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南洋的形勢跟福建還是有着很大的區別,當地並沒有類似大明這樣的巨無霸國家,土著政權的文明程度也遠不及外來殖民者,因此他們在應對外來入侵的時候,並沒有多少主場優勢和緩衝地帶,一旦在一兩場主要戰役中失敗,很可能就要迎來滅國之災。
對於這些國家來說,海漢這樣願意出售相對先進武器的勢力真的是打着火把也難找,因爲來到他們土地上的外來者幾乎都是抱着入侵的目的而來,自然不會向他們提供類似火槍火炮這樣的武器。即便偶爾有外來勢力爲了互相排擠,會向這些土著政權出售少量的武器,也很難真正改變雙方的實力對比。
在這樣的大環境下,海漢所扮演的無疑是一個攪局者的角色,而且是令西方殖民者相當頭疼的那種。荷蘭人前前後後已經在海漢手底下吃了幾次虧,加上巴達維亞的戰後重建又牽扯了他們大部分的精力,即便知道海漢人正在以軍火商的身份介入南洋攪局,也並沒有什麼有效的應對方法。在失去安不納羣島一段時間之後,已經有比較聰明的荷蘭人逐漸看出了海漢在南海地區的野心。安不納這個曾經只是被荷蘭人當作航路補給站的羣島,卻極有可能會成爲海漢在南海的一塊跳板,讓他們得以把觸手伸及到蘇門答臘、爪哇島一線。但即便荷蘭人意識到了這種危機,卻找不到合適的方法去化解它,只能眼睜睜看到海漢和幫兇葡萄牙人一點一點地在南海地區進行滲透。
不過對於海漢來說,南海的這些土著政權着實太窮了一點,不要說跟福建許氏相比,甚至比安南、占城都還稍有不如,向海漢下的軍火訂單都數額不大,能帶給海漢軍工的利潤也比較有限。如果不是考慮到這種措施所能起到的政治作用和長期效果,執委會都未必會有興趣花費時間精力去維繫這些關係。所以如果是爲了尋求利潤增長點,向南開闢新市場的效果其實是比較有限的。
相較於一窮二白的南海土著,福建海峽以北的形勢卻是要好得多。江浙是整個大明最爲富庶的地區之一,若要論購買力,江浙一帶肯定要在福建廣東之上。如果能夠打開江浙一帶的軍火市場,那對於海漢的軍工產業來說將會起到極大的推動作用。當然了,在軍火貿易開路之後,其他的海漢工業品和金融體系也會隨之而來,大量涌入這個新興市場。
在此之前,包括武器在內的海漢工業品其實早就零星流入江浙一帶,而且因爲數量稀少,導致市場價格居高不下。一套海漢產的限量版玻璃文具,在江浙的價格幾乎是廣州市面上的兩到三倍之多,其他的工業品也大多呈現出類似的價格走勢。市場差價部分並沒有流入到海漢的口袋,而是被中間商賺走,商務部自然希望能通過商業手段將當地市場掌控在自己手中。
“軍火買賣肯定是要做的,但需要慎重一點才行。江浙沿海的局勢比福建複雜,我們要多花一些時間對買家進行鑑別。”錢天敦的表態卻很謹慎,並沒有立刻贊同石迪文傳達的執委會意見。
“你的意思是如果出口武器到江浙一帶,流向會有問題?”石迪文立刻心領神會地追問道。
錢天敦點點頭道:“從洪武年間到現在已經兩百多年,海盜倭寇居然能佔着舟山羣島這麼長的時間,僅僅用官府無能這種說法似乎也說不過去。根據我們所掌握的消息,當地官府跟海盜之間可能的確是有些不太乾淨的關係。如果我們向當地出口武器,很有可能會流失到海盜手中,就像穿越前你們美國人在中東干的傻事一樣。”
在穿越前的那個時空中,美國在中東地區搞了幾十年軍事輸出,然而搞來搞去每次都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扶持的對象最終都變成了自己的敵人,但美國人依然還是樂此不疲地繼續扮演地區攪屎棍的角色,不斷砸下大筆資金給自己培訓對手,並以此向全世界完美詮釋了什麼叫做智商堪憂。
石迪文在穿越前是美籍華人,而且從軍期間也曾在中東地區執行過軍事任務,不過他並不打算爲美國的中東政策辯護,只是搖搖頭道:“那些都是愚蠢政客纔會去玩的把戲,跟我們現在面臨的狀況不一樣。不過如果你所說的情況屬實,那的確需要慎重處理才行。”
雖說出口的武器與海漢民團自身裝備的武器存在性能代差,但如果這些武器裝備大量流入到海漢的對手手中,那也將是一個不小的麻煩。軍方既然已經意識到了這種隱患,那肯定不能坐視不理。
“我跟許心素這邊談過,希望他能夠爲我們引見一些靠得住的浙江官員。不過這個事由我們軍方出面就不太妥當,可能還是得外交部、商務部派人主持才行。”錢天敦雖然已經有所準備,但顯然這些工作已經超出了軍方的權限範圍,執委會大概也不會樂於見到軍方把外交、商貿方面的事務全部包乾。
“但交給那些白襯衫來辦,只怕是三五個月都出不了結果啊!”石迪文顯然對於文官們的辦事效率並不看好,三五個月在其他系統中或許不算太長的時間,但對於軍方而言卻不是這樣。澎湖駐軍從去年十月開始涉足臺灣,到今年三月全面控制島上沿海區域主要地段,也纔不到半年的時間而已,要等上這麼長的時間,對於一心要依靠向外擴張來累積戰功的軍方來說的確是一種煎熬。
“官面上該走的流程還是要走的,文官做文官的,我們做我們的。”錢天敦常年坐鎮海外,對於如何平衡規則和自由也有自己的一套理解:“對非控制區的軍事偵查行動,我們是有自主權的。如果在偵查行動的過程中遭遇武力威脅,我們也是可以實施反擊的。該動手的時候就動手,只要控制好力度就行。”
石迪文也是一點就透:“這不就跟我前年來這邊一樣,只要逮着機會就直接動手。”
錢天敦點點頭道:“就是這個道理。執委會可能暫時不會批准大的軍事行動,但不需報批的小型軍事行動也一樣可以有軍功拿。”
“還是你有辦法!”石迪文不禁豎起了大拇指。
石迪文來澎湖,最擔心的並不是跟搭檔和屬下艦隊的磨合問題,而是短期內無仗可打,白白浪費了這個一線指揮官的位子。但錢天敦剛纔的這番話,無疑是給出了另外一種解決問題的辦法。雖說這種打擦邊球的做法不見得能夠得到執委會的支持,但應該也不會明令禁止軍方鑽這種空子,只要別搞出難以收拾的局面就行。
以海漢海軍現有的實力,遠東地區很難有人能夠與海漢戰船進行一對一的近距離對抗,即便對方兵力佔優,也不太可能留得住航行性能極佳的海漢戰船。福建艦隊只要以偵查的名義組織一支小規模的武裝船隊,便可以適時北上進入舟山地區活動。屆時如果與盤踞當地的海盜團伙擦槍走火,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海軍在完成基本的偵查任務之餘,順手就能刷個戰績了。
當然了,這事說起來的確容易,但具體實施的時候還是會有很多需要重視的細節。從溫州到寧波外海的舟山羣島,這一路的海岸附近都有許多島嶼,其中有不少是在各種海盜團伙的控制之下,這一路要慢慢清理過去,也是需要一定的時間。另外海漢軍方也不清楚這些海盜是否會主動抱團,如果他們感受到了海漢的威脅,選擇抱團防禦,那僅僅依靠小型船隊大概也很難將其徹底擊潰。
“要動也是週年慶之後的事情了,這幾天可以放心歇着。你要是想去漳州走走,最近這個時候就不錯。”錢天敦笑着說道:“當初跟你出海去打南日島的那幫福建水師的軍官,知道你又來這邊了一定會很開心。”
說到這事,石迪文臉上也露出了會心的笑容:“這幫傢伙打仗未必在行,但吃喝玩樂倒都是好手,上次去漳州的時候,他們的確招呼得很到位。要不是軍委調我回去指揮艦隊,我當時還真是有心留在福建這邊享享清福。”
當時負責接待石迪文的是福建水師的許裕拙,他的另一個身份是許心素的第四子,也是福建明軍中出身許氏一族的諸多將領之一。那時許裕拙帶了一幫軍官,每日將石迪文招呼得極爲周到,如果不是後來出了刺殺案,石迪文大概真的會陷在漳州城裡不想動彈了。當然了,石迪文也並非不知道對方的真正目的,雖然彼此酒桌上稱兄道弟親密無間,但這種結交終究都還是爲了自己陣營的利益。對錢天敦所說的話,他也能聽懂弦外之音——既然你跟福建水師的高層關係較好,那不妨利用這段時間去漳州打聽打聽官方消息,看看能不能從水師軍官那邊套路到一些有用的信息。
“那我明天就去漳州,跟許裕拙那幫人碰個頭,看看他們有沒有什麼長進!”石迪文很爽快地應下了這個任務。
第二天一早,石迪文帶了一隊親衛,便乘船前往漳州。駐澎湖的明軍代表許甲齊也派了專人同行,以便能在石迪文抵達漳州的第一時間組織好接待工作。
從澎湖馬公港到漳州外海的中左所,直線航程約摸一百海里,石迪文的座船清晨出發,直到掌燈時分才抵達目的地。由於中左所是軍事禁區,入港之前便有小艇靠近,查驗石迪文這艘船的身份。這個時候許甲齊派來跟船的人便起到作用了,趴在船舷上向小艇上的明軍大聲表明身份:“本官乃許甲齊將軍屬下校尉劉標,船上是海漢來的石迪文石將軍,速速通報城中大人。”
許甲齊手下的校尉也就罷了,但海漢來的將軍可就不是小人物了。小艇上的明軍也不敢再細問,當下由一人從船舷順着繩網上到甲板,以便爲船上舵手導航。其餘的人則是駕着小艇迅速回轉港口,將這個消息報告回去。
漳州是閩南最爲重要的貿易港口,同時也是許心素的大本營,而中左所作爲漳州的海上屏障,常年都駐紮了數量不少的海陸兩軍。福建水師的主力目前便駐紮在這裡,石迪文此行要拜訪的主要對象許裕拙也在城中。
石迪文的船還沒靠岸,中左所便城門打開,一隊人馬迎出城來,打頭的便是許裕拙。他雖然不知道石迪文爲何會在這個時間點突然出現在中左所,但石迪文在海漢軍中的身份地位並不亞於錢天敦,而且駐地並不在福建,出現在這裡大概不會是什麼巧合。
“石將軍,好久不見!”見石迪文從跳板走下來,許裕拙也下馬迎上來主動招呼。
“許將軍也是啊,看起來氣色不錯!”石迪文打量着身形有些發福的許裕拙,面帶微笑地寒暄道:“看到你比兩年前胖了不少,我就放心了。”
許裕拙笑道:“貴軍去年打跑了十八芝,沒了鄭芝龍這個惹禍精,福建海岸風平浪靜,本官整日無事可做,就只能沉迷吃喝了。”他一邊說一邊頗爲自得地拍了拍已經微微凸起的腹部:“有些許發福,也是難免,這太平日子誰不喜歡,對吧石將軍?”
“反正吃喝玩樂你最有理,我看沒誰說得過你。”石迪文笑着應道:“我這次可就是專門來找你吃吃喝喝的,你不會嫌棄我這個不速之客吧?”
“石將軍身份尊貴,在下想請都請不來,哪會嫌棄!”許裕拙連連擺手否認道:“在下就怕照顧不周,讓石將軍玩得不夠盡興,那可就是罪過了!這許甲齊也真是的,知道石將軍到了福建,也不提早打個招呼,讓在下能有多點時間準備一下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