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下刺刀閃閃,隨士兵齊步走的動作上下起伏,就像鋼鐵的海浪。
韃軍大炮壘。
滿洲正白旗梅勒額真阿密達手搭涼棚,迎面射來的陽光照在臉上,讓他很不舒服。
炮壘中的四五門火炮連續開火,戰馬受刺激,人立而起。
阿密達急忙伸手撫摸坐騎的脖頸,讓愛馬鎮定下來。
“王爺,夷兵的陣有古怪,看走路姿勢,莫非他們膝蓋不能彎曲?”
“副都統……”
“王爺你說什麼,炮太響我聽不見。”
耿繼茂只得扯着嗓子道:“副都統,那是夷人的操法。不過軍中的佛朗機和紅毛夷人說,在泰西也沒有純火銃的軍隊。”
阿密達嘖嘖稱奇,“真稀罕,一水自來火銃,這仗怎麼打,王爺定下章程了嗎?”
“副都統,我想請你率全部馬兵衝他們的大陣。”
“啊?王爺,你說什麼?”
“我說我準備了3萬兩銀子,想請副都統率領我們所有的馬兵衝一衝夷人的大陣。”
“有銀子?在哪?”
耿繼茂揮揮手,王府護軍打開擺在一邊的箱子,銀光閃閃。
“錢在這裡,就看副都統敢不敢取了。”
耿繼茂臉上泛着微笑。
財帛耀人眼,阿密達喉頭上下滾動。
“我有300人,3萬不夠,5萬!”
“好!”耿繼茂毫不猶豫,“副都統先收下3萬,剩下的2萬,打完這仗我再奉上。”
阿密達拉了拉馬繮,戰馬原地轉了兩圈,打着響鼻。
“王爺,咱們不能讓馬兵迎着太陽衝!”
“馬隊是離合之兵,既然交給副都統,你自己做主。”
阿密達拱手,“多謝王爺!”
雖說多爾袞曾經下令,滿八旗上戰場主要充當監軍,監督綠營和漢軍打仗。但戰場瞬息萬變,哪有那麼理想的情況。禁旅八旗這幾年在湖南和福建陣亡了4個梅勒額真,上陣是免不了的。
現在不比初入關的時候,八旗通過打劫發財的機會並不多。阿密達在順治十四年正月才從參領提拔成副都統,總算熬到獨當一面的資格,趁這次外放,可得給家裡的婆娘孩子掙一點身家。
阿密達返回本隊,他有200甲兵,基本每人都帶了包衣,有些能打的包衣和主子一起上陣,其他人留守大營。
阿密達伸出五根手指,“出隊每人賞銀50兩,斬將奪旗再賞500兩。”
出隊見仗,朝廷自有封賞,阿密達對旗兵大爺們說的是外快。
八旗兵平時待遇比綠營強得有限,綠營兵能做點小生意補貼家用,八旗兵不能,比較生活水平,還真不一定誰更好。所以旗兵既然出了京,那都有一顆發財的心。
馬甲、步甲們一片歡呼,滿洲鐵騎征服中原,勝多負少,平地用騎致勝是八旗的軍事信念。
傳說中的禁旅八旗上陣,耿藩、綠營馬隊士氣猛地上了一個臺階。新會城下耿藩大戰李定國,八旗鐵騎沖垮李定國的象陣,那場酣暢淋漓的大勝彷彿就在他們眼前。
阿密達壓陣,集中滿漢蒙綠營各鎮,一共2800多騎從大炮壘西面繞出。
耿藩步兵打開鹿角,轉身,列隊,讓開騎兵出擊通道,配合十分嫺熟。
上萬馬蹄擊打地面,揚起漫天的紅色灰塵,聲音震耳欲聾。任何身處其中的兵丁都會熱血上涌,覺得自己所向無敵,連某些綠營兵都不例外。
大隊韃靼騎兵吸引了聯軍戰線後方所有人的注意。
朗格曼的望遠鏡隨着韃靼騎兵隊列轉動,長出一口氣。
“終於出來了,中世紀的騎兵。”
守序用冷水洗臉,順便讓腦子更清醒一些。
朗格曼放下望遠鏡,“按計劃進行?”
“沒有更改的理由。”
“那開始吧。”
守序對一旁站着7個年輕的騎兵少尉道:“先生們,這是你們第一次上戰場,我充分相信你們的能力,把命令帶給前線的指揮官。”
充當通信軍官的少尉們敬禮,騎上各自的戰馬,四散開,分別奔向3個步兵團,左翼3部明軍和龍頭村。
“乘騎炮兵的馬休息好了嗎?”
“應該可以了。”
“卡爾,這裡離戰線太遠了,我也要向前,你帶觀察團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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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閣下,這可不行,軍官們能照顧自己,我想與近衛步兵待在一起。”
守序點點頭,“那來吧。”
走下河堤,守序與朗格曼上馬。
近衛營長蕭德成抽出指揮刀,“全營,立正。”
一千雙皮製軍靴後跟一碰,發出整齊的響聲。
元首衛隊裝備藍白色軍服和皮靴,上衣黑色袖標更是聯邦陸軍最精銳的部隊才能佩戴的標識。
“以分營爲單位,成緊密縱隊!”
近衛營列成排面2個連橫隊,一個營共4排連橫隊,各連橫隊縱向間距爲連橫隊寬度一半的縱隊。
近衛卡賓槍騎兵中隊的兩個連分左右,以騎兵連橫隊在兩翼展開,護衛側翼。
乘騎炮兵上尉下令:“以排爲單位,向右轉!”
3個4磅炮排右轉90度,列成2門炮一排的炮兵縱隊。
守序揮動右手,“前進。”
數千韃靼騎兵營造出來的浩大聲勢在士兵眼中似乎不值一提,預備隊官兵以閱兵隊形向前開進,旁若無人。
徐定和、虞士恢、安德烈幾乎在同時接到不要管側翼,繼續攻擊的命令。
一線進攻部隊繼續推進。
在1000米的距離上,迎着太陽射擊的韃靼炮兵總算找到準星,實心彈在步兵戰線上打開1個缺口,造成幾人傷亡,此時距離他們試射,差不多已經過去了1小時。
5分鐘後,距大多面堡800米,徐定和舉起右手:“停止前進!”
相似的命令傳遍整條戰線,部隊停下腳步。
2團拖後的那個營縱隊行軍以各連左標兵爲軸半旋轉,填補各連縱向間距,迅速列成面向西南方韃靼騎兵的橫隊,保護炮兵和左側翼。
5個一線步兵營的士兵直直地盯着韃靼人在大多面堡中安置的大炮,目前的距離進入韃靼人7,8門炮的有效射程範圍,隨時隨地,一顆實心彈都可能在戰線上打出缺口。被打中的士兵要麼喪命,要麼斷腿。
戰線略有動搖。
徐定和皺着眉頭,冷酷地下令,“收緊隊形!”
“是,收緊隊形,肘碰肘!”
密集的隊形讓士兵無法移動腳步,只能挺直胸膛迎接敵人的炮彈。
位於左翼重炮連的炮兵營長下令:“炮兵放列!”
炮車隨即停頓,炮手解開前車,調轉炮口,列成相鄰火炮爲8米間距的戰鬥隊形。
如果連中有榴彈炮,通常是加農炮位於右側,榴彈炮位於左側,重炮連的榴彈炮這會被調出,不必在意這個隊形規定了。
彈藥車在火炮後方30米停下,在前車備彈打空前,暫時用不到它們。
炮連中的步兵分散,一部分幫助炮兵搬運彈藥,一部分在炮兵陣地外圍持槍警戒。
各炮長調整水平射角,對準大多面堡,12磅炮太重,需要步兵幫他轉動炮輪。
營參謀測距。
理論上,炮兵是這個時代對數學教育要求最高的兵種。
軍校炮兵科開設的課程包括小學算術、布里格斯對數表、平面和立體幾何、三角函數、初等代數、力學基礎,最後涉及一點微積分。
教材由守序審定,基本上是本天書,炮兵科100多人,全學懂的不超過5個,大部分人只是有個概念。
在步兵和騎兵眼裡,炮兵是神秘學。
戰場上沒時間給軍官們建模測算,還是以經驗爲主,因此實戰中的炮兵是門玄學。
營參謀給出讀數。
“距離810米,表尺15。”
副炮長根據命令調整螺桿,使表尺上的缺孔、準星和射擊目標連成一線。
“各炮裝填實心彈。”
1分鐘後,漂亮姑娘射出的12磅實心彈飛出炮膛。
火炮後座數米,炮手和幫忙的步兵將沉重的火炮推回原地。
軍官們舉起望遠鏡,觀察落點。
參謀和炮長繼續微調火炮射角。
800米的距離,對韃軍大多面堡這樣大的目標,訓練中12磅炮命中率在40%至50%,6磅炮略低。
實戰沒訓練高,但命中也不是多大難題。
無須急速射,6磅炮以1分鐘1發的射速,12磅炮以3分鐘2發的射速,向敵軍開炮。
幾枚炮彈落在陣地不遠處,韃靼人轉移火炮,用主要火力急速射擊兩翼的2個炮兵連。
以聯邦炮兵的能力,實戰中射擊炮兵連級陣地都是完全看天的行爲,韃靼人的炮看似打得很歡,炮兵卻渾不在意,被打中是小概率事件。
韃靼人仍有部分火炮向步兵橫隊開火,綿延1公里的戰線,偶爾會有命中,在戰線上打開缺口,帶走幾名士兵。
橫隊縱深淺,實心彈直射傷亡很低,但對士兵神經是極大的考驗,收緊隊形的殘酷命令在戰線上此起彼伏。
一枚6磅炮彈飛進韃軍大多面堡。
一路打斷1根脖子,3條腿,1支手,最後把一輛兩輪推車打得粉碎。
另一枚12磅炮彈擊中炮壘牆壁,反彈回來,蹦跳着打塌1門炮的車輪,垮下來的炮管壓住炮手的小腿,激起連聲慘叫。
炮戰持續10分鐘,在綠營軍陣中引起一陣陣騷動。
耿繼茂臉色慘白,他從未見過在炮擊中屹立不動的軍隊,他也從未見對面過這麼狠的炮。
“王爺。”
耿繼茂吼道,“什麼事?”
“咱們的炮太熱了,得停下歇歇。”
“****”,耿繼茂一聲怒罵。
“阿密達在幹什麼?趕快派人去催!不管他選了哪裡,馬上衝!”
幾匹馬載着王府戈什哈,飛奔出軍陣,跑向位於戰場西側的馬隊。
阿密達剛到位就接到耿繼茂命令,決戰關鍵時刻,他不敢怠慢,擡頭匆匆觀察戰局。
在馬隊東南方向,有兩座明軍火炮陣,周圍有手持長槍鳥銃的步兵護衛,一側還有數百騎兵待機,阿密達不想硬闖。
在東北方向,是向耿繼茂射擊的紅夷大炮。那炮看着就厲害,打得阿密達心驚肉跳。炮兵後方,有近千位手持自來火銃的夷人步兵。那支兵原本是豎着在戰場走,一轉向又成橫隊了,明顯是訓練有素的精銳,阿密達捨棄衝擊夷人炮陣想法。
位於正前方的是幾百明軍騎兵,看上去是個軟柿子,衝破這股明軍,一樣能席捲夷人後方。
阿密達戴上精鐵面具。
東北森林豐富,建州用木炭治鐵,所造盔甲比多數明軍更精良。
戰馬前胸有馬甲防護。
阿密達身披兩層鎧甲,內裡一層冷鍛鐵甲,層迭綴成,用緞布包覆,外披一層水銀甲,鱗石英磨光的甲片,閃得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