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勝利港造船廠現在就已經面臨着產能無法滿足訂單的局面,但白克思和越之雲等人還是決定要先做市場推廣,把訂單撈到手裡再說。至於什麼時候交貨,這大可在購船合同中加上一些附加條款來延長造船時間,反正這些戰船的潛在客戶現在最在乎的並不是價錢和交船時間,而是海漢能不能往外賣。只要能夠獲得購買許可,無論是安南還是福建,急於加強自身武裝的掌權者都會立刻掏錢,哪怕這種高級貨的價格不菲,他們也會咬着牙先訂個幾艘再說。
當然了,經濟上的收益也並不是高層們的唯一考量,將技術含量更高的中級戰船出售給福建軍方,這個舉措也將進一步加強當地明軍對海漢軍援的依賴程度。“探險級”戰船上有很多零部件只有在三亞才能製造出來,一些技術含量較高的維護維修也只能在海漢的船廠才能完成,這種戰船買回去之後想要長久穩定地航行,也同樣無法脫離海漢的技術支持。
不過在當下這個場合,寧崎不會詳細談及船隻的技術規格,性能參數以及具體報價等等,只要把海漢打算出售這種新式戰船的信息透露給福建方面就足夠了。最重要的是讓在場的這些人都明白,海漢出售這種新式戰船的前提是福建軍方要繼續對十八芝用兵,而不是選擇停戰和談。
當然僅僅只是向福建軍方提供新式戰船的話,未免還有點遠水難解近渴的味道,所以海漢這邊還準備了其他的措施來激勵福建軍方。寧崎繼續說道:“另外我們準備在年內向福建派遣一定數量的軍事顧問,協助許大人剿匪。”
許心素聞言立刻精神一振,連忙問道:“不知貴方會派來多少這個……軍事顧問?”
關於“軍事顧問”這種說法,福建方面也並不陌生,當初從海漢購買了槍炮之後,那邊就派了幾名掛着“軍事顧問”頭銜的軍官來到漳州,幫助明軍部署炮兵陣地,訓練士兵使用這些進口武器。在此期間遇到十八芝來襲的時候,軍事顧問也會在一線協助指揮作戰。
寧崎伸出食指比劃了一下,許心素道:“一百人?”
寧崎搖搖頭道:“是一個營。”
“一個營!”許心素也不禁吃了一驚。他前後送了不少軍官去三亞留學,海漢軍制的一個營大致有多少人他是知道的,按照三三編制,大致在五百人上下,如果是特殊的加強營,全部是四四編制,人數還能增加三分之一以上,並且會配有專門的炮兵部隊。
如果海漢人只派百十來人,那顯然就是讓這些人分散到福建各處據點指揮修築工事、培訓作戰技能而已。但如果會派來一個整編營的部隊,很有可能就是打算直接介入作戰了。
果然寧崎接着就說道:“考慮到許大人手下的精銳部隊數量有限,我方派出的軍事顧問在形勢需要的時候也會參與作戰。但我們的武裝人員只會參與打擊十八芝的行動,至於明軍其他的軍事任務一概不管。”
許心素默然一陣之後問道:“那貴方所派遣的軍事顧問中,可有水師編制?”
“有。”寧崎點點頭道:“事實上我們打算向福建派遣的是兩棲作戰部隊,水陸作戰都能兼顧。”
寧崎所說的兩棲作戰部隊,其實是涉及到了穿越四週年會議上一些關於駐軍調整的決議。當時執委會認爲安南的國內局勢已經趨於平靜,而繼續將大量精銳部隊部署在安南就有些大材小用了。而海南島全境也已經納入到海漢掌控當中,近期內沒有大量用兵的計劃。於是海漢對外的擴張勢力方向,就成爲穿越第四年兵力部署的主要考量。
執委會的規劃無非就兩個方向,一是南下,二是北上。南海方面,在順利拿下安不納羣島之後,海漢在近期已經無力再繼續向南擴張,安不納羣島在今後一段可預計的時期內都將會是海漢疆域的最南端。至少要等到中南半島的金蘭港建成並駐軍之後,海漢纔有可能以安不納羣島爲跳板,繼續向南進軍。
而往北的方向,在拿下珠江口,控制住廣東海貿的主要咽喉水道之後,執委會也無意在這個時候繼續向內陸擴展,那樣做很可能會讓海漢與廣東官府之間失去目前的默契與和平。而沿着海岸線北上,將海漢的貿易航線延伸到臺灣海峽甚至更北邊的地區,就成爲了執委會內部共同的目標。
但臺灣海峽的戰事尚未結束,這種做法其實就已經意味着海漢或許需要直接介入福建明軍與十八芝之間的戰事了。而海漢目前的軍事實力,似乎並不足以支撐在距離大本營兩千裡之外的陌生戰場上進行大規模作戰,只能派遣少量精銳部隊進入福建,協助許心素麾下的明軍打擊十八芝。
當時軍方提出這種部署的時候,福建方面還沒有爆出停戰和談的消息,因此海漢內部對於這種略微激進冒險的做法也有一些爭議的聲音。但許心素打算跟十八芝和談的消息傳回三亞之後,執委會很快就統一了看法,認爲有必要採取一切可行手段,促使福建明軍繼續對十八芝用兵,其中就包括了派遣少量作戰部隊前往福建在內。
執委會和軍方都認爲只要海漢這邊直接參戰了,不管參與程度有多深,那和談這個事就不再是許心素一個人能說了算了,而這大概纔是阻止和談最爲有效的辦法。另外一方面,只派遣少量軍隊也不至於激起福建方面對海漢產生不必要的警惕心理。
寧崎把話講在明處,除了告知在場這些人之外,也是爲了震懾某些有不安定想法的人。他從剛纔關於戰與和的爭論中,已經看出許心素麾下這些人並不是鐵板一塊,有想繼續打的,同樣也有想議和的。至於想議和的這些人究竟是出於公心還是私心,那就很難說了。但不管是出於什麼樣的原因,寧崎知道最有效的震懾並不是口頭上的威脅,而是實打實荷槍實彈的海漢民團進駐福建。他在海南島已經見過了不少這樣的明人,嘴上叫得起勁,但真正等海漢民團到了跟前,膝蓋軟得比誰都快。
許心素又繼續問道:“那不知貴方打算派出哪位將軍,來福建主持大局?”
寧崎應道:“海漢執委會對於福建的戰事非常重視,在我們經過慎重考慮和反覆討論之後,決定派出海漢民團將領錢天敦上校來執行這個任務。”
寧崎一公佈這個人選,在座對海漢軍情稍有了解的人都發出了低聲驚歎。海漢民團當中,最爲出名的幾個高層人物,在福建這邊的軍中也是小有名聲。這些軍人雖然沒人與錢天敦見過面,但對他的戰績可是早就如雷貫耳了。
錢天敦是海漢在三亞落腳後最早外派的武官,而且成功地在安南北部爲海漢練出了一支精兵。這支部隊在安南內戰中所發揮的巨大作用,讓錢天敦成爲了唯一一名身在海外卻仍能在軍委中擔任高級職位的人員。如果拋開幾乎在每個部門都有例行兼任的陶東來不算,那麼除了顏楚傑和王湯姆之外,錢天敦基本上已經在民團軍中能夠排到第三把交椅的位置。而他親自練出來的安南野戰軍,也號稱是民團軍中戰力第一的部隊。
去過三亞留學的福建軍官,幾乎都在勝利港軍校的戰例分析課上學過錢天敦在安南內戰中指揮過的幾場戰鬥,並且單兵格鬥技巧的課程,有相當一部分內容也註明了是由錢天敦所編撰。可以說這些受過海漢軍事培訓的明軍軍官,基本都算得上是錢天敦的半個弟子了。
但他們關於錢天敦的信息卻知之甚少,除了知道他一直在安南帶兵之外,就沒有更多的個人信息了。在這些軍官心目中,錢天敦也是類似於傳說中的人物,從未想過這種人物竟然會有一天來到福建帶兵,甚至會與自己一起在戰場上作戰。
寧崎很滿意這個消息所帶來的效果,接着又說道:“不過因爲錢天敦上校目前還在遙遠的安南任職,要交接當地的軍務,完成這次調動,還需要一段時間。”
許心素當然很清楚錢天敦在海漢軍中的地位,當下很是恭敬地應道:“既然執委會如此重視,那許某就掃榻相迎,等着錢將軍蒞臨福建了!”
錢天敦的這次調動其實也不僅僅只是因爲福建局勢的變化,一方面執委會是考慮到安南未來數年可預見的和平局面,已經不需要再將精銳人員和部隊駐紮在當地;另一方面錢天敦駐外時間已經有三年多,而且他又是帶兵的將領,執委會擔心駐守時間太長,會讓他在安南當地的影響力逐漸固化,甚至產生某些不好的變化,畢竟執委會想要的是能征善戰的將領,而不是割據地方的軍閥。或許錢天敦本人不會有這些意願,但時間一長,周圍的環境也有可能對這種趨勢起到一定的催化作用。
爲了避免這樣的局面出現,最有效的辦法就是對錢天敦的位子進行調動。但像他這樣帶兵作戰經驗豐富的高級軍官,調回海南島來坐辦公室似乎又太浪費人才。在徵求過錢天敦本人的意見之後,執委會才決定將他的任職地區從安南調往福建。而他手下的部隊,除了派駐到南方安不納羣島的一個營之外,軍委允許他再帶一個加強營的編制隨他一起調動到福建執行駐紮任務。至於安南當地的防務,則將由海南島另行派駐部隊接管,而指揮權則是將由錢天敦的同僚馮安楠暫時接管。
事實上安南駐軍與海南島駐軍幾乎每年都在進行小規模的換防,因此這種調動倒也積累了很多的實際經驗,操作起來並不會很複雜。不過這次調動的特殊之處,就是規模稍微大了一些,調動的範圍比起以前也大了不少,而且涉及到的人員也更多——儘管只有一個加強營的部隊跟隨錢天敦調往福建,但這些人員的家屬都將得到移民海南島的機會,相關人數可能會接近三千人。在這些安南裔歸化民的意識中,只有移民到海南島才能算得上是真正加入了海漢籍,這對於他們中的很多人而言都是等待了很久的一刻。
如果是往常的例行換防,這麼大規模的軍事調動肯定會遭到文官們的反對,畢竟這種跨海調動部隊所需花費的錢財也不會是一個小數目。但這次執委會卻是異常順利地通過了重新部署部隊的方案,一方面是因爲福建的形勢走向,另外一方面也是軍方早就安了心要把這筆帳交給福建來承擔。
寧崎微微笑道:“許大人說得太客氣了。不過關於民團軍這次的調動,有一些事情的確還需要福建方面進行配合,比如說安排船隻運送軍需品,沿途的補給安排,到了這邊之後的駐地等等,還得許大人和各位多多費心了。”
許心素當然聽得懂這弦外之音,當下立刻表態道:“寧先生放心,錢將軍所率部隊的開拔費用,以及到了福建之後的所有開銷,均由我方承擔。”
從安南到福建的海路上,海漢的補給點只怕要比許心素能提供的地方要多得多,起碼在瓊州海峽和珠江口兩個地方,都已經是被海漢劃作了自家的勢力範圍,也根本不需要福建方面千里迢迢派人到途中去組織補給。寧崎的說法,其實就是希望福建方面能夠承擔部隊調動的費用,而許心素也很是自覺,立刻便出聲應承下來。
這筆錢肯定不是小數目,但如果海漢民團的進駐能夠有助於福建軍方加速擊敗甚至剿滅十八芝,那就算這接下來的一年兩年裡多花個百十萬兩銀子,許心素認爲這種代價也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