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船的海漢士兵對兩艘荷蘭帆船進行了仔細的搜查,將船上所有的武器全部收繳,就連廚子的菜刀、隨船木匠的斧頭和幾名高級軍官的佩劍也沒放過,統統打包送到了海漢帆船上。範隆根等人雖然十分不滿,但還是理智地選擇了順從,並沒有試圖反抗海漢人的這種“羞辱”。畢竟他們也知道在這個地方跟對方發生衝突,自己跑不跑得掉是一碼事,和海漢人的談判肯定會就此泡湯了。
“如果他們還有別的過分要求,我可能真的就忍不下去了。”看着海漢士兵拿走了自己心愛的佩劍,範隆根簡直氣得牙癢癢。這把佩劍還是他從荷蘭帶過來的,雖然不是什麼貴重寶物,但好歹也是家傳之物,帶在身邊也是一種對故鄉的思想寄託。上次在納土納島場面那麼狼狽的狀況下,他都沒把這把佩劍弄丟,而現在卻不得不爲了大局委曲求全,把這把佩劍交給海漢人。儘管海漢人聲稱日後會在他們離開時發還這些武器,但範隆根並不是很相信對方的許諾。
“你們三位就是使團的負責人吧?”搜走了武器之後,那個帶隊的小軍官很快又來到了他們跟前再次詢問道。
在得到蘇克易肯定的答覆之後,小軍官提出了新的要求:“請三位到我們船上,乘坐我們的船前往三亞,你們這兩艘船跟在後面就好。”
毫無疑問這是要徹底解除荷蘭帆船上的指揮體系,並且將他們三人暫時扣作人質了。然而海漢人剛纔已經搜去了他們的武器,現在就算想拒絕或是反抗都已經沒轍了。三人就算再怎麼不甘願,也只能無奈地接受對方的這種安排。
不過範德維根對於這個要求倒不是特別牴觸,作爲此行團隊中的唯一一名高級軍官,他的責任就是想盡一切辦法打探海漢人的軍事實力,其中自然也包括了武器裝備方面。而南日島一役之後,範德維根心中念念不忘的便是這造型獨特、火力強悍的海漢戰船,眼下就有機會能夠登船觀察實物,他又怎會錯過這樣的好機會。因此範隆根還沒表態,他便示意蘇克易立刻答應這個要求。
不過事情卻並沒有範德維根想的那麼簡單輕鬆,當他們踩着船舷到了海漢戰船的甲板上,還沒等範德維根仔細觀察船上的佈置,就有人拿來了幾個裝乾貨的黑布袋套在他們頭上,並要求他們坐下不許亂動,也不準相互交談,根本就不給他們刺探軍情的機會。
勝利港這邊接到警訊之後,爲防止不測,海軍立刻又出動了兩艘“探險級”戰船,前往南邊的海域進行接應。
執委會當然也在第一時間就接到了警訊,王湯姆本來打算要親自出海處理這事,不過陶東來卻阻止了他:“就來了兩艘船,看樣子並不像是來鬧事的,算算時間,我倒是覺得有可能是他們派了使者來找我們談判。既然是荷蘭人自己找上門來,那該拿架子的時候還是拿一下比較好,讓下面的人先去處理,順便也看看是不是離了我們就不能成事了。”
“老陶說得有道理,先挫一挫他們的銳氣,之後的接觸也會更有心理優勢一些。”寧崎也贊同道:“荷蘭人想跟我們談也行,那就得先端正端正心態,不要再抱着什麼征服者的想法來跟我們接觸。”
“不過你要跟下面的人打招呼,不要傷害這些荷蘭人,也不用刻意去羞辱他們。等船回來之後,先把他們羈押在陸軍軍營那邊。”陶東來叮囑道。
王湯姆點點頭道:“我這就過去盯着,免得出事。”
“還是我去跑一趟吧。”隨着說話聲進來的是軍方一把手顏楚傑。他今天本來是要到田獨的兵工廠去視察工作,以及跟海漢兵工的技術人員開會討論新武器開發的示意,不過剛出勝利堡還沒上到去田獨的火車,陶東來派來的人就將他在火車站攔了下來,將三亞外海發現荷蘭船隊的消息告知了他。顏楚傑聽了這消息立刻取消了前往田獨的安排往回趕,到門口剛好聽到他們的對話,便順口接了一句。
王湯姆倒也沒有跟他爭這個差事的想法,點點頭道:“也好,顏哥你親自去一趟比較穩妥,我這海軍的人過去指手劃腳,難保你手下的弟兄不會有想法。”
王湯姆所說的這種情況雖然現在還不明顯,但其實在軍中已經隱隱有了陸海相爭的苗頭。自從海漢民團陸海分家之後,軍費要掰成兩半來進行分配,人員的分配也得兼顧到兩家的需要,自然不像以前那麼和諧。這兩年海軍大張旗鼓地擴張艦隊,佔用了不少軍費預算,陸軍因此或多或少肯定都有些影響,起碼實彈訓練的次數就要比之前減少了三成以上,而這類變化肯定會讓某些軍中人員心生不滿。
當然這些人並不敢在王湯姆面前明確地表現出這種態度,好歹王湯姆也是軍中核心任務,海軍司令,一般的歸化民軍官可招惹不起他這尊大佛。但王湯姆去對陸軍的人下達命令,肯定是沒顏楚傑出面管用。
“老顏,你先不要急着跟荷蘭人直接接觸。”陶東來又把先前對王湯姆所說的話又對顏楚傑重複了一遍。
顏楚傑應道:“放心,這點外交謀略我還是懂的。我先過去佈置一下,晚點電話聯繫。”
此時範隆根等人正背靠着船舷癱坐在甲板上,因爲被黑布袋套着頭的緣故,根本就不知道船在駛往何處。他們雖然手腳並沒有被綁住,但先前海漢人已經警告過他們,因此他們也不敢隨意亂動。
範隆根心裡此時是十二萬分的不安,他不清楚這些海漢人會將自己和自己的同伴作何處理。如果這些海漢軍人根本不想讓自己這三人去與他們的高層會面,那後果的確難以預料。這樣一來,他對自己剛纔的決斷也隱隱有些後悔,不應該那麼順從地就接受了對方的要求,至少還得討價還價一番,比如說去掉這套頭的布袋。
範德維根也同樣十分懊惱,他本來是抱着刺探軍情的念頭上了這艘船,不曾想一上船就遭受了這樣的待遇。現在除了雙手能摸一摸屁股下面的船板之外,什麼事都做不了。不過他倒是注意到海漢這艘船上行的指揮過程井然有序,儘管他根本聽不懂這些指令的內容是什麼,但從對話口氣中能夠感受到上下級的差別,而這些對話往往都是簡短有力,一方下達命令後,接受命令的一方會將內容重複一遍。船員們推動纜繩絞盤時整齊的號子聲,其實節奏與荷蘭帆船上也並沒有太大的差別。
蘇克易的想法就比這兩個荷蘭人要更爲複雜了,他原本就是十分機靈的人,不然也不會被科恩看中並委以重任。上船之後海漢人拿黑布袋來套他們的頭,蘇克易反而輕鬆了下來,因爲他知道對方如果要殺死自己這三個人,根本就不用弄得這麼複雜,只是不想讓他們三人看到某些事物而已。而對方不想讓自己看到的顯然不是航向航線之類,因爲己方的兩艘帆船上還有上百船員,蒙着自己這三人的頭其實並沒有太好的保密作用。這樣做只能說明一件事,那就是對方不想讓他們看到這艘船上的具體情況。
想通了對方這麼做的原因之後,蘇克易就沒什麼好害怕的了。儘管看不到外界的狀況,但蘇克易比旁邊兩人有一個明顯的優勢,就是他能夠無障礙地聽懂船上這些人所說的語言。儘管他們大多數人都不是說的兩廣白話,而是類似於北方人口音,但蘇克易還是能連蒙帶猜聽懂個七八分。從船上指揮官向船員們下達的命令來看,他們的航向依然是在繼續向北,顯然是在繼續朝着瓊州島進發,這表明對方的的確確正是在帶着他們進入海漢所轄的三亞地區。
在航行了一段時間之後,蘇克易聽到船上一陣呼喝之聲,接着有軍官下令打出旗語。儘管聽不到海漢軍官向傳令兵下達的旗語命令是什麼,但蘇克易推測肯定是在海上遇到了他們的夥伴——或許就是出港來接應他們的。
蘇克易所料不差,從勝利港趕出來的兩艘“探險級”戰船剛剛駛出海灣沒多遠,就已經看到了折返回來的船隊。在雙方互通旗號之後,兩艘“探險級”戰船也迎上來加入了船隊,按照最新接收到的命令,一起駛往勝利港以西的鹿回頭半島。
陸軍基地的港口設在鹿回頭半島西側,後世國際遊艇俱樂部所在的大致位置——穿越之前兩艘從歐洲駛來的雙體帆船就是在這個地方進行了最後一次維護休整。不過陸軍軍港的規模並沒有前世的遊艇碼頭大,也僅僅只能容納十艘左右的大型戰船同時停靠。只有在大規模兵力調動的時候,纔會有大量船隻進入這裡裝載士兵,而平時海軍的船都是駐紮在勝利港內的海軍基地,也極少會在這邊長時間停靠。
在船隊抵達之前,顏楚傑已經到達了鹿回頭半島營區,而這裡也提前集結了兩個連的武裝部隊等候他的差遣。顏楚傑下達了命令之後,自己便到營區司令部裡坐着喝冷飲去了。
隨着耳邊傳來的喧囂聲,蘇克易知道自己乘坐的船已經進港靠岸了,水手們正在向岸邊拋投纜繩,不時傳來一些粗口,與巴達維亞的港口似乎也沒什麼區別。只是這裡的港口似乎沒有太濃重的魚腥味,很顯然不是一個漁業爲主的碼頭。
船停穩之後,便有人來扶他們三人起身,躺到了擔架上,然後擔架被人擡起,就這麼從船上下到岸上。又行進一段時候,聽到開門的聲音,然後很快有聲音通知他們可以自行除下頭套。蘇克易先取下自己的頭套,然後再摘去其他兩人的。這時候三人發現自己已經到了某處的室內,而這隻有一丈見方的屋裡除了一張方桌几根條凳之外就別無他物了。除了進來的門口之外,就只有一面牆上有一扇一尺見方的小窗,上面竟然還嵌着鐵柵欄。門也特別窄,只有兩尺寬,上面還包着鐵皮,上下各有一個滑動小窗,只是蘇克易上去試了試之後,發現並沒法從裡面打開。室內的採光除了那扇小窗之外,頭頂上倒是還有多處明瓦,因此倒也不會顯得陰暗。
“看樣子我們是已經成爲了海漢人的階下囚了。”蘇克易簡單觀察了周遭的狀況之後就下了結論。他那個小窗位置太高,他離着起碼還有三尺,根本看不到外面的情形。
不過兩個荷蘭人顯然是實幹派,立刻把桌子擡到了那面小窗下面,然後站到桌子上往外看。但窗外的景象讓他們再次感到了深深的失望——外面最多三尺遠的地方便是一堵高牆,完全擋住了視線。
“我們現在該怎麼辦?”範德維根還是第一次陷入這樣的處境,不禁有一點失措。
“等着吧。說不定海漢人也在頭疼該怎麼處理我們。”真正意識到自己的處境之後,範隆根倒是冷靜了下來。既然海漢人把他們關在這裡,應該也不會就此不聞不問,總會有個說法的。但這樣的待遇,的確是讓他感受到了深深的挫敗感。
事實上將他們羈押起來冷處理正是顏楚傑下達的命令之一,這三個人被關在軍營平時用來讓士兵反省的禁閉室裡,而他們的兩艘帆船正在接受海漢士兵們十分仔細的搜查——就連船上的所有人員也不放過。幾名接到命令趕來的大夫正在對船員們做初步的健康檢查,以確定他們身上沒有攜帶那些症狀明顯的傳染性疾病。在此之後這些船員也將被禁足羈押起來,至少要度過一週的觀察期之後,纔會得到下一步的安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