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出於政治、軍事還是經濟上的考慮,安南與瀾滄即將爆發的戰事對海漢來說似乎都是有利無害,站在海漢的立場上,的確應該鼓勵自己的盟友去開啓這場戰爭纔對。而最好的表態方式,就莫過於滿足安南人的採購需求,向他們出售足量的軍火了。至於白克思所提及的交貨期,這在其他人看來其實並不是什麼大問題,安南人現在需要的是海漢的明確態度,而不是立刻將訂單上的內容悉數交付給他們。說得難聽一點,就算海漢現在有現成的足量軍火可以立刻交貨,安南人也未必能拿出足夠的錢來付款,多半也得像內戰那兩年一樣搞按揭分期才行。
三月七日,海漢兵工與安南代表鄭柞在勝利堡就本年度的軍火交易訂單簽署了書面合同。按照協議內容,海漢在年內將向安南出售五千支火繩槍、一千支燧發槍,一百二十門各種口徑的火炮,以及相當於安南軍隊過去三年消耗量的彈藥。此外還有大量的各種武器備件,單兵裝備等軍需物資。雖然這份軍火訂單裡暫時還沒有海軍相關的內容,但其金額已經超過了之前兩年安南向海漢購買的軍火總額。
作爲海漢兵工代表出席簽字儀式的白克思幾乎全程都是面帶微笑,因爲這筆訂單將帶給海漢兵工的收益的確會讓人心情愉悅。儘管安南方面不會一次性付清貨款,而是根據海漢的交貨進度來分批支付,但這對賣方來說並不打緊,安南人雖然賒賬成了習慣但並不會賴賬,遲早還是會湊出錢來付款的。而且如果安南能在與瀾滄的國戰中取得壓倒性的勝利,想必戰後也能從瀾滄國刮出不少油水來。
鄭柞的表情看起來也沒有因爲花出去了一大筆錢而感到肉疼,反倒是有一種完成任務之後的輕鬆。不過想想也是,鄭柞來的時候大概也沒想過能讓海漢人答應出售訂單上的全部內容,如今沒費太大的周折就簽下了這份協議,對於安南來說已經算是意外之喜了。至於兵部並沒有爲此準備好足夠的軍費開支,鄭柞卻並不擔心,只要戰事進行得足夠順利,打完之後讓瀾滄國割地賠款,自然就能把這個坑填補起來。
雙方各自打着小算盤,在協議上簽字畫押。至於購買這些軍火的費用倒是無需現場點算,安南這邊會通過海漢銀行駐安南辦事處直接劃賬,這也算是海漢金融體系進入安南市場後帶來的貿易便利了。類似這種公對公的交易項目,雙方已經很少再使用現銀結算,基本都是通過三亞與升龍府兩地的海漢銀行直接劃賬,便利可靠的程度也遠勝以往。
除了軍火採購之外,鄭柞此行也還有其他感興趣的生意。比如上次在安不納島聽施耐德宣傳要將當地打造成南海中的休閒旅遊天堂,他回去之後就對這事上了心。雖然海漢人提出的構想看起來有點玄乎,而且投資肯定十分巨大,參與進去將會面臨不小的經營風險,但鄭柞認爲參與這個項目將有助於提升安南的國際影響力,畢竟今後這個地方所接待的客戶羣體是各國政要和達官貴人爲主,能進入這個圈子裡當半個主人,可以想到的好處還是很多的。
鄭柞談完軍火單子之後,便去拜訪施耐德,詢問安不納島相關項目的細節。施耐德得知他的來意之後,便給出了自己的建議:“如果是以安南的名義投資,我建議你們可以自行出資在島上修建一座高級酒店,如果是以個人名義投資,那你不如直接把錢交給我們來運作,不要直接出面參與具體的經營項目比較好。”
鄭柞不解道:“經營酒店我倒是能理解,可爲何個人出資就不要出面了?”
施耐德解釋道:“安不納島上的項目,想參與的人實在太多,目前像小王爺這樣有意向的,至少就有二三十家了。然而大家都想把錢投入到最賺錢的項目上,但像修築碼頭、道路之類沒什麼直接回報的基建工程,就很少會有人願意投錢進去。我們打算在安不納島的操作模式上稍稍做出一些改變,對個人投資者只吸納資金,不開放具體的經營項目,把這些資金整合到一起來運作,以提高資金的利用效率。當然了,對於投入的資金,我們也會承諾一定的回報率和回報期,不會讓投資者吃虧。至於具體的操作方式,我簡單給你解釋一下……”
鄭柞當然不懂什麼叫融資,什麼又是債務性融資之類的金融學名詞,聽施耐德說了半天,他其實也還是沒徹底弄明白海漢人到底是怎麼個操作手法。但有一點他是聽得很清楚,投入的資金就相當於是借給海漢運作項目,不但要還本,而且還會付息,並且還會根據出資比例享受一定年限的紅利分配。在這個過程中出資人不參與經營,不過問決策,不承擔責任,換句話說就是出完錢之後什麼都不用做,只需接下來的數年中等着逐年從海漢這邊拿錢就行了,聽起來的確是一個相當不錯的投資方案。
能穩定獲得收益又無需承擔額外的風險,這種好事似乎真像是從天上掉下來的餡餅,鄭柞興奮之餘,也不忘了追問一句:“那爲何海漢過往的招商項目不採用這樣的方式?”
施耐德嘆道:“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這種操作方式所需要的人員、制度、管理模式,都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準備好的。我們海漢一向講求商業信譽,如果沒有把方方面面都處理妥當,是不會向客戶推出的。要是萬一出了什麼紕漏,豈不是砸了自家的招牌?”
鄭柞讚道:“果然還是貴方考慮得周全,這錢交給貴方操作,本王也能放心一點。”
以施耐德的忽悠功力,要勸服鄭柞乖乖掏錢自然不難,而他所說的那些情況,雖然情節上有編造的成分,不過操作方式倒並無虛言。海漢商務部在安不納島的開發操作上準備嘗試新的融資運作方式,這樣做的目的主要還是爲了慢慢杜絕過去出資人過多介入到經營當中的狀況。
以前海漢的招商項目多分爲兩種,一是以種植園爲主的農林項目,二是以商行或商業聯盟爲主的經營性機構。前者一般是出資者出人出錢搞開發,海漢負責技術支持和生產期的銷售,合作方式相對來說還比較簡單。而後者涉及到股份比例、股東權益等等複雜的問題,在經營方向和利益分配上經常會出現意見分歧,甚至會有持股比例較大的股東對海漢的經營策略指手畫腳,試圖干涉經營方向的狀況出現。
雖然海漢最終還是能憑藉自己的影響力平息大部分的爭端,但這種狀況的出現是源於這些機構的體制本身,意見分歧無法從根本上得到杜絕,要改變就只能從最基本的地方做起,即改變經營資本的結構和性質。
從股東出資變成債務融資,資金來源的變化也將會帶來經營方式和組織結構的改變,這種新的融資方式讓出資者無需參與經營,看起來似乎讓投資者變得更爲輕鬆了,但沒有了股東的身份之後,投資者自然也就不能對經營方式說三道四了。而商務部也是想借助這種新的操作方式,慢慢改變過去因爲外部環境而被迫形成的一些歷史遺留問題。
過去海漢爲了拉攏其他國家的商人進入海漢的貿易網絡,成爲海漢的分銷商和盟友,纔會組織股東制的經營機構來開發項目,但以今時今日海漢的聲望和影響力,其實已經無需再過多借助外部力量。海漢一直以來推出的優質投資項目吸引到的投資者越來越多,比如此次所推出的安不納島項目,儘管海漢內部都還有不少人認爲這個項目投資和風險都太大,但仍有大把的投資者對此非常有興趣,鄭柞都算是來得比較晚的了。
商務部打算首期完成五百萬元建設資金的債券融資,並利用這筆錢來對安不納島進行開發建設。從目前已經表態有興趣投資的大戶數目來看,至少可以確保一半以上的融資額度有着落了。而這種融資模式也可有效地保證今後安不納島在運作方面的獨立性,避免因爲多方資金的進入而造成島上的經營項目出現某些不和諧的音符。
至於施耐德前面提到以安南國的名義出資修建高級酒店一事,他也只是隨口一提,並不認爲鄭柞會對此真的感興趣。畢竟這種項目經營起來費心費力還不一定能賺多少錢,哪有直接交給海漢打理的生意來得輕鬆。政治上的需求固然是要考慮,但如果與個人所能獲得的經濟收益放到一起來作比較,那似乎也可以往後面放一放了。事實上施耐德還沒完成說明的時候,鄭柞就已經在考慮該如何才能從國內組織到更多的資金,並以自己的私人名義投入到安不納島的項目中。
當然了,商務部爲了此次盛會所準備的投資項目,可遠遠不止安不納島一處。珠江口的香港島,臺南的高雄港,遠在浙江的舟山定海港,也都是此次招商融資的項目。雖然安南投資商未必會對這些相對比較遙遠的地方感興趣,但別的投資商可就不見得這麼想了,比如葡萄牙代表托馬斯對此就表現出了極大的興趣。
自葡萄牙在安南內戰結束後與海漢建交以來,托馬斯就一直擔任着葡萄牙派駐三亞的代表。這幾年下來他不但親眼目睹了這裡日新月異的變化,而且也慢慢了解熟悉了海漢對外擴張,開發建設海外殖民地的節奏和方式。
與葡萄牙在海外的殖民地經營手法有所不同,海漢對於每一處殖民地的投入都非常巨大,不但進行完善的基建,而且會在每個殖民地都因地制宜地開發一些可以長期獲得收益的經營項目。而葡萄牙往往只能選擇一些資源出產地區進行掠奪性的開發,或是在戰略要害地帶修建補給港和堡壘,純粹將其作爲軍事用途使用。真正像澳門這樣長期經營的地區,在整個遠東地區也爲數不多。
當然了,造成這一局面的原因很多,除了葡萄牙自身的國力不足以支持殖民者們在遠東搞大規模建設之外,他們所面臨的外部激烈競爭也是原因之一。西班牙人和荷蘭人都不是吃素的,這兩國在遠東地區對葡萄牙控制區的擠壓從來都沒停止過,如果不是葡萄牙人眼光好及時抱住了海漢這條大腿,他們今時今日在遠東的處境恐怕要比現在的實際狀況糟糕得多。
托馬斯看得多了,也知道海漢這一套東西是葡萄牙學不來的,他們既無法照搬海漢的商業運作模式,也沒有強力的武裝作爲保障,特別是海漢因爲人種、文化的關係,可以依靠大明這樣一個巨大的市場來獲取勞動力和資源,輸出高價值的商品,這根本就是西方殖民者永遠無法達成的目標。葡萄牙人在澳門經營了幾十年,所得到回報還遠遠不如海漢人在三亞僅僅幾年下來的經營收益,手段上的高下也可見一斑了。
托馬斯正是認清這種現狀之後,纔會堅定地選擇了與海漢合作,不管是果阿總督還是澳門議事會,他遞交回去的報告中從來都是在力促與海漢達成各種合作協議。而事實也證明了托馬斯的主張是有成效的,葡萄牙人近幾年在遠東地區的貿易已經呈現出明顯的逐年上升趨勢,過去需要通過走私貿易才能偷偷摸摸購入的貨源,現在也能夠光明正大地購入了——當然了,這些貨源基本都還得從海漢這裡過道手才行。雖然會因此被海漢颳走一筆錢,但終歸比過去的境況要好了許多。何況海漢這幾年中所提供的軍火,也讓葡萄牙人從中賺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