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森帶這兩條戰船分別是探險級和探索級,加起來一共裝備有三十多門炮,對付岸邊這幾艘倭寇八幡船自然是不在話下。倭寇船上也並不是沒人發現自己被包抄了後路,但幾乎所有人都登陸攻擊海岸上的目標去了,根本就沒人提防海上,結果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這兩條船抵近之後開炮轟擊。
八幡船雖然在船舷邊有高高豎起的船板作爲掩護,但這種掩體僅僅也只能阻擋一下弓矢和速度不高的火槍鉛彈,但在炮彈面前跟一張紙並沒有太大的區別。一輪炮轟下來,四散飛濺的船板碎片反倒是成了殺傷甲板船員的最佳武器,試圖躲在船板後面用火繩槍進行抵抗的倭寇被炮彈直接殺傷的沒幾個,多數都是被船板碎片所傷到。這還好在海漢戰船的目標是八幡船的吃水線附近,以癱瘓敵船行動能力爲目的,並沒有集中火力清掃甲板,否則很可能就根本留不下來什麼活口了。
當炮聲響起之後,在岸上的倭寇纔想起他們此行的目標本應該是那幾艘海漢大船纔對,他們原本以爲海漢人已經將船藏到了某處隱秘的港灣中,待拿下岸上這些人之後再慢慢進行逼問,倒是沒想到海漢帆船居然殺出來包抄自己的後路,而且還裝備瞭如此之強的火炮,這下誰找誰的麻煩可就真是不好說了。
前面是難以突破的海漢營地防線,後面是掩殺過來正在用火炮轟擊自家帆船的海漢船,這樣騎虎難下的局面讓倭寇們頓時陷入到左右爲難的境地中。
陳一鑫自然不會錯過這麼大好的反擊機會,立刻下令出擊。倭寇終究只是一羣恃強凌弱的強盜,並非戰鬥意志堅定的軍隊,打逆風仗也非他們所擅長的作戰環境,一旦發現自己已經沒有扭轉戰局的希望,當下就四散而逃。當然了,這個時候再逃回船上基本就形同自殺,所以只能沿着佐世保灣的海岸往無人內陸逃竄。
陳一鑫不打算花費更多的時間精力去全殲這夥倭寇,只下令收攏隊形,將未能來得及出逃的一步倭寇壓縮到海岸的狹窄區域內。這些人也沒有死戰到底的決心,當他們發現自己已沒有任何退路,便很快地放棄了抵抗選擇投降保命。
海上武森指揮的兩條船發現戰局已經得到控制之後,便停止了繼續炮擊。不過此時停泊在海岸邊的幾艘八幡船都已被轟得面目全非,有兩艘船船艙進水太多,船身已經出現了明顯的側傾。
戰士們對戰場進行了簡單的打掃和統計,找到了大約五十具倭寇屍體。之所以是“大約”這種模糊的數字,是因爲海漢戰船的炮擊造成了好幾具無法拼回原樣的碎屍。此外還有七十多名倭寇俘虜,但從初步審問的結果來看,這夥人的首領已經在剛纔的混亂中脫逃了。
不過這也無傷大雅,根據俘虜的交代,這夥人幾乎是傾巢而出,能參戰的人幾乎都在這裡了,而剛纔趁亂逃掉的也不過二三十人,已經無法改變戰局走向。他們原本是想一路尾隨海漢船隊至僻靜處下手,但顯然事前的功課做得不夠,根本就不知道海漢這隻老虎的屁股是摸不得的。想當初大明東南沿海那麼多武裝勢力都想對海漢動手,但最終全都一一栽在了海漢手中,這支倭寇武裝的參戰人數雖然跟海漢船隊相差無幾,但雙方的實際戰鬥力相差太遠,戰局從頭到尾都是一邊倒的局面,基本就是送上門來給海漢練兵用了。
對於行程中會出現這樣的小插曲,陳一鑫等人其實是有心理準備的。俗話說財不外露,但他們這支船隊在長崎港不但露了財而且還十分高調,被人盯上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但搞了這麼一出之後,陳一鑫就不能再冒險將隊伍分開執行考察任務,這次是運氣好,只碰到了小股倭寇,要是下次撞上了五島列島地區的倭寇團伙,兵力相差太多,陳一鑫可不敢保證自己這一行人還能全身而退。
代表許家隨行的許克對於這一場突如其來的戰鬥倒是顯得十分鎮定,他在舟山已經見識過了海漢民團的厲害,心中早就隱約有了“海漢不可戰勝”的概念,而今天所發生的這場小規模戰鬥只不過是進一步地坐實了他的這種觀點。儘管這支考察隊不過寥寥兩三百人規模,但許克卻覺得自己如同處於千軍萬馬的保護之中,安全方面並沒有任何需要擔心的地方。
天草四郎將俘虜們集中到一起,讓他們在海岸上刨出一個大坑,將死去的倭寇屍體都埋進去。剩下的這些倭寇如何處理,倒是成了一個棘手的問題。海漢在這裡並沒有設立基地,船上也無法關押人數如此衆多的俘虜。但如果要把這些俘虜全部就地處決,又似乎太不人道了一點。
天草四郎不得不去請示陳一鑫,將這個難題交給自己的上司處理。但陳一鑫又何嘗不覺得爲難,船隊後面的考察日程還長,也不可能帶着這麼一幫俘虜上路,那樣既不便管理,又要消耗大量的補給物資,肯定是得不償失的做法。思來想去,陳一鑫也只能下令在船隊離開這裡的時候就地釋放這幫俘虜。
兩天之後,完成了對佐世保灣考察的海漢船隊終於啓程離開,臨走前將集中羈押在一艘破損八幡船上的倭寇俘虜放出來。這幫倭寇短時間內大概是沒辦法離開這裡了,因爲他們駛來的幾艘船就只留下了這一艘,其他的全部都被鑿沉在海灣內。海漢人還破壞了這艘船上的桅杆、船帆和尾舵,以本地的環境條件估計很難修復了。
被放出來的倭寇俘虜全都跪伏在海岸上不敢擡頭,能夠撿回一條命的確算是他們的幸運了,有人甚至已經做好了被處決的心理準備。不過接下來的日子對他們仍然是極大的考驗,海漢人可沒有好心到給他們留下任何的補給和工具,要在這個荒無人煙的海灣裡存活下來,他們仍然需要面對大自然的考驗。
海漢船隊駛出佐世保灣後繼續往北航行,這裡距離倭寇活動頻繁的五島列島僅僅只有大約三十海里航程,加之先前所遭遇的倭寇襲擊,讓陳一鑫和武森都打起了十二分的小心。船隊的下一站是位於九州島西端的日本前外貿港之一平戶,這段航程倒是不長,一個白天便到了。
平戶島位於松浦半島西方,東西寬約十公里,南北長約三十多公里,與松浦半島之間只隔着一道最窄處僅五百餘米的海峽。
平戶港位於平戶島上,是隸屬於平戶藩的領地,而控制這一地區的松浦家族在很早以前便是以水軍著稱的武士集團,由於其地理位置靠近朝鮮半島,所以過去也沒少幹倭寇的勾當,曾經因其根據地在對馬島、壹岐島和平戶島三地,被朝鮮稱作三島倭寇。在日本進入室町幕府時代之後,三代幕府將軍足利義滿嚮明朝示好發展勘合貿易,開始嚴格取締海盜行爲,松浦家纔開始專注於貿易的發展。
後來室町幕府的威信逐漸低落,對地方大名的控制力下降,松浦家又再度重操舊業,並且將平戶城開放爲******,讓各國船隊進出,靠着走私貿易和海上劫掠積累了不少財富。1599年松浦氏第26代家督松浦鎮信在平戶島龜岡山的日之嶽城基礎上修築了平戶城,這座城堡位於三面環海的丘陵最高點,地理位置極佳,在城頭上可清楚地眺望海峽對岸的九州島。
這個地方作爲自由貿易港,其貿易量一度超過長崎港,不過隨着近年來幕府施行的鎖國政策,平戶也難以避免地走了下坡路。目前平戶港已經被取消了官方認定的外貿港地位,港口城市的繁華狀況也正在逐漸成爲過去式。值得一提的是,荷蘭人在平戶所設立的商館依然存在,按照歷史上的記載,直到1641年纔會由平戶遷往長崎。
不過在海漢看來,原本的歷史肯定會有所改變了,因爲海漢這個不速之客的出現,荷蘭人在遠東地區的活動空間遭受了嚴重的壓縮,目前也就只有臺灣的熱蘭遮城還勉強維持着正常運轉,而駐平戶的商館早已經面臨着入不敷出的痛苦局面,撤裁編制只是早晚問題,已不太可能再堅持七八年的時間了。
海漢船隊於八月一日繞過了南竜崎,這個位置在後世修建了平戶大橋,將平戶島與九州島連接起來。繞過這個海岬之後,就能看到平戶島東海岸上的平戶城了。在平戶城的南北兩邊各有一處海灣,便是著名的平戶港了。不過這兩處海灣的面積都相對較小,所能開發碼頭規模也較爲有限,別說與佐世保灣相比,就算是比長崎港都差了一大截,也難怪幕府會將日本的對外貿易中心遷至長崎港,這平戶港的格局着實是太小了一點。
陳一鑫並不擔心會被拒絕進入平戶港,這個港口雖然已被幕府從外貿港口名單中劃掉,但從海漢之前蒐集到的情報來看,實際上仍然還在運作當中,只是由公開經營轉向了半公開的地下交易而已。松浦家族既不想與幕府正面對抗,也不願意就此放棄自家經營數代的生財之道,反正上有政策,下有對策,松浦家族表面上擁護幕府的決定,但私下裡該怎麼做買賣還是照做不誤。對於松浦家族來說,經濟實力強大又善於做生意的海漢人無疑是一個極好的商業合作伙伴,沒有理由拒絕這種送上門來的好事。
或許是考慮到荷蘭人的感受,松浦家族的主事人並沒有親自出面接見遠道而來的“海漢商團”,只是派出了一個名叫松浦新一的年輕人接待了陳一鑫等人。不過這個松浦新一倒也不簡單,漢語說得比加入海漢已經好幾年的天草四郎還溜,倒是省下了翻譯的麻煩。
“在下早年曾經去過大明,到過蘇州、杭州、寧波等地,也是在那時候學會了大明的語言。”松浦新一彷彿看出了陳一鑫的疑問,主動便向他解釋了自己會說漢語的原因:“平戶港有很多來自大明的商人,在下學會之後,與他們交談也更爲方便。”
陳一鑫聽了這個解釋也是恍然,敢情這小日本還去過大明,也難怪漢語說得有股江浙方言的味道。既然對方聽得懂,那交流起來就容易多了,也不用擔心因爲翻譯問題而造成誤解。陳一鑫先向其道明瞭自己的來意——是爲了搭建舟山至平戶的貿易航線而來。
“此前也有大明商人販運少量海漢貨至此發賣,件件都價格不菲,若是貴方能自行運貨來此,想必價格上也更具優勢。”這松浦新一倒是一下子就看到了問題的本質。
陳一鑫也並不否認,點點頭道:“我們經過多方瞭解,認爲松浦家族會是一個極好的生意夥伴,所以我也想借這個機會問問,松浦家族是否有跟我們合作的意願?”
松浦新一沒有立刻正面迴應這個問題,而是反問道:“能否先看看貴方的貨物樣品?”
“這當然沒問題,其實我已經準備好了一份樣品,權當是禮品,送給松浦君。”陳一鑫拍了兩下手,立刻便有人擡着箱子進來了。
陳一鑫拿出來送人的當然不是什麼樣品,而是商務部專門準備的禮品,簡單說就是各種拳頭產品的特別定製版,市面上絕對找不到。這一箱子禮物的成本雖然不是太高,但如果要以商品論價,那肯定不是小數目了。松浦新一看過之後,表情也放鬆了許多,連聲稱讚陳一鑫太客氣,並表示會盡量滿足海漢方面提出的要求,比如在平戶港設立商館之類。
陳一鑫倒是沒想這麼長遠的事情,他現在就想着如何完成自己的考察任務,至於設不設立商館,那是商務部的事情,不會由軍方來作主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