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羅傑在開始時說了什麼都可以問,王長嶽咬咬牙便大着膽子說出了自己心頭的疑問。羅傑聽完之後笑着應道:“所以王掌櫃是擔心在完成了前三個階段的培訓之後,卻會被勝利港軍校拒絕招收爲學員?”
王長嶽道:“小人只是擔心今後這規矩還有什麼反覆變化,這能不能入讀倒在其次,要是因此而壞了羅首長的名聲,那纔是大大的不妙。”
羅傑應道:“關於這個安排,你可以放心,今後勝利港軍校會逐步開放招生範圍,民間百姓,包括非海漢籍也可以自行報考入讀。我先前所說的入學辦法,也算是正式開放之前在海外搞的一次試點。”
“請問羅首長,這自行報考可有什麼門檻?”旁邊裡卡多一聽,也沒心思琢磨這消息到底是真是假了,趕緊打聽起細節來。葡萄牙人早就對海漢的軍事理論垂涎三尺,只是一直不得其門而入,雖然雙方簽訂有軍事合作的條款,也會互派教官爲對方訓練一些特殊兵種的戰鬥技能,但在更高的軍事指揮層面上,海漢卻是把自家的乾貨捂得非常嚴實。
“海漢籍就不用細說了,基本是照原來的模式,先報名入伍當兵,後期擇優進修。至於非海漢籍,那就得先完成我所說的前三個階段培訓,才能具備報名的資格。”羅傑解釋道:“勝利港軍校中傳授的都是高級軍事理論和技能,如果沒有前面打下的基礎,那就算進去了也只是聽天書,什麼都學不到的。當然了,這也並不是說只要完成前三階段的培訓就能確保入讀,而是具備了報名的資格。至於最終能不能入讀,那還是要根據勝利港軍校的考覈標準來決定。”
衆人聽了這個答覆之後微微覺得有點失望,就算能完成這些培訓,並且有羅傑推薦,但仍然不能百分百地保證可以入讀勝利港軍校。不過相比以前根本就不存在的可能性,現在這條路子至少是能看到一點希望了。
事情的真相當然不是羅傑向贊助商們解釋的這麼簡單,勝利港軍校擴大招生範圍這件事,也是在執委會和軍方經過了反反覆覆的拉鋸戰和討論之後才作出的決定。
軍校只面向軍方系統招生,讓那些具備天賦的基層軍官能有進修的機會,這本來就是正常的做法,但海漢軍方卻有一個短時間內無法解決的實際問題,迫使他們不得不對傳統的做法作出改動。這個問題就是海漢民團的總體規模太小,以至於有天賦的軍事人才也相對較少,勝利港軍校的培訓機制並沒有得到充分的利用,而軍方對於高級軍官的需求缺口又一直無法得到有效的解決。
俗話說千軍易得,一將難求,普通的火槍兵只要三個月的訓練期就能基本達到合格標準,但連排一級的指揮官卻需要具備更多高級的軍事技能才能勝任。海漢民團現有的歸化籍軍官基本都是從早期入伍的士兵中提拔起來,如於鐵柱,高橋南等人就是實例。但像他們這樣有一定軍事天賦的人畢竟是少數,大多數平民出身的基層軍官升到了班排一級就已經抵達個人能力的上限,能勝任連長的都爲數不多。至於更高級別的職位,只有極少數素質拔尖的人才勉強夠格。
而目前海漢民團正處於快速擴張時期,對於指揮人才的需求難以得到滿足,已經成爲了制約軍隊發展的瓶頸。在這種情況下軍方高層除了挖掘自身的內部潛力之外,也在尋求別的解決途徑,比如放開招生範圍,從歸化籍之外特招一些人才進入民團軍服役。
這種做法其實也早就有例子在前,最出名的當屬安南降將武森,在被勸服之後就加入了海漢海軍服役,目前已經在石迪文指揮的艦隊中擔任旗艦艦長的高級職務了。不過像武森這樣的特例實在太少,一是外朝降將本來就不多,二是降將也不見得都像武森一樣有真本事,三是執委會對於那些忠誠度存疑的降將也不會輕易再委以重任。但武森這類事例的存在,的確是爲勝利港軍校放開招生對象範圍提供了有積極意義的參考價值。
武森曾經效忠的對象是南越******,但經過幾年的思想改造之後,他現在完全就是隨時可爲執委會奔赴戰場拼殺的忠誠鬥士了。既然武森都可以改換門庭爲執委會效忠,那麼從海漢籍之外的羣體中招收有軍事天賦的對象進行培訓,在此過程中嘗試對其進行招攬,也不失爲一種解決軍官需求缺口的辦法。
當然了,這個口子一旦放開,那麼前來報名的人員成分肯定會相當複雜,畢竟海漢的軍事實力在這裡擺着,周邊的其他勢力都在想方設法地進行效仿,難免有一些別有用心的人會嘗試從這個渠道打入海漢軍方內部,獲取那些讓海漢民團得以獨步天下的軍事機密。從安全角度來說,這種措施無疑是存在一定的風險。況且所招收的學員也未必會在完成學業後選擇加入海漢民團服役,所謂的培訓有可能只是在爲別人做嫁衣。因此這個方案被軍方提出的時候,執委會和安全部門都有不小的反對聲。
這個方案從去年安不納島戰役之後就開始討論,經過了漫長的拉鋸戰之後,最終才達成了一致協議,在合適的時候先從個別海外口岸進行試點運作,如果實際操作證明其可行,那再逐步作爲新的制度慢慢推廣開來。羅傑費了不少口水,才向軍委申請到了將安不納島也納入試點地區。雖然此次招募到的民兵中未必能有人達到勝利港軍校的入學要求,但羅傑相信只要這個消息傳開,一定還是會有人慕名前來應徵的。
話說回來,想從這種特殊渠道一步一步走入勝利港軍校,的確要比直接參軍入伍困難得多。儘管這些特招的民兵們所受訓的內容與正規部隊基本一樣,但由於缺乏實戰的機會和真正的部隊生活環境,他們中的絕大多數人在完成培訓之後還是會跟正規軍有一定的戰鬥力差距。只有極少數在這方面有天賦的人,纔有可能完成羅傑所說的三階段培訓,進而獲得報考勝利港軍校的機會。
而軍方也可以在最後這個階段以各種方式拒絕那些底子不太乾淨,或是來歷存疑的人選,選擇那些對海漢持正面看法,容易被爭取過來的人員入學進修。這樣一來,基本就可以把養虎爲患的可能性降到最低。而這對於想要直接花錢買到入學資格的投資商們來說,的確是稍顯嚴苛了一些。
有人當下就默默地打消了這樣的念頭,但也有人卻並不肯就此放棄機會。來自安南的兩家都是南越地區的名門望族,前幾年安南內戰時也曾見識過海漢民團的厲害,早就有心想要效仿海漢民團模式來蓄養私軍。只是海漢的盟友是北方朝廷,安南軍方几乎把持了海漢軍事培訓的所有資源,這些地方豪強一直沒有合適的渠道介入罷了。如今好不容易在羅傑這裡開了個口子,哪怕是花費大一些,只要有成事的可能,他們就絕不會放過。
“羅首長,小人以爲貴方這種做法好是好,但終究還是倉促了一些。比如這次所招募的兵員,既無訓練場地也無訓練器材,還需向海漢民團借用,這豈不是兩邊都耽擱了?”代表順化範氏來參加座談的駐島管事範平順開口嗆了幾句。正當所有人都在琢磨他意圖的時候,便聽他又接着說道:“我範氏一族這兩年的生意多得照顧,小人願代表範氏,在島上捐建訓練場一處。”
衆人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這傢伙是欲揚先抑,挑完毛病之後才亮出真正的意圖,套路也算是玩得相當純熟了。
另一位安南來的代表也不甘落後,接着說道:“歸仁陳氏願爲首長大人捐建房舍十間,以安排這些新兵就近住下。”
羅傑微笑着應道:“這話有點不對,這個島不是我的私產,要捐建也不是捐給我個人的。”
“是是是,是小人失言了!羅首長勿怪!”陳氏的代表趕緊糾正自己剛纔的口誤。
順化範氏和歸仁陳氏都是從事海貿生意的家族,海漢在安南開發的南部四港其中便有峴港、歸仁兩處,範氏在峴港開發之初就是首批投資當地的商戶,而陳氏在歸仁港更是有長達一里的專屬碼頭,兩家的財力都毋庸置疑。不過因爲他們地處曾經的南越******轄區,註定得不到北方朝廷的信任和重用,因此對如何保障自家利益就格外看重——比如說搞好與海漢的關係。
海漢佔領安不納島不久,聽到消息的兩家就各自派人來到這裡常駐,並且在島上修築了商棧,也有份參與到種植園的開發之中。如果能把目前的貿易合作關係上升到更高的層面,這兩家不會吝嗇多花一點銀子出去。
海漢人搞這麼個培訓計劃到底是爲了撈錢還是撈人,他們在意的並不是這一點,而是如何能讓海漢願意到他們這裡來撈。北方的貴人們看不起南方的富商,很重要的一個原因無非就是他們背後得到了海漢人的支持,曾經對此不服的阮氏已經在海漢大軍壓境下灰飛煙滅,活着的人也不會再對此發起挑戰了。南方的富豪們想要獲得地位,一個比較可行的辦法就是向海漢借勢,只要成爲了海漢的盟友和親密夥伴,誰還敢瞧不起自家?
如果能夠把自家子弟送入海漢人引以爲傲的勝利港軍校進修,不管出來之後進入海漢民團服役,還是回到安南訓練私軍,起碼跟海漢軍方的香火情就結下了。以後若是安南國內有什麼政局變化,至少也有一個實力雄厚的靠山能保障自家的安全。
羅傑沒把話說得很滿,他們反而認爲這是比較可信的說法。如果羅傑拍着胸脯打包票說只要給銀子就能把人送進去,那他們倒是有可能會持有懷疑的態度了。畢竟在他們過去所接觸到的海漢人之中,還沒有發現有誰會貪圖金銀財寶。這些海漢人頂多就對吃住衛生比較講究,但絕無貪財的表現,而他們手下的人也受此影響,輕易不會收受財物。
趁着別家還沒表態的時候,這兩家便爭先恐後地表示願意再掏一筆錢出來贊助這個民兵訓練計劃,目的其實也是爲了讓羅傑能夠多給予他們一些照顧和關注。
羅傑當然明白這些商人的目的何在,不過這其實也是在他的預料之中,如果沒人對此表現出積極爭取的態度,那麼軍方推出這個計劃的可行度就要打個問號了。
建個操場,修幾間兵營,雖然也不是什麼耗資巨大的項目,但兩家投資商的表態已經證明了這個計劃對他們的吸引力。羅傑笑着應道:“兩位真是太客氣了……那我就先代表駐島部隊謝謝兩位慷慨解囊了!”
“些許小事,不足掛齒!”“應該的,應該的。”兩人連忙謙虛地應和道。
剩下的幾家代表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當下也各自表態,願意再掏錢贊助其他項目,唯恐落於人後——別家都掏了錢,就你不掏,那你送來的人還要不要學真本事了?在羅首長心裡落下個吝嗇的印象,以後還要不要來安不納島做買賣了?
羅傑笑眯眯地看着這些人爭相用捐助的方式來表節操,心裡也是一塊大石放下。他原本有些擔心這個訓練計劃不會得到多少捧場,但從目前的客戶反應來看,這個項目的可行性還是相當強的。待衆人七嘴八舌地說完之後,羅傑才表態道:“各位的好意,我就代表執委會先收下了。各家選送來的人才,我都會好好地照顧,希望他們之中能夠多出幾個人才,也不辜負了各位在這裡所投入的錢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