲你們漢人是懂得忠義的。我本以爲你是可以信任的!我錯了,我犯了彌天大錯,我竟然養虎爲患。”孚琦憤怒的語氣漸漸轉爲了悲傷了,回想到昔日他對吳紹霆的照顧和青睞,沒想到都是在一步一步的葬送自己。
吳紹霆輕輕的搖了搖頭,嘆息道:“忠義?是,我沒有對你忠義,沒有對這個清王朝忠義,但是我卻對大中華忠義了!滿清兩百多年的氣數,究竟敗在什麼人手裡,難道你自己還不知道嗎?我是一箇中國人,一個腐朽的王朝要把全中國都淪喪掉,身爲中國人豈能坐視不理?是你自己太把滿清當一回事了。”
孚琦憤怒的砸了一下桌子,吼道:“你豈敢!”
站在身後的將軍夫人嚇得花容失色。而守在門口的鄧鏗、李濟深等人,連忙跑到了門口,當他們看到沒發生任何事情,於是又慢慢的退了下去。
吳紹霆慢慢的笑了起來,帶着幾分嘲諷的意味,說道:“你看看你自己,你好好看看你自己,你現在還是冥頑不化!滿清只會讓中國越陷越深,你是滿族人,但你也是一箇中國人,爲了那些虛僞的榮譽,你可以繼續愚忠下去。”
孚琦胸口劇烈的起伏着,他深深的說道:“我身爲大清臣民,自當爲大清盡忠職守。你吃得是大清的俸祿,擔任得是大清的官職,不思報效國家就算了,你還敢反叛國家!現在,你跟我講這些鬼道理,難道你不知道,就是因爲你們一個個只想着造反、想着革命,全然不去努力拯救這個國家,所以纔會讓我大清國越來越沉淪嗎?”
吳紹霆聽了這番話,心中好笑不已,他知道孚琦的封建思想已經根深蒂固了。雖然孚琦一直在力圖救國,可是就是因爲這種保全郡主封建體制的圈子,把救國的道路全然縮小了。吳紹霆不想跟這種人在糾纏下去,因爲他現在說什麼都是無法開化孚琦的。
“廢話不用多說了。”吳紹霆嘆了一口氣,不疾不徐的說道。
聽到這裡,孚琦也嘆了一口氣,臉色顯得很從容。
可是站在孚琦身後的將軍夫人,一下子卻哭了出來,她以爲自己的生命就要到頭了。
“我安排人送你全家乘船去香港,之後你們何去何從,我不管了。”吳紹霆說道。
孚琦夫婦立刻驚疑了起來,他們剛纔聽着吳紹霆的口吻,認定吳紹霆會殺死他們。
“你不殺我?”孚琦問道。
“你既然都不肯自裁,想必是不願意死。我不是絕情的人,昔日你對我有恩,今日之事是我促成革命大業之舉,並非針對你個人,沒必要殺你。另外,我奉勸你一句,未來幾年你就在香港好好經營生活,因爲中國馬上就會迎來嶄新的局面,你們滿清的政權將不復存在!”吳紹霆正色的說道,他的語氣絲毫不顯得激烈,但是卻更有一種令人信服的感覺。
孚琦的臉色表示他根本不相信吳紹霆的後半句話,不過他保持沉默,什麼話都沒說。
“你收拾一下東西吧。”吳紹霆留下了一句話,轉身走出了書房。
“你答應我!”這時,孚琦忽然衝着吳紹霆的背影開口了。
吳紹霆疑惑的回過頭來,卻看見孚琦臉色漸漸變得莊重和嚴肅了起來。他皺了皺眉頭,心中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問道:“你還有什麼要求!”
孚琦冷冷的笑了笑,說道:“你以爲我不自裁是膽怯嗎?我只是想親眼證實,我昔日最器重的人確確實實背叛了我!”
吳紹霆暗叫不妙:這韃子將軍真要以死殉國呀?
孚琦接着說道:“你答應我,把我的夫人、女兒,還有家眷,全部平安無恙的送到香港。你欠我的人情就此一筆勾銷!”
將軍夫人聽到這裡,撲在孚琦的肩膀上大哭了起來:“老爺,何必呢……要走我們一起走……你就這麼忍心丟下我們嗎……”
孚琦厲聲的責備了道:“叫你們走就走。我身爲廣州將軍,卻親手釀成了廣州今日之禍,我無顏面對聖上,無顏面對列祖列宗。以死謝罪,是我唯一的出路。”
將軍夫人還想再說什麼,可是卻被孚琦一把推開。他道:“你給出去,帶着女兒離開。吳紹霆既然答應不傷害你們,他會做到的!”
將軍夫人伏在地上痛哭不已。
吳紹霆看着孚琦,心中嘆了一口氣,封建思想害死人!他沒有去勸孚琦,連孚琦的夫人都勸說無果,自己還有什麼好勸說的呢?他知道孚琦這個書生將軍是頑固的,自裁是一種保全晚節的好辦法。
他深深嘆了一口氣,摘下了自己的軍帽,立正說道:“我以一個敵人的身份表示對你勇氣的敬意。”說完,頭也不回的出去了。
很快,書房傳來了槍聲,然後是將軍夫人更悽慘的痛哭。
吳紹霆讓鄧鏗親自去安排送將軍夫人和家眷離開的事宜,並且叮囑一定要安全送上前往香港的客輪。雖然鄧鏗接到這個命令的時候很疑惑,不過他很快就明白了剛開始吳紹霆所的那句話,爲什麼吳紹霆不是自己想象中的那種人。這不叫婦人之仁,這是一種原則!
鄧鏗對吳紹霆更加佩服了起來,之後就帶着人去辦事了。
吳紹霆又命令孫繼直把將軍府整理妥當,除了將軍夫人要帶走的物品之外,其餘的全部充公,並且將軍府成爲臨時的指揮所。他先帶領一衆屬官來到一間空置的堂庭上,準備計劃下一步的行動。
然而就在他前往堂庭的路上,經過一個轉角處是,忽然閃出了一個人影,手裡握着一把小刀就向自己刺了過來。事發突然,他完全沒有來得及躲避,腹部微微一痛,就被小刀刺穿了皮肉。身後那些屬官大吃一驚,紛紛掏出手槍來打死這個刺客。
“住手!”吳紹霆冷靜的命令了道。
衆人更加吃驚了,大人你都被刺中了,竟然還叫“住手”?
這時,大家纔看清楚行刺吳紹霆的人是誰,竟然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小女孩,穿着一身滿族宮廷的旗袍,不過卻沒有帶着任何頭飾,一頭烏黑的頭髮柔順的垂在肩膀上。這身裝扮看上去應該不是一個下人!
吳紹霆認識這個刺客,正是孚琦的女兒童詩。他臉色很平靜,伸手扣住了童詩的手腕,讓其鬆開了握着刀柄的小手。之後他自己又抓住刀柄,一咬牙就拔了出來,臉上沒有顯出任何疼痛的樣子。
“你要殺我?麻煩你以後先練一練臂力!”吳紹霆輕鬆的說道,他說完,將手中的小刀擲在了地面上。
大家去看時,卻見那刀刃上沾血的位置不過兩寸,很明顯是沒有完全捅進去。於是大家都鬆了一口氣,看來應該只是皮肉小傷。
“你這個叛徒,你害死了我爹!我不會放過你的!”西林覺羅?童詩憤怒的叫着,她雖然很害怕,可是面對逼死自己父親人,一種本能的勇氣支持着自己。
吳紹霆一把抓住了童詩的喉嚨,將這個女孩子拉到了自己面前。他用十分銳利的眼神盯着對方,臉上是一片陰冷,森然的說道:“我警告你,這次就算了,別以爲我做出了承諾就不能反悔!如果你還有下一次,我一定殺了你!”
童詩感到自己被捏的快要窒息了,她痛苦的掙扎着,面對吳紹霆的模樣,內心之中又是恐懼又是羞怒。她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在這一刻甚至巴不得被捏死算了,讓一切煩惱和仇恨都隨之而去。
吳紹霆狠狠的推了童詩一把,後者一個踉蹌跌倒在地上。
“來人,把她帶走!”他命令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