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海漢與福建方面有着較爲密切的軍事合作,但軍備出口方面的管控卻從來沒有放鬆過。大到火炮戰艦,小到步槍子彈,所有的軍備訂單都必須先得通過軍委和執委會的雙重審查,“海漢兵工”才能與福建方面簽訂先關的銷售協議。而在相關的管控措施當中,對於彈藥和槍炮零配件的管控無疑是最嚴格的,這也是海漢對福建局勢實施控制的主要手段。
福建這邊雖然也試圖進行模仿製造,但有些關鍵性的工藝並不是這個時代的匠人所能掌握的,因此不論是零配件的精度和耐用度,還是火藥的質量,福建本地產都跟原廠出品有着較爲明顯的差距,而這種差距也會很直觀地表現在武器性能上,影響到武器的精準度、射程和維護保養。許心素麾下的部隊雖然裝備水平已經相當不錯,但持續作戰的能力卻極爲有限,而且這也不可避免地影響到了他們的平時訓練。爲了節約彈藥,減少武器損耗,這邊的軍隊極少會進行實彈訓練,戰鬥力和作戰經驗的確是沒法與海漢民團相提並論。
如果要深入探討這個問題,雙方都會不可避免地出現尷尬,所以石迪文也就沒有再繼續就此問下去,而是主動轉開了話題:“現在你麾下的部隊,是按明軍編制,還是按我們海漢的編制?”
“爲了便於指揮,都已經改作了海漢編制。”許裕拙老老實實地答道:“中左所這邊全部列裝了海漢武器,在中左所帶兵的軍官,也幾乎都去勝利港留學進修過,對海漢軍制也比較熟悉。如果是照着以前的編制,有些作戰戰術反倒是不好實施。”
目前的中左所城在冊編制是1240人,不過實際的駐軍規模要稍稍超出紙面上的數據。按照海漢編制,島上駐紮了兩個營的陸軍,加上後勤人員,總兵力在1500人上下。戰時還會從漳州再調來兩營兵力補充,讓這裡的的作戰兵力達到兩千人以上。
槍炮齊備又有堅城可以據守,想要攻下這裡,對本時空的軍隊來說的確難度不小。像海盜級別的武裝勢力,石迪文估計要有四到五倍的兵力纔能有望突破防線攻入城內。
爲了肯定自己的猜測,石迪文問道:“十八芝來攻打這裡的時候,最多動用了多少兵力?戰果如何?”
許裕拙應道:“最多的一次是在去年年初,估計有五六千敵人從海上來襲。當時敵人已經打上了西面城牆,不過最後還是被我軍奮力擊退了。那一仗打了兩天時間,我軍陣斬一千四百餘人,擊沉擊傷敵船十餘艘,是與十八芝交手以來的戰果最大的一次作戰。”
石迪文點點頭繼續問道:“十八芝麾下的軍隊,裝備和作戰水平怎麼樣?”
“若是以普通衛所軍爲標準,十八芝麾下的精銳還要稍強一些。”許裕拙正色道:“十八芝也是捨得花錢的主兒,只是他們所裝備的火器大多不是統一購買,既有從紅毛人、佛郎機人手裡購買的西式火銃,也有一部分是從衛所軍中流出,還有一些民間私造的火器,型號難以統一。”
“火器型號不能統一,那打仗起來後勤的壓力就大了。”石迪文作爲軍方要員,自然明白軍中裝備制式武器的重要性。
類似海漢民團這樣的軍隊,打仗時使用的標準彈藥可以在同型號武器間通用,這對於提供部隊的作戰效率極爲重要。否則後勤部門光是提供各種大小口徑不一的彈藥,就得把軍需官給折騰瘋了。
十八芝的火器列裝比例就算能高過普通的大明衛所軍,但比起中左所這些統一裝備海漢武器的部隊肯定還是差了一大截。就算都是一樣的火繩槍,型號一致的明軍也會很明顯地在交戰中因此而取得優勢。至於火炮因此拉開的性能差距就更大了,如果每一門火炮的口徑有些許差距,那炮彈就無法通用,作戰時必定會成爲困擾炮手的一個大麻煩。
許裕拙點頭稱是,然後接着說道:“至於作戰水平,學生認爲也是參差不齊。其中固然有一些小股精銳,但大部分人並沒有受過專業的軍事訓練,打仗的時候不過是聽號令一窩蜂地往前衝而已,並沒有海漢各位教官以前強調過的各種戰術配合,在我們看來完全只是一盤散沙。”
許裕拙所說的情況,與海漢手中所掌握的狀況也基本吻合。十八芝手下的確是有一支規模龐大的武裝力量,但其實力卻與規模並不相稱。雖然可以參與作戰的人員多達兩三萬人之巨,但真正能拿得上臺面,稱得上有作戰力的部隊,大概也只佔了其中的十之一二。絕大部分武裝人員就只是配發了武器的普通人,在大規模使用火器的近代軍隊面前只能當炮灰。
當然了,十八芝最可怕的倒也並不是他們在陸上的影響力,而是在海上的控制力。即便是許心素這樣控制了福建沿海多處港口的大海商,也很難在海上與擁有上千艘海船的十八芝正面抗衡,不得不選擇了固守沿岸地區的策略來進行對抗,而這也正是許心素從兩三年前就開始想從海漢手裡訂製戰船的重要原因之一。畢竟想要化被動爲主動,就必須得加上海上的武裝力量,而福建本地所造的戰船,無論是數量還是質量,都佔不了什麼優勢。
石迪文問道:“那駐守本地的水師實力怎麼樣?”
許裕拙苦笑道:“大致與廣東的水師相仿,船倒是有,但戰力有限。而且爲了避免不必要的損失,大多數時候只能在港口裡待着。”
“水師戰船出海也有危險?”石迪文簡直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來此之前他認爲福建的水師就算在正面戰場上打不過十八芝,但至少可以進行一些擾襲戰,在海上設伏,打打那些零散的海盜船應該問題不大。想不到許裕拙居然說出這麼喪氣的話來。
“十八芝現在的策略跟前兩年有了變化,他們自知在陸上打不過我們,就將戰場轉移到了海上。從去年下半年開始,從漳州泉州通往琉球、日本的航線,已經幾乎被他們封禁,很少能有船能平安抵達。”許裕拙的語氣裡充滿了明顯的無奈和不甘:“水師的船出去,也不敢離開海岸太遠,否則一旦被十八芝的船給截住,就會難以逃脫。今年我們已經損失了三條船,近百名水手。”
石迪文聽到這裡,也大概明白了福建方面爲什麼願意跟看起來已經處於下風的十八芝議和。十八芝在前幾年的交戰中的確損失慘重,但當他們終於意識到戰場選擇的重要性之後,這種局面就開始發生了轉變。由陸到海的變化,讓福建明軍的實力也開始由強變弱,缺乏強力戰船的福建水師甚至已經開始變得被動起來。而許心素的家底有很大一部分都是來自海上貿易,東北亞方向航線被十八芝封鎖,對於許心素和他背後的利益集團來說的確是一個極爲沉重的打擊。
而僅憑福建明軍自己的力量,還無法在海上突破十八芝的封鎖網,海漢在這個方面所能給予的幫助又極爲有限,訂製的戰船陸陸續續雖然在開始進行交接了,但要形成有用的戰鬥力,還需要一段時間的適應期才行。目前福建水師也有數名軍官正在三亞受訓,但要等到組成艦隊並形成一定的戰鬥力,估計時間得拖到年底去了。而這半年寶貴的時間,對許心素名下的海上貿易來說就意味着幾十萬,甚至是上百萬兩銀子的損失。
當然了,瞭解歸瞭解,石迪文卻並沒有生出什麼同情的念頭,他很清楚執委會對福建局勢的態度——不管是十八芝還是許心素,那都是海漢對外擴張過程中的棋子。十八芝是大陸東南沿海的不穩定因素,遲早是要消滅掉的,而福建軍方勢力的結果如何,很大程度就要看他們在將來這段時間是否能配合海漢的各種規劃了。如果許心素一意孤行,那執委會大概也會在合適的時候解除雙方的合作關係,並且把對方劃入到敵對勢力名單中,然後在福建另行尋找下一個可以扶持的對象,用以取代許心素的作用。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今年上半年勝利港造船廠已經向你們移交了兩艘‘探索級’戰船了吧?”石迪文問道:“這兩艘船現在派上用場了嗎?”
許裕拙點點頭道:“這兩艘船此時便在附近。貴方所造的戰船的確火力強大,出航期間也擊傷過幾艘海盜船。只是數目實在太少,難以形成有效的打擊力量,在海上遇到對方的船數目多一點,也還是隻能撤退。不過勝在航速夠快,倒是不用擔心被對方追上截殺。”
然而就這麼兩艘“探索級”戰船,也是福建方面花了很長時間,在勝利港上下活動了多次之後,才從執委會手中拿到了銷售協議,而且花費不菲,兩艘船連船帶炮,用了三萬多兩銀子。當然這個坑也不是白跳的,海漢還是給福建方面提供了免費培訓船員水手的服務,並且還給了八個水師軍官的培訓名額,以傳授他們使用這種海漢式戰船在海上作戰的技巧。
正如許裕拙所說的那樣,海漢的戰船雖然厲害,但兩艘船的確難以改變現在的海上形勢。就算這兩艘船作戰性能出衆,但在海上要面對對手兩位數的海船壓過來,福建水師也還是隻能選擇退避。這倒不完全是怯戰,而是考慮到雙方戰損的性價比。十八芝那邊死一船海盜可以說沒多大的成本,但水師這邊就算是死幾個水手那也是很大的損失,畢竟這些水手都是千里迢迢送去三亞接受的培訓,才能駕馭這兩艘先進的戰船。花多少錢還是次要的,關鍵是人員的儲備有限,而培訓期又長,如果戰損太大,短時間內就難以補充足夠的船員,會直接影響到水師的作戰能力。
許心素當然也並不滿足於買幾艘這種在海漢海軍編制中噸位最小的戰船,他已經早早就看上了更大一號的“探險級”戰船,然而目前海漢執委會並沒有打算放開“探險級”戰船的對外軍售,只是釣魚一樣地給出了一個所謂的“理論價格”——一艘“探險級”戰船的外銷價大概就相當於近兩條“探索級”戰船了。
就算是許心素這樣不缺錢的大財主,在看了這個價格之後也有點心驚肉跳,要想以這兩種戰船混編一支規模出衆的艦隊,前期投入的銀子對於福建軍方來說簡直就是天文數字,指望朝廷撥款肯定是行不通了,最理想的情況也就是兵部拿小頭,許心素自己掏腰包補貼大頭。當然了,即便是海漢這邊立刻放開了銷售禁令,許心素也馬上掏銀子下訂單,要等到這支艦隊的船隻全部交付到位,再形成戰鬥力,估計最快也得到明年下半年,甚至是更晚的時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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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說這次在福建海域露面的“威嚴級”戰艦,福建軍方目前還沒人敢開口去打聽價錢。因爲所有人都很清楚,即便去問了價錢,大概也不會有什麼實際的結果。這種大戰艦別說海漢人不會賣,就算會賣,價格估計也會高到令人難以接受。
石迪文繼續問道:“你們下的訂單是有幾條船?”
許裕拙道:“一共八條,今年內至少向我們移交其中六條。等八艘船湊齊之後,再配備幾艘補給船,通信船,大概就夠編出一支作戰艦隊了。”
石迪文心道今年交六條船還真未必交得出去,勝利港造船廠除了接下福建的訂單之外,還接了安南的造船訂單,而第一批的數目也同樣是八艘“探索級”戰船。與此同時造船廠還得爲海漢軍方和海運部繼續造船,以石迪文所瞭解的生產能力,估計很難兼顧到這麼多的訂單。