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鴿雖然是一種不錯的信息傳遞工具,但其可靠性還是比較低,有可能因爲各種意外而無法飛抵預定的目的地,亦或是出現綁在信鴿腿上的情報在途中脫落的狀況。而且這種辦法有一個無法克服的致命缺點,就是信鴿所能額外承載的重量和體積都非常有限,這導致情報人員只能用細小文字寫成小紙條作爲信息傳送手段,這大大限制了情報的詳盡程度,在很多情況下也難以滿足軍方和情報部門的實際需求。因此基於綜合的考慮,安全部並沒有嘗試在巴達維亞的情報機構中採用信鴿這種不算太穩妥的傳信工具。
白克思在聽完郝萬清的解釋之後,也沒有再繼續糾結這個問題,畢竟他在這方面並非專業人士,而海漢體制中是很反對外行領導內行,屁股決定腦袋這類的做法。執委們可以對某項工作提出質疑,但不能輕易干涉專業領域內所作出的決定。
“軍方能不能派偵察船前出到巴達維亞附近海域觀戰?”
既然安全部已經表示了目前沒有可靠的情報傳遞手段,那麼執委會的注意力也只能從安全部回到軍方這邊了。雖然執委會的意見是不出兵介入巴達維亞的戰事,但在第一時間掌握戰局走向的情報還是很有必要的,畢竟這場戰爭的結果有可能會影響到海漢今後對南亞地區的政策和態度,這也是執委們接到消息之後第一時間就聚在這裡開會的根本原因。
然而顏楚傑的回答也很無奈:“安不納港距離巴達維亞有600多海里,一來一去,差不多就得半個月,如果是派航速快的戰船去執行任務,海上續航能力估計不夠,還得要派出補給船跟隨才行。但如果派出一支船隊南下,就會很容易暴露行跡。參戰的雙方大概沒人會樂意在巴達維亞附近的海面上看到我們的艦隊出現,這很容易給我們招來不必要的麻煩。”
顏楚傑的意思是船可以派,但由此可能會引發的後果,軍方是不會承擔的。這也不能怪顏楚傑推卸責任,海軍駐紮在安不納島的船隻本來就不多,規劃的行動半徑也遠遠沒有達到巴達維亞的位置,強行將其派往交戰區域執行偵察任務,本來就是一件勉爲其難的事情。如果因爲被發現行跡而陰差陽錯地拖入了戰爭,那就跟海漢作壁上觀的初衷徹底背道而馳了。
海漢雖然有着超越同時代競爭對手的軟實力,但遇到這樣的突發狀況,依然拿不出什麼行之有效的解決辦法。最後商量了半天,也只是由安全部和軍方組織一支臨時工作組南下到安不納島,伺機再設法與潛伏在巴達維亞的情報人員取得聯繫。但所有人都明白這種措施未必能有什麼實際作用,在當前的情況下也只是聊勝於無而已,真正能起到作用的,還是那些目前仍然在巴達維亞生死未卜的安全部情報人員。
1632年7月8日,南海爪哇島西北海岸,巴達維亞港灣。
港灣外的海面上密密麻麻地佈滿了馬打藍國的艦隊,剌登·郎桑爲這次攻勢調集了爪哇、婆羅洲、蘇門答臘三地的海上武裝力量。由於艦隊太過龐大,目前仍然還有大量船隻處在向巴達維亞港集結的途中。而已經抵達這裡的馬打藍戰船,總數超過了千艘,在外圍將盆狀的巴達維亞港灣封鎖了起來。港灣外西北海上的連片島礁,已經盡數被馬打藍國的大軍佔領,作爲臨時泊地。
由於事發突然,馬打藍國的大軍在開拔時也並沒有做好充分的準備,先頭部隊在大約十天前就已經抵達了巴達維亞港,還與本地駐紮的荷蘭武裝船隊進行了小規模的交鋒。荷蘭人雖然船堅炮利,善於海戰,但佔據了數量優勢的馬打藍艦隊也沒有吃太大的虧,而且他們的船上還裝備了不少英國人提供的小口徑火炮,這讓荷蘭帆船不得不在作戰時多加了幾分小心。
英國人的據點也同樣在爪哇島西部,就位於巽他海峽以南的萬丹地區,與巴達維亞的陸上距離只有一百多公里。不過英國人並不太敢主動出面來招惹荷蘭人,因爲早年他們可是在荷蘭人手下吃過大虧。
1617年科恩被任命爲第四任荷屬東印度地區總督之後,英國人的艦隊也腳跟腳地來了,試圖在在同一地點修築城堡並驅逐荷蘭人。這場戰事一致持續到1619年,荷蘭人最吃緊的時候已經失去了自家的據點,但科恩並沒有放棄,將荷蘭在整個南洋地區的船隻和人員悉數召回,並於當年5月回到巴達維亞與英國人展開決戰。
這場決戰的結果是荷蘭人不但奪回了自己的城堡,趕走了英國人,而且還對逃往蘇門答臘和馬來半島的英國船隻進行了追擊,並在馬來半島的北大年港附近海域重創了英國艦隊。1620年兩國在倫敦議和之後,科恩依然不依不饒,處死了30名到馬魯古羣島做生意的英國人,逼得英國人徹底退出了東印度地區。1621年,科恩重建了荷蘭人在西爪哇北部海岸的據點,並用“荷蘭”的羅馬名稱batavia對其命名,即後人所知的巴達維亞。
1622年,科恩爲了獨霸肉豆蔻的貿易,對班達羣島與英國人交易的土著人進行了屠殺。死於這場屠殺的當地土著超過一萬五千人,剩下的活人也悉數被鬆島了其他荷蘭殖民地充當奴工。澎湖和臺灣島上的荷蘭城堡,大部分便是由這些來自南洋的奴工修築。
科恩的一系列措施壓得英國人擡不起頭來,最後只能放棄了佔領巴達維亞的奢望,轉而在臨近的萬丹地區建立據點。前兩次馬打藍國發兵攻打巴達維亞城的時候,英國人就已經躍躍欲試了。不過礙於科恩的赫赫威名,英國人也不敢公開參戰,只能是在戰後偷偷摸摸地賣了一批軍火給馬打藍國,指望他們能夠在下一次的戰爭中幹掉巴達維亞城裡的宿敵。
科恩病逝的第三天,英國人和馬打藍人幾乎是同時得到了消息。而馬打藍國的統治者剌登·郎桑毫不猶豫地在第一時間就宣佈開戰,派出使者前往各地傳令調兵,向巴達維亞集結。英國人卻因爲不太敢確定科恩病逝的消息是真還是故弄玄虛,因此沒有選擇直接出兵參戰,但還是向馬打藍國提供了四十門火炮和相應的彈藥,指望他們能夠在這次的交戰中攻破巴達維亞城。
在科恩病逝二十天之後,已經有大約三萬七千至四萬名馬打藍國戰士抵達了巴達維亞外海,並且已經有小股部隊從巴達維亞港東西兩側約二十多公里的海岸登陸,並對周邊的種植園、農場及所有荷蘭人名下的產業進行搗毀。
不過荷蘭人也沒有試圖要在城外的開闊地區抵抗馬打藍大軍的入侵,早早就放棄了城外的這些地區,移民們也已經回到城中。因此這期間的主要損失都集中在經濟方面,人員倒是沒有太多的折損。
隨着馬打藍艦隊的分批抵達,雙方參戰船隻的數量差距進一步被拉大,巴達維亞港的荷蘭帆船也逐漸陷入了劣勢。巴達維亞議事會在範迪門等軍方人員的強烈建議之下,不得不命令所有船隻突圍離開港口,放棄在海上與對手進行決戰的打算。
這種應對手段並不是歷史上的首次實施,當初英國人攻打這裡的時候,科恩就曾經用過這一招,而且他是親自率船隊突圍出去,召集了各個殖民地的力量之後才進行了反撲。而前幾年馬打藍國攻打巴達維亞的時候,科恩也堅持了這一做法,保存自家的實力不與對手硬拼,通過固守堅城的方式來耗垮對手的後勤供應,而突圍出去的船隻還可以從外圍騷擾對方的補給線。至少從前兩次的效果來看,這套辦法還挺有效的。
荷蘭船隊付出了二十多條船的代價,終於突圍出去。好在被擊沉擊傷的船隻基本都是小船,對於整體實力的影響還不是太大。但隨着船隊的離開,也就意味着接下來馬打藍大軍在巴達維亞港的登陸將毫無阻礙,他們面前的障礙有且只有一個,那就是經歷了多次戰火洗禮的巴達維亞城了。
巴達維亞城內的氣氛雖然緊張,但社會秩序倒還沒有因此而亂掉。畢竟這已經是在五年當中第三次遭受外敵攻城,本地不管是荷蘭人、華人還是依附於他們的土著,其實都已經不太緊張了。畢竟他們也知道敵人雖然人多勢衆,但拿堅固的巴達維亞城並沒有什麼太好的辦法,頂多圍困一兩個月,等到對手補給撐不下去的時候,自然也只有撤兵一途。
當然了,非常時期還是會有非常政策,議事會已經在幾天前下了命令,城內所有的糧食物資都必須接受統一調配和安排,凡在戰時試圖囤貨居奇、擡高物價、強買強賣者,一律都作通敵處理——簡單說就是施以絞刑。城中央的小廣場上已經立起了絞刑架,並且從牢裡拖了幾個重刑犯當衆行刑,以儆效尤。
作爲巴達維亞城的糧食供應商之一,與總督府只有百米距離的“大成米行”自然也就被臨時納入到議事會的直屬機構中。今天一早,議事會就派來了一隊人,開始清點糧倉中的存糧。
“大成米行”的老闆就姓成,名叫成大朋。從名字就可以知道,這是一名漢人,與巴達維亞城裡的衆多下南洋的漢人一樣,他也是來自大明的兩廣地區。今年已經是成大朋來到巴達維亞的第三個年頭,相比其他漢人同胞初來乍到還需要從底層勞工做起,成大朋的起點顯然要高得多,他是自帶資金和項目來巴達維亞做糧食買賣,在巴達維亞城亮相就是老闆的身份。
成大朋的主要經營項目就是稻米類的糧食,從安南和占城組織貨源,通過海運送到巴達維亞進行販售。雖然這種渠道會導致其銷售成本高於本地種植的糧食,但由於巴達維亞附近開發的田地面積有限,加之近年戰事頻發,僅僅只靠本地出產的糧食並不足以供應市場所需,因此成大朋的米行生意一直還是穩穩地有錢可掙。
成大朋在本地商界和華人圈的風評也一向不錯,特別是與一直掌控華人甲必丹職位的蘇家來往甚密,這層關係也讓“大成米行”成爲了荷蘭議事會的專屬糧食供應商。
今天議事會派來清點糧食的隊伍,帶隊的就是蘇家的蘇克易。本來這種事情根本無需他這種級別的人物出面,不過因爲對象是成大朋,他才特地接了這個差事親自跑這一趟。
“蘇世兄,怎地你親自來了?”看到蘇克易出現,成大朋也微微有些吃驚,連忙從櫃檯後站起身來迎接。
“鄙人也是擔心成老闆對議事會的決定有所不滿,所以特地過來向成老闆說明一下。”蘇克易拱手應道。
成大朋道:“蘇世兄多慮了,既是議事會定下了,鄙人自然遵命行事。再說這城外大兵壓境,眼看便是曠日持久的戰爭,鄙人這米行中的糧食,自然是要接受官府的統一調度纔是,這淺顯道理,鄙人還是很明白的。”
“成老闆真是明事理的人,看來的確是鄙人多慮了。”蘇克易讚道:“先前還擔心成老闆不願配合,所以特地向議事會請下了這個差事,打算過來勸解一下成老闆來着。”
成大朋笑道:“不用勸,鄙人這便開倉,讓差人們進倉清點。”
具體的事情自然不需要他們去操持,各自都有手下去負責清點交接的事宜。成大朋便邀請蘇克易去後院的書房裡坐一坐,蘇克易也知道這“大成米行”糧倉裡的糧食少說也有二三十萬斤,不是一時半會能清點完的,而他這個負責人也只能在這裡待着等結果,當下便欣然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